第1章 第 1 章

“启禀天帝,微臣今日巡视人间,见那南蛮之地竟现地裂水涝之象。”

执掌城隍的小仙躬身禀报,声如蚊蚋。天帝高坐九重玉阶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扶手。人间兴衰,他向来不甚在意,自有底下这些小仙打理。

众仙正低声议论之际,一道赤色身影如惊雷般闯入凌霄殿,裹挟着浓重血腥气。“啪”的一声,一团血肉模糊之物被掷于玉阶之下,骇得众仙纷纷退避。

来人长身玉立,火红圆领袍衬得身姿挺拔,剑眉斜飞入鬓,眸中凝着未散的杀气。他随意抹去颊边血渍,朝天帝朗声道:“北境狼妖。”声音清越,却带着沙场特有的凛冽。

天帝垂眸瞥了眼阶下狼尸,毛色倒是上乘,可惜染了血污。他抬眼看向殿下那人,赞许道:“不愧是天庭战神。”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都在夸赞十煞元帅身手了得。

谢吾攸抱臂而立,唇角微扬,染血的战袍尚在滴水。他静静望着天帝,等待下一个指令。

天帝抚着玉扳指沉吟片刻,忽而笑道:“方才谁说人间有洪涝之象?”

城隍小仙连忙上前应诺。

“十煞元帅,便劳你走这一趟。若有妖邪作乱,任你处置。”天帝挥袖散朝,仿佛不过是吩咐去处理一桩琐事。

谢吾攸二话不说,转身便踏云而下。风雨小仙在后面紧追不舍,被他用红绫一卷,拎着疾驰而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待赶到南境,只见浊浪滔天,洪水早已泛滥成灾。良田尽没,屋舍倾颓,百姓蜷缩在山巅,面黄肌瘦的孩童哭声不绝。

谢吾攸立于云端,目光骤然一凝——浑浊洪流中,一道灵动的红色身影格外醒目。

那是个绝色女子,正在湍急水流中踏波而行,周身灵光流转,素手结印施法。可洪水太过凶猛,她的法术每次施展,都因与自然之力抗衡而激起更大浪涛,无意中加剧了对沿岸残存建筑的冲击。

谢吾攸眸中寒光乍现,长枪嗡鸣出鞘,在天际划出一道赤色弧光。

在他眼中,这狐妖非但不惧洪水,反而在“嬉戏”般施展法术,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涂山灼正全神贯注疏导水流,忽觉身后恶风袭来,仓促侧身避让。长枪擦过臂膀,金红血珠飞溅,凌厉罡风削断她几缕青丝。

“谢吾攸?”她认出来人,又惊又怒,“我在治水,并非作乱。”

“巧言令色。”谢吾攸岂会轻信,见她还要动作,更是认定其欲继续害人。

红绫如赤蟒出洞,直取涂山灼命门。

涂山灼亦非等闲,察觉杀意骤起,猛地扎进洪流朝东海遁去。鲜血从伤口涌出,在水面拖出一道金线。

她拼命向前游去,浅水却掩不住狐身。艳丽皮毛在浊浪中若隐若现,加之血流不止,终究逃不过谢吾攸燃着怒意的眼眸。

谢吾攸左手一扬,红绫如赤蛇入水,紧追不舍。

两道红影在水面飞掠,带着一缕金尾,转瞬千里。

红绫几次即将缠上,都被涂山灼灵活躲过。但谢吾攸身经百战,很快摸清其规律。长枪寒光一闪,预判了她闪避的方位。

枪尖擦颊而过,迸溅出血珠。与此同时红绫如影随形,将小狐狸捆得结结实实,粗暴地甩在岸边。

涂山灼挣扎不得,狐尾在泥泞中扫出凌乱痕迹。

谢吾攸踏浪而来,每一步都恍若踏着尸山血海:“你擅闯人界,引发洪涝,致使百姓流离,可知罪?”

他一脚踏住狐尾,长枪直指她双眸。涂山灼被他的气势所慑,身子止不住发抖,指尖深深抠进泥里。

她拼命摇头,她何罪之有?

“不知悔改!”谢吾攸收了长枪,一把抓住她身后狐尾。狐尾乃涂山氏灵力精华所在,断尾之痛顿时让她疯狂挣扎。

灭顶的痛楚自灵脉炸开,涂山灼再压抑不住,悲鸣声溢出喉间,在空旷河岸久久回荡。

她瘫软在泥泞中,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原本灵动的眼眸失了光彩,盛满痛苦与难以置信。

谢吾攸掌心燃起烈焰,将断尾烧为灰烬:“断了你的尾,看你还如何兴风作浪!”他用红绫将虚弱的涂山灼卷起,带回天庭复命。

谢吾攸径直走进大殿,将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掷于殿中:“引发水患的妖狐已制服,废其部分法力,再难为恶。”

正在禀报姻缘司事务的月老闻声回头,见到爱徒惨状,心痛如绞,扑上前去:“灼儿!”

涂山勉力睁眼,看了看师父,气若游丝地溢出几个音节,又合上眼帘,一滴清泪滑落。

“谢吾攸,你与灼儿何怨何仇,竟下此毒手?”月老目眦欲裂。

谢吾攸冷嗤:“那她与百姓何怨何仇?引发大水倒灌,农田尽毁,屋舍倾塌,不知枉死多少生灵?我没取她性命,已是仁慈。”

“仁慈?”月老怒极,二人当即动起手来,仙力激荡,震得玉柱嗡鸣。

众神惊慌退避,生怕被波及。

待到二人过了数招,险些掀翻殿宇,高坐的天帝才慢悠悠开口:“月老稍安勿躁,谢吾攸也是心系苍生,一时冲动。更何况你徒儿尚存一息,并非无可挽救。”

他目光落在昏迷的涂山灼身上,沉吟道:“涂山灼为九尾天狐后裔,资质不凡。上天有好生之德,吾观她灵韵犹存,可堪造化。”

一道星宿神光自天帝掌中飞出,没入涂山灼额心。

她缓缓浮起,现出真身。星宿环绕着盘卷的小狐狸流转,顷刻后凝聚成人形。

眉目清冷,青丝如瀑,头戴夜明珠冠,映着淡淡光华。

“即日起,封涂山灼为'缘佑仙子',司掌部分人间善缘,赐住绮霞宫。”

言下之意便是:涂山灼日后需常驻天庭。

月老和谢吾攸皆是一怔。这看似赦免封赏,实则是将她当作涂山在天界的质子。

涂山灼在神光中转醒,感受到体内陌生的神格约束,以及断尾后难以言喻的空虚剧痛。她挣扎着想站起,却因伤势与神格融合的冲击,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天帝淡淡道:“既承神位,当恪尽职守。月老,你徒儿既已封神,便安心在天庭修养。谢吾攸,你亦有过激之处,向缘佑仙子赔个礼,此事就此作罢。”

天帝金口玉言,不容置疑。

月老深知其中深意——将涂山灼留在天庭,是对涂山狐族的牵制。天威难测,他只得咬牙谢恩。

谢吾攸看着脸色苍白的涂山灼,心中第一次掠过异样情绪。他依言向月老及涂山灼赔罪,一场风波暂歇。

朝会散后,涂山灼在月老搀扶下,艰难走向那座陌生的绮霞宫。她让师父先去忙,月老知她性子要强,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宫殿华美却清冷,位置偏远。

涂山灼四下观望,见议事堂空无一人,这才操纵星宿凝成轮椅,以星云为衬。星轮行进缓慢,费了好些功夫才抵达新居。

这处行宫不在神仙聚居之处,反倒合她心意。一来无人打扰,二来地点偏僻,行事不易被察觉。

她轻叹计划欠周,却见行宫旁还有另一座府邸,以廊桥相连。

涂山灼微微探头,看不清门匾字样,便径直往自己宫中行去。宫门内是一方清池,过了回廊便是寝殿,空荡寂寥,只有些必备器具。

她停在床边,指尖轻抚锦褥。如今看似天帝开恩,实则是被软禁在天庭,作为挟制狐族的筹码。

实则狐族早已被暗中操控,涂山灼早已看不下去这些腐朽之事。

这恰是她精心布下的局。

那日她起卦推演姻缘,窥见谢吾攸将背负一千七百杀劫,最终堕入魔道,致使天地混沌,三界遭难。她不忍见苍生受苦,便以身为饵,潜入天庭欲扭转这死局。

只不过代价惨重,折了一条灵尾。

叩、叩。

轻响打断思绪。

“请进。”

两名身着素雅仙裙的侍女应声而入,面容清秀,举止恭谨:“小仙奉管事之命,前来侍奉缘佑仙子。仙子唤我们流云、映月即可。”

涂山灼微微颔首。

她状似随意问道:“我见旁侧也有府邸,不知是哪位仙君居所?”

流云轻声答:“回仙子,那是十煞元帅谢吾攸的云楼宫。”

涂山灼正饮着冰露琼浆,闻言险些呛住。

太好了,谁说这位置偏僻?这不正好么,倒省了她寻觅的功夫。

“不过元帅事务繁忙,神殿常年空置,天帝总派他四处降妖,仙子不必挂心。”流云连忙补充。

涂山垂首轻咳,掩去眸中波澜:“日后有劳二位了。”

侍女连称不敢。

涂山灼低头沉思,神色凝重。

谁知这两位侍女是真心服侍,还是天庭派来监视的眼线?不过无妨,既已入局,那便在这天罗地网中,为谢吾攸和苍生谋一条生路。

夜色渐深,待流云二人铺好床榻,涂山灼移至檐下。

满天繁星闪烁,却照不亮她眼底的阴霾。

墨发垂落,遮住苍白脸颊。

天庭欲以她为质,天命要谢吾攸承受杀劫——那她便以身为棋,为他走出一条逆天改命之路。

涂山灼总觉得谢吾攸有些不同。方才他道歉时,唇角似乎掠过一丝笑意,那笑不似平常凛冽,倒像知晓什么隐秘,在助她一臂之力。

难道眼前的他,竟是来自未来的谢吾攸?可未来的他……不是早已身陨道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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