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付氏欣然应下。

在付氏离开后,程芙独坐小窗子边,直到日影西斜,晚霞烧红了天际。

她在清安县寄居那些年,涨过不少见识,徐夫人每逢年节,都会命人包节礼赏王捕头,王捕头则帮徐夫人处理诸多“琐事”。

然而这套在凌云身上不好使,他全程跟进苏姑娘一案,清楚她的底细……程芙缓缓咬紧自己的下唇。

高傲并不能把人变得高贵,此间已是泥泞,想要逃出王府,唯有利用崔令瞻本人,否则只能烂在这里了。

…………

这日崔令瞻在军营待到傍晚。

墨砚轻手轻脚走进营房,俯身拨拨碳火,试了茶水温度,换上一盏更适宜的。

毅王突然起身,他忙跟去,拿起衣架的斗篷,在王爷的脚步即将迈出门槛前为其披上。

崔令瞻自己系好衣结。

这一连串换成阿芙来做肯定能难死她,崔令瞻忽然笑了,想起她许多窘迫的模样:第一次服侍他宽衣时的生疏;分不清哪只玉杯是漱口的哪只是喝的;有时还会被突然的西洋钟声惊得抖一下。

全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且她也不一直那样,现在就利落沉稳许多。

月上树梢,山中清冷,值夜官兵路过,不时传来金属铠甲发出的嚓嚓声,蓦地发现毅王,纷纷肃立行礼问安。

毅王点点头,沿河默行。

再不回去阿芙可就睡着了。

她有没有如约等他?践行当日的承诺——初九伺候他。亦或因他没出现而松了口气?

崔令瞻期盼已久的初九,临了了却又跑出来透气,夜风吹得他不断清醒。

清醒地意识到重要的事应当赋予隆重的意义。他与她的第一次,不能也不该糊里糊涂发生,总要有点仪式感,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尖锐的猫叫撕裂夜空,崔令瞻扭头,又遇到那群野猫,靠军营的泔水桶吃得膘肥体健,形成严格的领地意识,不允许任何猫儿过来分享。

被追逐撕咬的仍是上回那只,竟还活着。

他举步走过去,野猫一哄而散,独留挨打的小猫躺在枯枝败叶间,呼吸微弱吸,睁大亮闪闪的猫眼盯着一步步逼近的人类。

“唉哟,真埋汰,交给奴才吧,王爷您歇着,千万别碰。”墨砚哪敢让这个祖宗下手,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翘着手指捏起小猫,笑道,“还活着。”

小猫倔强的眼,映满了月光与宫灯,仿佛水中的明月。

崔令瞻饶有兴味打量。

次早天不亮,他回到王府府,将小猫交给程芙。

“它叫乌金姑。”他说。

程芙:“是。”

因是出发去目池山的日子,众人不得不早起,程芙睡眼惺忪,登车时脚下晃晃悠悠,崔令瞻不放心,轻揽她一齐进了车厢。

亲昵如斯,月地云斋的下人见怪不怪。

崔毓真瞧见了,做个鬼脸哼一声,小跑几步,在仆婢的服侍下登上瑞康公主的马车,卓婉茉撇开脸紧跟其后。

卓霄安不愿同行,正躺在屋里睡大觉,无人在意。

车夫扬鞭一甩,轮毂嗡嗡,王辇自街门的八字影壁前出发,摆导随行不下五六百人,所经之处,沉香如雾,烛炬如星。

上次站在王府外还是三月,如今已然腊月。程芙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深空不见云月,周遭被行驶的队伍照得亮如白昼,她隔着明瓦窗朝外远眺,影影绰绰。

崔令瞻打开另一侧车窗,与凌云低声交谈。

“王爷,将士们昨儿在冰嬉场烤了您赏赐的肉,都说好吃,哈哈哈。”

“拿出真本事给本王瞧了,还有重赏。”

“有王爷您这句话,属下今年可要冲了。”

“往年也没见你不冲。”崔令瞻说。

凌云嘿嘿地笑,含笑的眼无意识地越过毅王投向了程芙,微不可察一滞,转而别开脸,崔令瞻关上窗。

窗外凌云翻身上马,哒哒哒跑向队伍前头。

车厢安静可闻针落,崔令瞻启音道:“乌金姑,仔细养。”

程芙:“它是不是很贵?”

“长得像你。”

“不像。黑乎乎的,有点丑。”

崔令瞻含笑,“你以为自己很漂亮?”

“难道不是?”她不解地看向他。

目光清澈,认真,崔令瞻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阿芙的问题,视线与她缠绕着,撩拨着,而后微微的笑,回她:“你,漂亮。”

程芙弯唇一笑,转而眉心轻蹙,“王爷,您捏疼我了。”

他手劲大,又贪她粉腮嫩滑,一不留神竟惹她恼了。

“不捏了。”他把人抱进怀里,啄吻她的唇,安抚着,疼爱着。

其实她的眉毛也没多完美,缺了一小截,离得近方能看清。生气时嘴唇还有点歪,丑。靠近心脏的位置长了块胎记。更可笑的是没啥方向感,有次他眼睁睁瞅她从一条小径绕了三遍绕回原地,满面绯红,那一瞬他突然觉得她挺笨的。

这么笨的人怎会是劣迹斑斑的坏姑娘?

她笑起来那么美,在他心上开了一树的繁花。

程芙微微气喘,推了推男子坚硬的胸膛,他却把舌探得更深……

“回应我。”他教她如何取悦自己。

“王爷,我不会,我不……唔唔……”她蜷缩在他怀中,红染双颊,汗湿香鬓。

……

巳时正,毅王的车驾抵达目池山冰嬉场,众将士躬迎,呼殿之声浩吞山河。

未正阴阳交汇,天地贯通,燕西军在天池台祭告。

毅王身着缀有五爪正龙的冕服登上白玉阶,面朝青铜巨鼎上香三炷,又面朝京师龙椅的方向敬一杯烈酒,而后撩衣跪地叩首,台下众将士整齐划一跪地,高呼吾皇万岁。

程芙端坐营房的落地罩前,愣愣瞅着宝盖珠幢,黑鸦鸦的燕西军,天真的想法顷刻间灰飞烟灭。

在这里趁乱出逃,即便不被野兽捕食也会冻饿而亡,这么多的将士早晚也能把她揪出来,且她还不认得方向……

想要活,必须走官道。

……

少顷,一行仆婢簇拥衣饰华丽的大小美人款款而来,迈进程芙所在的观景营房。

“敏嘉郡主安,明珠郡主安。”

众仆婢此起彼伏福身问安,卓婉茉满面春风,牵着崔毓真的小手穿过人群。

程芙轻然退到了朱红的梁柱后,双手交叠在腹前垂首。

两位郡主就近坐在程芙方才所待的位置,说说笑笑。

卓婉茉给崔毓真讲典故,妙趣横生,就算没读过书的仆婢们听了也觉得有意思。

程芙安静地旁听,直到卓婉茉对她招手,笑道:“我记得你是表哥的人,阿芙?”

“回郡主,奴婢是。”

“真漂亮。”卓婉茉赞叹,“既然是表哥的人,不必如此拘谨,快过来暖和。”

程芙顿一顿,端然走过去。

一名机灵的婢女忙搬来圈椅,邀她坐下,另一名则捧来香炉和果茶,白雾氤氲,馥郁袭人。

她柔声谢了座,只坐了半边身子,规规矩矩,全无一点得势的矜骄之色。

不恃宠生娇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就会发现几多困难,这个道理犹如穷人乍富,便是再想遮掩也掩不住由内而外的优越感。

明珠郡主不动声色观察着敌友未明的美貌少女。

崔毓真对程芙毫不陌生,毫不在意,一门心思都在听故事上,不停催问“然后呢,然后呢”。

卓婉茉笑吟吟地继续讲。

故事的结局大快人心,庄姬以色侍人,不敬主母,最终自食恶果,连同亲生的儿子锒铛入狱;而温婉聪慧的程姬因早年识大体且忠心耿耿,不仅受到了主母的特殊优待,晚年还得以随儿子去封地养老。

人人都夸赞程姬高瞻远瞩,跟对了主子,嘲笑庄姬不自量力。

程芙始终安安静静的。

崔毓真听完故事,抱着猫儿玩去了,独留卓婉茉和程芙无声对坐。

“阿芙也对野史感兴趣?”

“回郡主,是您讲得好。”

“表哥那里也藏了不少有趣的书,你去翻翻。”

“奴婢不敢僭越。”程芙慢慢抬头看向她,婉声道,“没有王爷的准许,谁也不能进他书房。”

“连阿芙也不能进?表哥当真小气。”

“奴婢自该有奴婢的本分,断不能因主子大度就忘乎所以的。”

“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卓婉茉点头,“不怪表哥喜欢,我也喜欢了。”

程芙浅浅地笑,“奴婢惶恐。”

你来我往试探一番,两个聪明的女孩子已是心照不宣,彼此都很满意。

周遭的仆婢过多,呼吸闷得慌,明珠郡主挥一挥手,众人连忙后退了数十步,有的退去了门槛外。

四下一霎就空旷起来,免去了隔墙有耳,卓婉茉呷一口清茶,道:“阿芙美貌聪颖,便是我见了也不禁疼惜,表哥真不会疼人,连个名分都不给。”

他不给的,王妃可以给,给的可能更多。

程芙喟叹,有凄苦之色翻涌眼底,弥漫成了水雾,“奴婢出身低微,不怪王爷心硬。”

美人我见犹怜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卓婉茉被程芙的一番自苦迷了眼,嘴唇翕张,没能接上话。

好半晌,才醒转过来,干笑一声:“原来你这般钦慕表哥。”

程芙苍白的脸色微微泛了红,落寞道:“王爷芝兰玉树,又有几人能无动于衷。”

爱慕表哥是件很正常的事,没感觉才让人生疑呢。卓婉茉表示理解,“表哥天潢贵胄,你痴心于他也不为过。那么……阿芙想做程姬还是庄姬?”

“阿芙姓程,自然只能做程姬的。”

卓婉茉更满意了,脸庞白里透着粉,亮亮的,“阿芙求什么?”

无非名利金钱。

程芙极目远眺,似是在认真思索,幽幽道:“奴婢只想远离是非,忘了永远都得不到的人。”

动了心却看不到未来的女子,决定抽身,卓婉茉依旧理解,曾经自己也是如此,幸好苏月嫣英年早逝。

程芙引袖拭去腮畔一滴珠泪,长叹:“主要是奴婢饮了大半年避子汤,早已不宜再有孕。虽说今时如日中天,可他日色衰爱驰,岂非更惨?”

卓婉茉又惊又讶,迟疑道:“倒也不至于,表哥那般宠爱你,必不叫你后半生无所依……”

“与其依靠男人,奴婢更想在自己还有用之时为真正能护住奴婢之人……分忧。”程芙意味深长看向她。

卓婉茉眼皮一跳,进展的好顺利,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若能得主母怜惜,奴婢经后也能少挨些打了。”

言下之意若非逼急了谁舍得离开毅王。

卓婉茉大惊失色:“表哥还会打人?”

程芙羞涩地垂了头,声若蚊吟,“奴婢呆傻,总有服侍不周之时,房帏间犯了王爷忌讳,挨两拳踢两脚都是应当的。”

卓婉茉提着裙子站起身,有些狼狈,欲对程芙说什么,终是凝在了喉头,借口陪崔毓真,匆忙离了席。

程芙目送她慌张的背影,重新落座。

他人房闱之事,纵使卓婉茉再震惊也不敢透漏出去半个字。

程芙自认也不全是胡诌。一旦侍寝不就得喝避子汤,喝多了不就再也无法有孕?

至于拳打脚踢,他压着她没轻没重地摆弄,有时确实有一点疼,总之她不会有负罪感,一个没有尊严的玩物要讲什么仁义礼智信呢。

当然怎么利己怎么来。

明珠郡主要是因为这番话从此对崔令瞻退避三舍,程芙全当自己做了件好事。反之,仍旧心存幻想的话,便也怨不得受她利用了。

独坐筹谋,思绪万千,许久之后,程芙落寞叹气。

“唉声叹气多了长不高。”一只大手搭在了她肩上。

祭天仪式这么快就结束了?程芙仰脸看向崔令瞻,“王爷。”

“明日一早庆典,大家早些回去也好保存体力。我来接你回去休息。”

“可是您答应先教我骑马的。”

这是车厢一番轻-薄她后所作出的弥补。

“好。”他与她十指相扣,问,“怎么突然对马感兴趣?”

“旁人不是有马便是有马车,偏我跟了王爷什么都没有。”她垂眸嘟囔一声。

崔令瞻皱眉失笑,“我送你的宝石也不便宜,足够换辆马车和马的。”

“您真会说笑,那么大一颗,我既不能戴手上也没法挂在颈间,更不能骑出门。”

“你要出门作甚?”

“就是打个比方。”程芙站起身,不满地斜睨他,“芳璃说燕阳的春日小姐贵妇乘车骑马,来往整条街都是香的。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热闹,我也没有只属于自己的马车,更不会骑马,我不甘心。”

学不会骑马就跑不出燕阳。

程芙铁了心要学。

崔令瞻:“好,给你买。”

她高兴地环住他精瘦结实的腰杆,依偎在他胸口。

这是遂了她心意的奖励?崔令瞻垂眸反抱紧她。

“那说好了,开春后您得负责把我教会,我要乘着自己的马车参加会选。”

“你到底是要马还是马车?”

“都要……不行吗?”

“行。”他低头以唇贴着她额头,“那你乖不乖?”

程芙将他拉得更低,主动噙住他双唇。

崔令瞻眼帘俱颤,旋即更热情地回应,双手捧住她小小的脸庞,她像只谨慎又野心勃勃的狸猫,咬了他,他停滞,下一瞬她突然打开了牙关,任由他长驱肆虐,掀起了一池滚烫的涟漪。

他觉得自己快要燃烧了。

良久之后,激烈的纠缠才依依不舍停止,崔令瞻唇色嫣红,喘息沉重。

程芙努力匀了匀呼吸,软在他怀中闷声问:“王爷,今晚您过来吗?”

“……”

心跳骤然狂乱,崔令瞻身体比声音更先热烈地回答了程芙。

程芙假装没有发现。

良久,他“嗯”了声,复又解释,“这里冷,我抱你睡,侍寝的事回府再说……”

两人手牵着手回了暖阁,芳璃服侍程芙换上更厚的棉衣棉裙,佩戴手衣和面衣,再披一件厚实蓬松的银狐斗篷,整个儿变得毛绒绒的,宛如某种完全没有伤害的小兽。

户外,凌云牵来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鲜卑青骢马,名唤青烈,另一亲卫搬来上马凳,王爷肯定不需要这个,只有程芙才需要。

寻常姑娘见了青烈,好一些的脚软,差的能当场吓哭,崔令瞻一上来就牵出它多少存了点戏弄的坏心思,知难而退吧姑娘。

程芙怔怔瞪着眼前的巨兽,双足僵住,暗暗沉下所有力气,不叫自己后退。

她再木讷也从崔令瞻和凌云的眼神里读到了戏谑和轻慢,仿佛都在等她出丑。

这种感觉过于尖锐,刺痛了她,点燃了胸臆的一团火,烧红了眼,沸腾了心。

程芙抿唇轻提裙摆一步跨上板凳,崔令瞻的手同时伸去,虚扶着鲁莽的她。

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人,青烈漠然的目光立即瞟过来,程芙想,这么多人在呢,有种你就摔死我,我死了倒也干净。

青烈哼了声,扭过头安静极了,尾巴悠然晃了晃。

它只是一匹面目狰狞的温柔巨兽罢了。

程芙跨上马鞍,薄汗浸湿脊背。

凌云轻笑一声。

崔令瞻利落地跃上鞍辔,一手接了凌云递来的马缰,一手环着程芙,驭马徐徐前行。

马蹄哒哒,程芙的身形直愣愣地晃,一阵阵不适的颠簸悄然扩散。

“放松。这里放松。”崔令瞻在她腰腹比划,“这里发力,跟着我慢慢动。”

程芙:“……”

“如不能配合马背的节奏,你的腰用不多久就废了。”他扬眉道,“你不会以为骑马比乘车轻松?”

程芙涩然道:“可我有点难为情。”

“那我们走远些。”

“嗯。”

等走得远了,随行的人被完全甩在了后方,程芙才轻声问:“现在,我做的对吗?”

“有进步。”

程芙抿笑,抬起头来,眼波如水。

崔令瞻低头轻轻撞一下她脑门,“对了,有件事想问问你。”

“嗯?”

“听说你为我喝了半年的避子汤。”

程芙心头猛一个踩空,哑然失色。

“我还拳打脚踢你?”

鞠躬感谢大家支持正版!!我们阿芙一定能逃出去,毅王失心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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