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宜嫁娶。

晴川，扶风谷之内，透明结界上光华流转，笼罩住整个墨家的府邸，隔绝了外界连绵不绝的雨。

结界之内，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庭院里，红灯笼高高挂起，随风轻轻摇曳，灯笼上的金色花纹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高墙屋檐上挂满红绸和绣球，将整个府邸笼罩在喜庆的红色之中。

“吉日良辰，天地为证，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喜结良缘。”

司仪高声道。

音乐声渐渐响起，锣鼓声、唢呐声交织成一首欢快的乐曲，为这场盛大的婚礼增添了无限的喜庆和活力。

“请新郎新娘入场，共赴佳期，同结连理。”

喜娘扶着盛装打扮的墨瑶春从庭院缓步走进喜堂。徐怀谦面上带着微笑，正站在喜堂门口处等待，见墨瑶春即将走到，他快步迎上前去。

“今日良缘，缔结金玉，愿新人相敬如宾，和乐融融。”喜娘笑着说道。

“承蒙佳人青睐，吾必珍之重之，尽吾所能，护卿周全，使卿幸福安康。”徐怀谦郑重道。

话音刚落，九天之上雷霆乍响。

“心魔誓！”

“这……当真是情深……”

宾客们窃窃私语。

修士金丹后每进一阶都要历经心魔试，倘若违背心魔誓言，可以说此生都无法再进一步，严重的甚至会修为尽失，彻底与大道无缘。而徐怀谦不到二十化神，现年三十七，被人族认作当代最有可能飞升的人。

果然，高堂之上徐怀谦的父母立刻变了脸色，原本他们对儿子要娶整个晴川众所周知的不能修炼的废物就很不满意，而且还是在扶风谷而不是东陵成亲，现在竟然还立了天魔誓。

他们不敢说徐怀谦，于是对墨瑶春的憎恶又多了一分。

然而墨瑶春的父亲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一直担心自家女儿过门后会被欺负，墨瑶春无法修炼，即使拥有法宝护身也难以与化神修士抗衡。要不是徐怀谦来提亲时的承诺，他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喜堂前的徐怀谦却是完全没有在意周围人的话语，他笑着伸出手，从喜娘手里接过墨瑶春的手。

墨瑶春沉默了一路，她此时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顺着喜娘的力道将手放到徐怀谦手心。

徐怀谦的手接触到墨瑶春指尖的一刹那，他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面色突变，一把掀起了墨瑶春的盖头。

“这，这是做什么？”喜娘来不及阻止，惊慌道。

“荒唐！”墨瑶春的父亲勃然大怒。

“她不是墨瑶春。”徐怀谦冷冷道，全然不见先前的温和。

盖头被掀开，新娘的脸露了出来，确实是墨瑶春的脸，但她双目无神，面色麻木，即使突然被掀开盖头也没有动作，依旧呆滞地站着原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

“灵傀！墨家的灵傀！”

“真的墨瑶春呢？”

周围宾客一片哗然。

墨父一个缩地成寸，一步从堂上走到“墨瑶春”身边。

“墨族长，还请您给个解释。”徐怀谦的父母也走了过来。

……

晴川的冬天从不下雪，扶风山一带更是四季如春，草木长青。

婚礼的主角之一——真正的墨二小姐墨瑶春，正在山林间赶路。

因为担心被墨家或徐家的人发现，她没有走平日里进出扶风谷的大路，而是选择了鲜少有人踏足的扶风山。

墨瑶春穿行在林间，雪青色的裙摆早已被脚下溅起的泥水染黑，但她一刻也不敢停。

虽然她用灵傀代替自己成亲，但毕竟不是真人，只能按照固定的指令活动。墨瑶春没指望可以完全骗过去，只希望能多瞒一段时间。

因此她必须尽快离开晴川。

从得知这门婚事时，墨瑶春就一直在反对。

她根本就不想嫁，谁会想嫁给一个素味谋面之人？尤其是所有人都告诉她是她占了便宜，是她高攀——这更是让墨瑶春反感，即使对方是闻名天下的灵晔仙君徐怀谦。

但是墨瑶春的父亲却一反常态，不顾她的反对，一心想让她嫁给徐怀谦。

“徐怀谦打算和你结婚契——不是普通的婚契，是此后命运相连的古契……”

古婚契一旦签定就无法解开，从此同生共死，命运纠缠，永不分离。因为这些，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签定古契了。

父亲的话语回荡在墨瑶春耳边。

她当然知道父亲想做什么——借徐怀谦让她踏上修行的路。

坦白地说，墨瑶春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确心动了。

诚然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踏入仙途，但她是晴川墨氏族长的独女，不能修炼，甚至不能控制墨家本命灵火，对她而言无疑是一根狠狠刺入心脏的刺。

但自从那日徐怀谦亲自上门提亲后，墨瑶春每晚都会做梦，醒后不记得梦中内容，只是直觉不能嫁给徐怀谦。

天色已暗，雨却未有停歇之意，反而愈发猛烈，最终汇聚成一道密集的雨帘。

墨瑶春看了看天色，内心几番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先找个山洞避雨。

她伸出手，轻抚着身旁那棵古老的树木，闭上眼睛，让自己的神识与自然融为一体。

整片山林在她的识海中瞬间活跃了起来，点点碧绿的光团闪烁着，表达自己的喜悦。

“告诉我……附近哪里有山洞可以避雨？”

“向东……向东……”光团们似乎在指引着方向。

“云柏那里……”一个声音似乎在告诉她确切的位置。

“那里很大……很黑……”另一个声音补充道。

那些光团更加活跃了，争先恐后地发出不明的声音，墨瑶春却是听懂了它们的话。

“谢谢……”她回应道。

“不用谢不用谢……”

“嘿嘿……喜欢……”

“喜欢……喜欢……”

光团们扑上来，像是要把墨瑶春淹没。

……

顺着草木们的指引，墨瑶春找到了那个山洞。

确实很大，也很深。

墨瑶春从乾坤袋拿出一盏宫灯，暖色的灯光瞬间充斥了她的四周。她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里有人来过的痕迹，岩壁上还有一排废弃的灯盏。

墨瑶春没动它们，拿着宫灯向山洞深处走了几步，发现黑暗仿佛无穷无尽。

突然，她注意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墨瑶春向那边看去，发现竟是一尊神像。

那神像少年模样，右手持剑，左手掌心向上，托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祂面带微笑，略微低头，看向那只蝴蝶。

墨瑶春仔细观察它的脸，发现并不是人族二十四神祇中的任何一位，而妖族的神她并不是全部认识，因此现下也不知道这神像雕的是谁。只是心中感到莫名的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

正当她仔细观察那尊神像时，黑暗深处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

墨瑶春猛地回神，握紧了手中的灯柄，防备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然而，当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时，她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幼童。

这个幼童大约五六岁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黑金色衣服上蹭得都是灰。

下一刻，墨瑶春知道了这孩子为什么一身灰。

——他几乎走几步就会摔倒，像是完全不熟悉双腿。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滚。

那孩子在地上打了个滚，正正好滚到墨瑶春脚下。墨瑶春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她悄悄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玉镯，发现它上面的花纹变成了一朵赤桑花，暗自放下心来。

这个玉镯是她父亲做的，可以感知他人修为，防止女儿不小心被伪装修为的人骗。而一朵赤桑花则代表——眼前这孩子连筑基都没有。

“你是谁？”

两人同时出声。

地上的孩子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双手抱在胸前，像是一个小大人。

“你也是他们的人？连筑基都没有，骗也要找个真一点的吧。”小孩嘲讽道。

“什么人？你父母呢？”墨瑶春冷声问。

“你真的不认识我？”小孩狐疑道。

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也没有等墨瑶春回话，径直向外跑……不，向外滚。

“跑啊！愣着干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墨瑶春手中宫灯大亮，炽热的火焰跳出，飞去先前神像的位置。

墨瑶春大骇，也向外跑去。她在奔跑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神像竟然活了过来，此时正追着他们跑，不过被刚刚跳出去的火焰烧裂了几道纹路。

“你做了什么？祂怎么会活过来！”孩子一边滚一边大声问。

“我怎么知道，祂不是来追你的吗”

“怎么可能，里面那些东西都没动！”

“里面？里面还有？”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洞穴深处又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奔跑声。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这到底是哪位神祇！

墨瑶春此时也顾不上外面还在下大雨了，她径直向洞外跑，眼角余光看到那孩子也滚出了洞口，然而下一刻她就睁大了眼睛。

——那孩子一接触到雨水就变成了一条鱼一样的东西，巴掌大小，圆圆的头顶上有一个小角。

它在雨中遨游，就像是在海里一样，灵活自如，全然没有刚刚的狼狈。

然而下一刻墨瑶春就没心情看它了。神像追了出来，而且在大雨之下火也渐渐熄灭。

“怎么可能……”这可是墨家的灵火，凡水不可能将它熄灭。

墨瑶春不可置信。

“怎么不可能，你知道这雨水是哪来的吗？这可是北冥的水！”

北冥。

电光火石之间，墨瑶春看着它头顶的角，恍然大悟。

“你是……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