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萧徇温声问道:“你是萧府的下人么。”

女人的眼睛是深邃的凤眼,眼尾狭长内敛。

明明含着笑意,但又像是古井,深不可测。

林琛雪坦然道:“我是萧娘子招进来的面首。”

萧府为了能识别下人身份,进府时,都会发放刻着身份的腰牌。

而林琛雪腰间所坠的牌子是铜绿色。

她是面首中最下等的次童。

不知为何,虽然自己与她都是女人,但林琛雪看到女人露在外面的脚背白嫩,就那样踩在地上,忽然就很不自在,蓦地飘开目光。

林琛雪迟疑道:“不知你是……”

孟秋拿了件墨绿色道袍过来,刚想说话。

萧徇说道:“我是萧娘子府中的下人,家中行五,叫我五娘便好。”

孟秋:“……”

萧徇的目光,落在林琛雪腰间的木牌上。

薛七。

林琛雪急忙道:“我姓薛,名七,叫我——”

林琛雪想了想,她可以直接叫她薛七,也能叫她郎君。

萧徇微微一笑:“狂奴四五夸轻狡,只道郎君小。我便叫你七郎吧。”(1)

七郎。林琛雪愣了愣,自女扮男装以来,还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

萧徇脸色苍白,时不时抬手掩嘴轻咳。

林琛雪迟疑了下,问道:“姐姐怎会在此处?”

深更半夜,住在这幽雅的青云斋中……

林琛雪刚开始也怀疑,眼前的女子是萧徇。

但因为对方的衣服打满了补丁,颜色朴素,而且她又是如此的弱不禁风。

林琛雪又想那见了男人,如同饿虎扑食的萧徇,不可能会这般孱弱。

林琛雪便打消了内心的疑虑。

萧徇平静道:“这里是萧娘子的斋室,她有些时候会来此处品茗,我便守在此处,做些日常打扫的工作,好在她降临之时服侍。”

“至于为何会点香供暖,是为了保证萧娘子无论何时想要来此处歇脚,都能有绝佳的体验。”

萧循说谎话不眨眼,林琛雪却是早已经信了。

林琛雪站在原地,皱眉道:“姐姐的身体……”

林琛雪从小便黏人,看到年龄比自己的大的丫鬟,就叫姐姐。

这声姐姐是叫惯了的,嗓音颇有些甜腻。

萧徇眸光微闪,笑了笑:“我曾中了一蛊,每到下雨天时便会发作,家人看我像个怪物,便把我送到萧家,萧娘子好意收留了我。”

林琛雪听“五娘”说完,觉得她好生可怜。

她被萧循捡回府中,因为染着这等恶疾,只能留在这偏僻之地。

林琛雪忍不住问道:“姐姐的蛊毒,可叫‘天寒’?”

她话音落下,屋内便陷入一阵安静。

“七郎说的没错,正是天寒蛊。”

她叫她七郎。萧徇的声音沉静中又带着一丝妩媚,林琛雪听着只觉得耳朵酥了半边,刹那间有些发烫。

萧徇:“这天寒蛊极其罕见,若是不慎中蛊,便没有解药,每次发病之时,只能强忍蛊毒的折磨。昨晚上,郎君也看到了。”

林琛雪不由得想到昨晚上五娘的模样,皱眉道:“怎么会罕见呢?我曾在在街上,听到西夷巫女说过这天寒蛊。”

孟秋的震惊非同小可,下意识看了萧洵一眼。

萧徇微微一怔:“愿闻其详。”

林琛雪随后把那天在大街上,巫女老太太和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

林琛雪说着,便皱起眉:“只是、只是她说到解药,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我也没听全。”

萧徇眸光微闪:“你的意思是,每次蛊毒发作时,只用找人点住商曲、气海、关元三穴,便能有效缓解蛊毒蔓延?”

林琛雪:“是。”

萧徇:“你可知道那巫女的姓名?”

林琛雪:“不知道。她说她是西夷蛊术传人,我想她应该是流民罢。”

孟秋在旁边听着,心中震惊非同小可,急忙问道:“她长得什么模样?可有什么特征?”

若是真有这人,那娘子的蛊毒便有救了。

林琛雪回忆着,将巫女的外貌描述一番。

既然是流民,只怕难找。孟秋心里烦躁。

若真是这少年所说,封住娘子三穴便能有效缓解蛊毒蔓延,在三穴处反复推拿,渡入内力,便能让热气直达四肢百骸,那合该去找个武林中人来给娘子点穴的。

但孟秋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

娘子何等身份,江湖上有武功的人终究不可信任,不可让他们近娘子身。

若是请暗卫的话,暗卫又都是粗俗男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此作践娘子。

林琛雪看着萧循身旁的孟秋:“这位是……”

萧循:“这是我的表妹,因着会些医术,便在府医处当差。”

林琛雪最后的一点疑虑,也被打消了。

“……”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转眼间便到了清晨时分。

大雨却没有停息的迹象。

斋室有个厨房,孟秋去里面忙碌,端出来一盘简餐。

“昨夜救命之恩,小女子永生难报,”萧循举筷:“七郎也来用早膳罢。”

林琛雪迟疑了下:“多谢姐姐。”

她直接在五娘身边坐下,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

明明很苦,但并不难闻,带着一点清冷的檀香味儿,柔和甘甜、甚为清雅。

萧徇的手懒散搭在床边,柔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手腕上,系着一串鲜红如血的软玉,极致的红和极致的白交相辉映,漂亮的让人挪不开视线。

已经快要天亮,但暴雨依然肆虐。

林琛雪看着孟秋将食盒盖子揭开,里面只有一碗粥,一碗白菜。

不管是粥还是白菜,都是如同嚼蜡,一点味道也无。

萧循吃了几筷子便放下来。

孟秋不知道为何娘子忽然动了兴致,玩起了角色扮演,也不得不改了称呼,劝道:“五娘,就算没胃口,好歹也吃点。”

萧循皱眉,摇头。

林琛雪吃了点粥,心想难怪她没有吃饭的兴致。

自己身为萧府最下等的面首,平时吃的都比这个好。

林琛雪这样想,心里不由得对她怜悯起来:“其实萧府后院的膳房,每个人都可以用的。姐姐何不花点钱,置办些食材,每日做些精致吃食,也比这个好啊。”

“多谢提醒。”萧循笑了笑,神情与方才的冰冷若判两人:“只恨病体残躯,原本受用不了太多东西。”

萧徇没有胃口吃,孟秋没办法,只好收走饭菜。

萧徇看着林琛雪,忽然道:“在下有一事,想请七郎帮忙。”

孟秋的脚步一顿,暗暗打量着萧徇的神色,发现她看这郎君的眼神中隐隐带着关怀之意,忽然明白了萧徇的意思。

这个少年,是娘子的面首,总比外面请来的人值得信任些。

而且昨晚上,他在娘子病发时救过娘子。

可见他不会对娘子存在别样的心思。

林琛雪早已对她放下了戒备:“何事?”

萧徇垂下眸:“这些日京城多雨,小女子的蛊毒时常发作。七郎最近,能否每天夜晚都来此处,帮我封住三穴?”

点穴之道,博大精深,非武功精湛者不能。

林琛雪三岁起便开始练功,内劲浑厚,所以才能轻松自如的封锁穴道。

最近京城下雨,要想在短期内找到擅长点穴,又值得信任的女子实属不易。

必须想办法熬过这段时间才行。

许是担心林琛雪不愿意,萧徇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从身旁木匣中拿出一袋钱来,放在床边:“我会给你支付一定的报酬。”

林琛雪在方才和五娘说话时,早已起了怜悯之心。

五娘住在此处,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吃着寡淡无味的粥水,这些钱大概是倾尽所能。

林琛雪之前在外流浪,也吃过许多没钱的苦,不免于心不忍。

而且青云斋中,这萧府地图这样大,她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萧徇不说,她必定还是要找个机会来的。

林琛雪将钱袋推了回去,笑道:“我也不得萧娘子宠幸,每日在后院闲着无事,来帮姐姐,有何不可?我不要钱。”

孟秋震惊的看着她。

男孩早已经换上了宽大的墨绿色道袍,玉带宽松的系在身上。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面庞清隽,愈发显得唇红齿白,脊背挺拔如松。

像这般模样的男孩,在被称为“仙品”,一夜只怕上万都有的。

面首被花鸟使选进府,都是经过严格检查,他必然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

孟秋摇了摇头,年龄小也好,至少不会对娘子抱有轻薄之意。

中午,雨小了些。

而萧徇早已经睡着了。

林琛雪转头看着躺在床上,阖目休息的五娘。

她的脸色苍白,倒不像是舒服的休息,更像是病人精疲力竭,忍不住的短暂休眠。

孟秋站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的侍奉。

林琛雪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副巨大的地图,转身离开了。

-

正是春日,萧府绿意盎然。

林琛雪回到荷花堂,这才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疼痛。

林琛雪将中衣解开,只见白皙的肩膀上,竟然有落了个触目惊心的猩红咬痕,这咬的极深,齿印仍然清晰可见。

这是昨晚上,青云斋中的那位五娘咬出来的。

林琛雪从小在府中练功,受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林琛雪用清水处理了一下伤口,便没有再管它。

昨夜林琛雪在青云斋,在黑暗中观察那副巨大地图,注意到那上面标注出来的几个点。

她便迫不及待的来到政事堂外,在围墙下找寻起来。

只可惜那张地图实在是太大,关于上面标记的隐蔽狗洞,林琛雪根本背不下来。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什么也没找到。

……

夜晚。

林琛雪刚一进门,就看见萧循半倚在塌上,正执着一本书。

光线昏暗,萧徇神情清冷淡然,墨发用木簪挽起,手腕上那串红色的软玉,在灯火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像是萧娘子不来这里,这青云斋,就成了这位五娘的所有物。

林琛雪一笑,忽然注意到萧循面前放着一碗白粥。

白粥只动了几勺,显然这位五娘,晚上什么都没吃。

听见脚步声,萧循合上书:“多谢七郎今夜如约前来。”

不知为何,林琛雪总觉得她说七郎二字,说得格外好听,心里也忍不住欢喜起来。

天寒蛊喜阴喜湿,京城下雨的夜晚,是阴气和湿气达到巅峰之时,体内蛊虫的卵便会破壳而出,不可遏止。

最近夜晚都有雨,蛊毒发作的时间很难确定。

室内安静。

林琛雪在软榻坐下,一面悄悄地用目光瞟墙上那副大地图,一边好奇地问道:“姐姐这样随性,就不怕萧娘子忽然来此处吗。”

萧循:“萧娘子可怜我,平日里也不常来。”

林琛雪:“哦。”

林琛雪收回目光,在五娘的注视下,也不好盯着地图看太久。

而五娘的表妹,那位美貌的女孩孟秋已经走了进来。

她警惕的看林琛雪一眼,把床铺好了。

孟秋来到萧徇身边,微微弯下身,伸出一只手:“五娘。

萧徇伸出白皙的手,搭住她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

萧徇撑着床沿坐下。

林琛雪看她走路脚步蹒跚,十分费力,像是不常走路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她的腿……

林琛雪无意识动了动,忽然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不由得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她今日在房中,只是简单用清水处理了下被五娘咬出来的伤口。

本以为只是小伤,可从刚才开始,这伤口就开始疼痛难忍了。

萧徇原本就在观察林琛雪,看到少年脸色惨白,抬手按住肩膀。

萧徇看在眼中。

昨夜林琛雪抱着她进门时,她因为蛊毒发作,一度失控,咬住这人的肩膀不松口。

虽然昨夜的神智不太清醒,但萧徇依然清晰的记得齿间的腥甜。

昨夜咬他,怕是咬的不轻。

萧徇:“昨夜——”

萧徇还未来得及说,林琛雪便说道:“小伤,不打紧。”

萧徇皱眉:“解开看看。”

林琛雪:“不用,真的是小伤……”

肩膀上的伤口真的是痛的受不了,仿佛整块骨头都要断掉似的,林琛雪脸色铁青,看着萧徇神色凝重,也害怕起来。

萧徇认真道:“解开看看。”

“好吧……”林琛雪怕自己太扭捏,让别人看出她是个女子,便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豪放的解开衣领的一个角,露出一截瓷白色的肩膀。

林琛雪拢着衣服,只有自己看得到那伤口。

这一下,让林琛雪震惊万分。

早上还正常的咬痕,如今已经变得又红肿,似乎已经发炎了,伤口裂开来,露出里面的血肉。

大意了。林琛雪原本以为这只是小伤的。

萧徇:“可有发炎?”

林琛雪:“……有一点。”

萧徇的手在床边摸索,拿出一个瓷瓶。

她将瓷瓶递给林琛雪,严肃道:“此伤因我而起,让七郎受苦了,如不介意就在此处上药罢。”

话音未落,如同惊雷炸响。

林琛雪这下可不愿意了:“我明早再处理,没,没事的。”

她女扮男装潜进萧府,若是被发现,凭着萧徇那心狠手辣的性格,她定会万劫不复。

就算是眼前的女子看似无害,林琛雪也不得不防。

萧徇对上林琛雪的目光,看了半晌,问道:“为何?”

女人的双眸像是古井,深不可测。

林琛雪心虚,心跳不由得快起来:“上药……也太麻烦了。又要用水清洗,又要消毒,又要扎布,而且我是个大男人,才不怕受伤呢。”

萧徇:“七郎怕麻烦?”

林琛雪:“嗯。”

或许是林琛雪看起来年龄实在是太小,萧徇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萧徇柔声道:“那你过来,我帮你。”

萧徇随后挽起袖,将瓷瓶拧开。

狂奴四五夸轻狡,只道郎君小。《虞美人·郎君》曾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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