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路过一家生意冷清的店铺,冉彤被店门口拉客的男老板叫住。
“这位小友,本店有件上好的法宝很适合你,来看看吧。”
这老板是个臻境修士,手里的托盘上摆着几件防御性法宝,推荐冉彤试戴一对冰河犀角炼制的护腕。
“戴上这护腕臂力能提升一百倍,最适合给你们低阶女修防身了。要价只八百两,很划算的。”
八百两不贵,要是冉彤独自来一准当场掏钱,怕老魔知道她倒卖书法的事,不敢露财。
老板以为老魔是冉彤的家长,转而游说他。
“道友,给您孙女买一对吧。”
冉彤听得一愣,想起只有她能看见老魔的真容,其他人眼里的他是个古稀老者,很容易错误界定他俩的关系。
她又羞又窘,忙对老魔说:“我不想要,我们快走吧。”
老魔客气地回绝老板:“我们先去别处逛逛。”
他带冉彤径直走到十几丈外的一家商铺,指着货架上一对护腕吩咐掌柜:“我们想看看那个。”
掌柜忙取了来,这护腕也是冰河犀角材质的,比上一家店的做工更精致。
老魔对冉彤说:“刚才那家的冰河犀死前早受过重伤,灵力都衰竭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坏。这对品质好,试试看合不合适。”
冉彤惊讶:“您真要买给我?不用了……”
“那老板说得对,低阶修士最好侧重修炼体术,你正需要这么一件法宝,快试试吧。”
掌柜听了直夸老魔识货,顺道揭发上家店是奸商。
“他们一向以次充好坑骗不懂行的人,名声早坏透了。不像本店所有货品的质量都是最上乘的。”
冉彤戴上那护腕,老魔放出一个能承受两千斤重击的光盾做测试。
她没蓄力,以寻常力道出拳,光盾应声而碎。
“哇!真管用啊!”
她高兴得跳起来,有了这股蛮力,以后战斗时灵力耗尽也能靠体术拼一拼了。
可是见老魔爽快地付了三千两货款,她又很不好意思,彼此的情分还没到那份上,收这么昂贵的礼物怪别捏的。
老魔的想法比她简单,有可靠的法宝给她防身,他就能少操点心,买下护腕后施法强化,又将效力提升十倍,冉彤戴上以后可轻松搬动一座十万斤重的玄铁镇妖塔。
掌柜看得眼热,央求老魔:“道友能否帮我们炼制几件法宝?我把护腕的钱退给您,再多出些报酬。”
老魔婉拒,领冉彤去别处逛,又给她买了一个隔绝神识探查的隐形法阵和十张能承载高阶咒文的空白符纸。
冉彤怕他再破费,急于换地方,正巧那卖符纸的老板娘相中她头上的发簪,说:“姑娘,我出一千两收购这簪子,你看成吗?”
她有门路修复不夜珠,修好了转手就能获利百倍。
无奸不商,冉彤不怨她占便宜,可听了这话很不高兴,黑脸说:“不卖。”
老板娘加紧利诱:“这簪子都坏了,戴着多晦气,要不我加二百两,再送你一根新发簪。”
她取出一匣发簪任其挑选,冉彤烦躁起火,大声拒绝:“你真多事!我说不卖就不卖!”
她赌气冲出店门离开坊市,见老魔追上来才放慢脚步。
老魔知道那簪子意义特殊,没怪她失礼,还说:“修复不夜珠并不难,老夫也会。”
言下之意要帮她修复发簪。
冉彤莫名悲哀,天下最难治疗的是那种深藏不露的内伤,每当以为快痊愈了,又会因一点不经意的小刺激复发,类似她受的情殇。
“算了,有的东西就算修好也没用了。”
听她沮丧嘟囔,老魔也被诱发了心病。世上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真正坚贞的感情不会破碎,弥合裂痕不过是揣着碎片自欺欺人。
他没得到过有效的安慰,故而不知道如何开导冉彤,默默地看着她,奉上无害的耐心。
负面情绪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冉彤很快恢复常态,歪头指着发簪巧笑:“晚辈留着这簪子是图它实用,管它坏不坏呢,修真者返璞归真,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老魔很喜欢她的乐观开朗,这样的性格宛如干爽晴好的天气,相处多久都不累。
冉彤自如地换话题,对着手指装不安:“您今天为我花了那么多钱,晚辈一时半会儿可还不上。”
老魔失笑:“狡猾的丫头,放心,老夫不会讨债的,钱和人情都是。”
“多谢前辈!晚辈不是白眼狼,以后有能力定会报答您。”
冉彤话没说完,老魔的眼珠便转向身后,笑容也消失了。
一个衣着贵气的化境男修从远处徐徐走来,向他拱手问好。
“这位道友,鄙人这厢有礼了。”
老魔转身冷眼打量他,那男修体型微胖,面相富泰,一对小眼笑如弯缝,两边嘴角像吊桥高高翘起,看上去是个精明的交际能手。
他礼貌自介:“鄙人姓徐名才,世居松阳,生平最喜交朋友。适才见道友气度不俗,见地非凡,想邀您去近处茶肆小坐,品茗畅聊一番。”
冉彤估摸这就是他们要钓的鱼,镇静地等老魔应付。
老魔欲擒故纵,不冷不热回绝:“多谢道友高谊,可惜我生性孤僻,不喜与陌路人来往,还请道友勿怪。”
他作势要走,徐才连忙紧赶几步,更热诚地示好:“道友留步,请恕鄙人冒昧,鄙人绝非唐突莽撞之辈,实是仰慕道友风采,不愿错失缘分。恳请道友赏脸与鄙人小叙片刻。若觉得不合意,不消道友驱赶,鄙人立即告退,绝不纠缠。”
他态度越恳切,动机就越可疑,老魔“踌躇”片晌,妥协道:“也罢,请道友带路吧。”
徐才殷殷勤勤地将二人请到附近酒楼,设豪宴款待。
双方就坐后,他看了看冉彤,请示老魔:“这位小友该如何称呼呢?”
这是在询问他和冉彤的关系。
冉彤知道一些走邪路的散修常将诱拐来的年轻女修放在身边做炉鼎,不愿旁人误会老魔,抢先对他说:“叔公,我们晚上还去看灯会吗?”
松阳的灯会很有名,每月初一、十五都会举办,今天恰好是十五。
老魔没想到她会这样称呼自己,脸稍稍侧向她,还未答话,徐才先热情道:“道友这侄孙女着实可爱。孩子,你有所不知,松阳的灯会都由富户们轮流承办,今晚那个承办方是个吝啬鬼,舍不得投钱布置,场面寒寒酸酸,没什么好看的。”
冉彤佯装失望地:“哦”了一声,看着老魔说:“叔公,那我们今晚就不去了吧。”
她把老魔当长辈,装孙女得心应手。
老魔也拿她当小孩儿,接戏接得很稳,点头道:“你想看,我们可以在松阳多住一阵子,等下月初一再去。”
冉彤听他顺便对外抛了个钩子,暗想:“这老鬼还是很聪明嘛,不想动歪脑筋才会显得缺心眼。”
徐才立马顺竿爬,说:“松阳是个好地方,值得长住。”
他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借谈天说地刺探他们的底细。
冉彤听他话术高明,旁敲侧击,滴水不漏,显然老于此道,基本确定他别有用心。
老魔兵来将挡,自然得体地应酬着,陆续透露出符合双方需求的信息,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叫“王武”,是来自枫林州的散修,交际不广,长年游历十州,居无定所。又说冉彤是孤儿,从小跟着他,也没有别的亲人。
总之将己方包装成那凶妖最理想的猎物。
一顿饭下来,双方聊得还算投机,徐才适时发起第二波邀约。
“今日与王兄结识实乃鄙人之幸,寒舍离此不远,家中房屋颇为宽敞,也有多余的仆婢杂役供客人使唤。王兄不妨移驾前去小住几日,让鄙人尽一尽地主之谊。”
老魔先谦辞,待他再三诚邀方“勉强”道:“徐道友如此盛情,王某却之不恭。我辈草莽,行事难免粗疏,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徐家位于松阳北部外城,占地足有二十来亩,房屋三百多间,大多修建得高大华丽,布局紧凑。几座院落宽敞空旷,稀稀拉拉种了些树木,其余铺满青石板,据说专供门人练功使用。
冉彤留意周边环境,这一带都是凡人的贫民窟,邻近还有菜市和屠宰场,地气杂乱、浑浊,是最不适合修真者居住的区域,倒很方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徐才安顿他们住进舒适雅致的客房,派了一对男女仆人伺候。
冉彤见那两个仆人都有臻境修为,料想不是正牌下人,稍后试探,二人和徐才一般圆滑,说话挑不出破绽,反而借闲聊摸她的底。
“听说二位是枫林州来的,敢问老家在哪儿?”
冉彤答:“昌宁。”
那男仆接话道:“小的是在昌宁长大的,那边有个清泉寺香火很灵,小的以前就住在寺后。”
昌宁根本没有什么清泉寺,他故布疑阵,好验证他们是否真是昌宁人。
冉彤看穿伎俩,反问:“昌宁哪有叫清泉的寺庙?我怎么从没说过?”
那女仆敏捷帮腔:“他离乡太久,记岔了,不是清泉寺是福安寺。”
男仆不住点头:“是是,小的一百多年没回去了,去过的地方太多,好些地名都搞混了。”
冉彤问:“你们两个修为这么高,怎么甘愿委身为奴呢?”
女仆流利搪塞:“嗨,这话说来就长了,总之不太光彩,就不说出来让客人们见笑了。”
老魔觉得跟他们打马虎眼很多余,说:“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你二人都下去吧,有事我们自会叫你们。”
打发走盯梢的,他在客房周围布下隔绝法阵。
冉彤建言:“您别用防御力太强的法阵,怕他们忌惮您的实力不敢下手。”
老魔轻笑:“你倒处处仔细,放心,这法阵只防止外间偷窥窃听。老夫现在来问你,刚才在茶楼你为何那样称呼老夫?”
他父母早亡,别无亲人,被祖父的弟弟接去抚养成人。
那古板严厉的老头子管他管得最紧,骂他骂得最凶,也是世上最疼他护他之人。是以“叔公”这个称呼在他而言分外亲切,听冉彤这样叫他便忍不住过问。
冉彤以为他介意自己擅自攀关系,忙说:“晚辈为应付徐才,顺口叫的,不小心拉低了您的辈分。”
老魔温和摇头:“也好,那以后需要掩饰身份时你都这么称呼老夫吧。”
“是!”
冉彤喜出望外,心想凡事习惯成自然,等老魔听顺耳了,没准真肯认她做孙女。
老魔推测假若徐才确有问题也会等到深夜再发难,此刻天色尚早,他想先教冉彤画符箓。
“你现在境界低,掌握不了高阶法术,相比之下画符技能更实用。老夫先教你‘鸿蒙震爆符’,此符极具破坏力,学会以后能对付比你强两个境界的敌人。”
冉彤鼓足干劲,直盯着老魔做示范的指尖,努力记忆那道复杂的符文,然后先用寻常纸笔练习。
这道符难度很高,她练了几十遍才成形,但始终不太规范。
老魔口头纠正两次后,隔空发力带动她的手腕、肩臂,为她讲解每一处的细节要领。
冉彤不由自主想起当日在烈阳城外的怡然桥上,云宿雨手把手教她画道侣符的情景。
那时的心情还很清晰地存于脑海,感觉却恍若隔世了。
真有机会和表哥复合,她也不愿意。舍不得他送的发簪,想起他会难过,是因为其他珍贵的人事都被死亡和仇恨摧毁,和云宿雨的情分象征着她仅存于世的美好财产,丢掉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一滴泪珠逃犯似的落在纸上,晕花了符文。
老魔随之撤力,她慌忙找借口:“晚辈太笨了,这么久都学不会,害您受累了。”
老魔不信她这么容易气馁,稍加揣测,猜准缘由。
他看过冉彤和未婚夫结契的记忆,原本情投意合的佳偶被外力强行拆散,她怎不触景伤心呢。
这时任何安慰劝解都不啻往对方伤口上撒盐,他顺着她的借口回应:“你不笨,是太心急,这符箓很难学,老夫最初也练了几百遍才上手,你这才到哪儿啊。”
冉彤揉着眼角,以撒娇遮掩真实心情。
“这么难,前辈干脆替我画得了。”
老魔正色拒绝:“老夫现在帮你画几次都行,等你离了老夫又找谁帮忙呢?求人不如求己,听话。”
见他这个态度,冉彤庆幸没被看穿,用力擦了擦脸,明媚欢笑:“晚辈今天先练习一千遍,就不信画不好!”
她珍惜每一次学习机会,当下收起杂念,用功练习,一直练到手臂酸软麻木,画秃三支毛笔,用过的纸张堆得和桌面一样高,终于能一气呵成画出精准的符文了。
老魔拿出那十张空白符纸和一支妖狐尾毛炼制的符笔,让她正式画符。
冉彤先用冰心诀疗愈疲乏,活动活动四肢筋骨,严肃地拿起狐毛笔,沾匀朱砂后准备动工。
落笔前又紧张地冲老魔苦笑:“这符纸七百两一张,万一画废了什么办?”
老魔说:“老夫估算了折耗才买十张的,能有一张成功就算你过关。”
冉彤顽皮揶揄:“前辈可真阔气啊,您哪儿来那么多钱?”
老魔配合捧哏:“没偷没抢,你就放心花吧。”
冉彤噗嗤笑出声,认定这老爷爷还有很多有趣的内涵等待她发掘,见他板起脸,赶忙放下玩心,聚精会神画符。
练习成果斐然,十张符纸只报废了两张,老魔也夸:“不错。”
他取出七张成品施法强化,说:“这些对付极境中后期的修士也够用了,剩下一张你回头找个没人的地方测试威力,心里好有个数。”
夜已深了,冉彤收好符箓,去蒲团上打坐。
困意忽然像小偷猝不及防来袭,她脑袋发沉,脖子一弯垂头睡去。
老魔看在眼里,明白有人正对他们施放昏睡咒,今晚他们果然没走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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