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没有想到,秦时是真的带着她去捉螃蟹。
从老城区骑了小半个小时的自行车,沿着那条横亘了城南城北的大河一路向东。
直到河道转了个不怎么显眼的弯,秦时这才带着梁月也跟着拐了弯,不多时,绕到了一处开阔却又显得偏僻的滩涂地。
“到了,”秦时一捏车闸,探脚蹬在地面上停下,回头看了眼跟在她后面的梁月,“把车子锁在这,背好包,咱们俩下去。”
那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么城市化,农村田地里的出产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田地灌溉更是重中之重,而水的来源,要么是打地下水井,要么,就是挖沟渠,建立灌溉水网。
所以村子里很多水沟就是这么来的,而这一片地方,便是介于拦水坝下游与灌溉水网中间。
秦时递给梁月一个手电筒:“慢一点儿,也就是夏天,这边儿水多漫上来,才好摸螃蟹。冬天的时候,这边儿就只剩光秃秃一片儿石头了,到那时候,倒是能来这捡些螺壳,肉都被鸟叨完了。”
梁月拿着手电筒跟着秦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这里距离职工大院不远,骑车过来时间和她从家到学校差不多,然而她却一直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地方。
这会儿的她看什么都新鲜。
手电筒的灯照了照,秦时在一个地方蹲下,示意梁月看过来:“这就是螃蟹留下的痕迹,我在这等你,你去找点儿干树枝还有草叶子什么的过来,等下在这生堆火。”
梁月懵里懵懂的去了。
见她走远,秦时将手电筒搁在一处,拿亮光对准了那先前满是脚爪印的地方,拿了带来的小铲子一铲子下去,便见着一团泥里有什么东西挥舞着钳子,并着八条裹在泥里的腿在盘动着,然而被人背朝天这么铲出来,却是使不上力。
秦时捏着螃蟹的肚子捏起来,甩去身上混了草屑的泥巴,捏了根草杆子把钳子绑了,塞进塑料袋里便算完事。
于是就在梁月拿着一堆枯枝烂叶回来的时候,便见着秦时身边的塑料袋里多了四五只螃蟹。
寻了个低洼的地方挖了个坑,将枯草填进去,划着火柴,登时,那一团草叶子便跟着燃了起来。
然后是被折断了的细树枝,紧接着梁月手里便被塞了一团草团子:“去找找像刚才那样的痕迹,附近有那种脚爪印的地方,肯定有螃蟹留的呼吸口,扁扁的那种,用灯引诱螃蟹有点慢,你直接用草团子把洞口堵了,然后再找下一处就成。”
“试试看。”
说实话,捉螃蟹这种事没有多少技术含量,考验的就是个眼力,以及对螃蟹习性的了解。
火光摇曳下,秦时看着梁月转过身的背影露出一个略显得自嘲的笑,而后又被压下。
河鲜这种东西,要么吃一个清淡,要么就是吃一个重油重辣。
眼下材料没有那么多,秦时寻了几块儿稍稍大点的石头,垒成一个简易的围城,将先前抓来的螃蟹塞了进去,厚厚撒了一层盐,上头再压上石头封口,底下再塞把树枝慢慢烧着,这便算是成了。
而等梁月回来的时候,秦时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罐啤酒,分了一罐给她:“只有4%的酒精度,应该不至于醉。”
梁月在简易灶的另一面坐下,接了啤酒罐撬开,灌了一口之后长出一口气:“……我还真没抓过螃蟹。”
秦时莞尔:“那今天体验体验。”
螃蟹这种东西是有氧动物,一般生活在水边,能进水,但总要上来透气,于是窝大多便挖在泥里,有些是躲在石头缝里。
而只要拿草团子堵了它们的呼吸口,那么螃蟹为了呼吸就会往外爬,爬到最后被草团子堵在呼吸口处,人们便只需要把塞在洞口的草团子抽了,下手快一点儿,便能一抓一个准。
抓的时候得小心那对钳子,免得夹着手,甭看这螃蟹带上钳子和八条腿才不过人的巴掌大……还有点显小,但夹在手指肚上能把人眼泪给夹得掉下来。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但其实根本不熟,说完了怎么抓螃蟹,好像就没有什么话可聊了。
秦时拨弄着简易灶底下的火,听着那不时噼啪响起的炸响:“梁月,跟你做个交易,下学期,帮我补课吧。”
梁月偏了头去看他,夜色里,少年人的脸被火光照的半明半昧,只有一双映着一点火焰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晶亮:“我的要求其实不高,等初三的时候,我的分数线能考上五中就好。”
半晌,他仰头把那一罐啤酒喝完,然后把易拉罐捏扁,拿在手里把玩着:“人活着一辈子,总得为自己打算……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至于学费……”
他笑了笑,像是躲在草丛里,悄无声息被落了一身雪的、毛茸而又试探着磨爪子的狼:“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你直接说,别不好意思。”
梁月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五中……市重点,你知道咱们市有多少初中、有多少人盯着那几个重点高中么?你知道那重点高中每年的门槛有多高就是为了涮人吧?”
“就这,要求还不高?”
“秦时,你踏马是个无赖吧?”
梁月上辈子对眼前的少年人的了解几近于无,她不知道上辈子显得可怜的男孩私底下竟然是这么个脾性。
饶是情绪一直以来都很压抑的梁月都被他气笑了:就因为看出来她无处可去的窘迫,照顾她的情绪,陪着她在外头找个地儿不用一个人担惊受怕,他秦时就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秦时笑开了,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咳了两声:“这不是,原地起价,坐地还钱么……我还以为你是个乖乖女,没想到也会骂人啊。”
别看秦时的名字带着股子诗意,这人实际上压根和文雅不沾边儿。
梁月的目光从他露在外面的小臂上划过,那是比这个年龄段坐在教室里埋头题海的少年人更加紧实的肌肉与骨架,被晒的有些发沉的肤色以及眉尾那道被疤痕截断的断眉,他就这么坐在那里,便透露着一种不大附和年纪似的沉稳……那是一种类似于后世粉圈所说的“大佬”的气息。
倒是隐隐和上辈子她在大排档那措不及防的陌路相逢有些相近。
老实说,这么一个人,她很难去想他被逼到走投无路,捅了秦盛开了煤气打算阎王殿前一同报道的场面。
“这次考试,我考的也不好,下学期开学调班,要落到普通班去了。”如果说是十三岁的梁月,来给秦时补课完全没问题,但换成现在的梁月……她自个儿还在补初中的知识点就敢去教别人?误人子弟简直就是量身为她打造的名词儿。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多正常,”秦时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用树枝把简易灶上头压着的砖块给挪开,见里头的螃蟹都已经不动了,这才拨弄了两下,看熟的程度,“不管怎么说,总比我哏哏巴巴好些东西半懂不懂来的强,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有些时候,不是自个儿努力就能跟上进度的。”
小时候是真不懂,没学会,后来是没心思学,再后来……没了监护人,再加上出事的时候已经满了十四岁,他就被政府收养,从少管所到后来的转监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到刑期结束,他被放回社会,开始接受来自社会的教育。
秦时想起过往,眉眼微动,最后笑了笑,拿树枝把螃蟹夹出来放在梁月面前:“如果开始补,现在才初一刚结束,要补的东西不多,但越往后拖,我落下的东西也就越多。你就当,这是我给你的贿赂吧。”
梁月抄起树枝戳了戳烧红的螃蟹,心思忽然微动:“你说的,你有什么能帮我做的,都能帮我?”
秦时低低嗯了一声,继续翻着烤螃蟹,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先说好,以不损伤他人利益为前提,我能帮的都帮你。”
“……我还能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不成?”梁月试探着伸手去拿螃蟹,果不其然被烫了手,她就只能拿树枝慢慢戳着螃蟹只有沙糖桔那么大点儿的背壳,“有一说一,你缺钱么?”
秦时哼笑一声:“钱这种东西,多了又不烫手,谁能说自己不缺钱啊?”
梁月眉心一跳,盯着秦时脸上的神情看了许久。
“喂,”秦时一抬眼,“再看下去就得收费了。”
“人长着这么一张脸,不就是为了让人看的么。”梁月小声嘀咕着,压下心底的那抹违和,总觉得这话不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能说出来的,显得有点太世故。
“怎么,你有赚钱的法子?”秦时往后一靠,手掌心撑着地,扬眉示意梁月继续说下去。
梁月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把她下午勾勒出的图样递给秦时,示意他低头看:“我想……试着做一做糖画。”
秦时把本子接过来下意识扫了眼,登时便是一怔,半晌,神情略有些古怪:“这些东西,你能用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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