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基站里的蝴蝶卫兵正在与一群外来者做交易。飞行器破墙而入惊走了大部分顾客，让这群卫兵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奥黛尔坐在悬浮椅上经过，稍微压制了他们的不满情绪。她沿着基站的螺旋通道向下，匆匆一瞥那些来不及被遮掩的商品与形象怪异的卖家。泡泡在她身后一一讲解。

“这是暴风地叛军的军服和勋章。每一片花瓣图案代表对抗过一个卡哈斯曼人……这是所谓的圣袍叛道者的骸骨。呵呵，要是所有卖家都拿的是真货色，那我们起码能拼凑出一百个叛道者……这是黑菌病时期的流行面罩，据说兼顾时尚和实用，但同时也是地下派系的象征物……这是？等等？这是什么好东西，让我来看看。”

泡泡顺手薅起来一个矮小的卖家，夺走对方怀中的透明小瓶。

卖家尖叫道：

“这是深藏在地下，用来建造玻璃宫的神奇发光物质！在卡哈斯曼人到来之前生产的，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脑袋接触到泡泡的武器后，卖家支支吾吾不出声了。

泡泡迎着光线认真观察这只磨损严重，内部隐约闪光的小瓶，又给自己的兄弟们打了个手势。蝴蝶卫兵开始驱赶其他卖家，扣押商品。

有人在撤离时，暗中将一副黑色面具扔向奥黛尔，被辉光轻轻挡下。

他举着黑色面具，视线透过空隙与奥黛尔的目光相遇。

阴沉面容被遮挡的他眼眸闪烁如星，在她的好奇注视下倏忽闪过便回避，面具却始终没有摘下。

奥黛尔驱动悬浮椅来到他身边，摘下了他的面具。

“大人……？”

他低声问道。在那一群群商人掀起的嘈杂浪潮中，他的声音也融入其中：

“曾经身为奴隶的我理应戴上面具。”

“我更喜欢不戴面具的人。”

奥黛尔把面具扔回了人群里，注视着他们顺着阶梯退去。杂糅热闹的气息里没有一丝来自诺曼。但是她确定，他就在这里。

在进入信号基站的那一刻，她就察觉了诺曼留下的痕迹。只是她无从寻找。

又是一道难题。

“泡泡，这是什么？”

蝴蝶卫兵们还围绕着泡泡，大家一起观赏那只神秘小瓶。

泡泡迟疑道：

“我觉得它是某种……燃料。至少有一半是——这个家伙是从哪搞到这玩意的？我才不会轻易打开不明燃料呢。”

卖家还在尖叫：

“我说了，这是稀有的物质！你们看它的光泽，看它的浓稠程度……”

这次卖家被所有蝴蝶一起威胁了。

“好吧，好吧，要是你们非要知道……”

卖家绝望道：

“我是从遥远的鱼人居住地买来的这种液体！这是鱼人的血液，经过添加矿石粉末和……”

辉光打破了众人的怀疑：

“我知道这是什么。”

泡泡和卖家同时扭头，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怀疑表情。

辉光伸手索要瓶子。泡泡反手把卖家扔给了他。辉光接住了这只瘦小怯懦的生物，把它扔到了阶梯上，让它快速逃跑。

“这东西对你们没用。”

辉光说道，同时抚摸着自己的引擎位置；

“我们族人用它来补充光照。能够制作这种燃料的工匠已经消失。这瓶大概是商人从叛军坟墓里窃取得到的赃物。”

泡泡望向自己的同类，得意地攥紧了瓶子：

“听到了吗？我猜对了。果然是燃料。”

其他蝴蝶失望散开。有人来到奥黛尔身边，告诉她，那个军事顾问已经离开本地，但是给她留下了一样东西。

奥黛尔跟随蝴蝶，被带到了信号基站的唯一一根支柱前。

瞪着乳白色的石柱，不见有其他人来，她问道：

“我要找的是军事顾问。”

蝴蝶点头指向石柱。

泡泡和奥黛尔同时从上到下打量这根支撑整座信号基站，造型简朴的柱子。

“诺曼想让我……”

她心想用什么样的飞行器才能把这东西运回去：

“收下这个？”

辉光提醒了她：

“我觉得他说的是——石柱里的东西。”

奥黛尔隔近了看，发现颜色浅淡的石头内部果然有一块阴影。泡泡用武器敲了敲石头表面，偷偷摸摸望了望周围，低声道：

“好吧。这可能有点难。但是等我倒计时开始的时候，你就先退后。我负责把它炸开。”

奥黛尔直觉上认定，要是泡泡直接炸断石柱，那肯定会让诺曼乐不可支。他会仰躺在自己的藏身之处，悠闲地拿所有人开玩笑。

清除脑海里他的笑声，她伸手触碰石材冰凉粗糙的表面，然后将脸庞也贴上去。

在它的内部，有熟悉的沙沙声音。

奥黛尔的视线透过半透明石材，窥见了远处的玻璃宫的倒影。两者内部类似的声音在她脑内自动被重叠。就像她找到了画面中被刻意隐藏的记号。

奥黛尔退开半步，自信地望向石柱，大概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泡泡见状急忙提醒她：

“喂喂喂雪姬说过你要控制自己……”

周围所有人的存在忽然被定格。

她向着石柱伸手，让看似固体的物质——其实它也是某种结晶物，与母舰内部的结晶并无不同，只是被改造了而已——随着自己的想法改变。

变形，展开通道。

她伸手拿出石柱里的物品，结晶手臂与石柱迅速交换信息，像是不同颜色的染料互相融合。在她收手的那一刻，信息传递完毕。

“……不能再动用意识了！”

泡泡嚷嚷完后半句话，一眨眼看见奥黛尔手中已经多了一盘甜品，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和其他人同时痛苦摇晃脑袋。

“该死的信号乱流。”

有几只蝴蝶直接用头撞墙。

奥黛尔低头望着这盘细节完美，散发着香气的甜点。它看起来不像是刚刚从石头里出现的物品。层层叠叠，各种颜色的果子冻上，插着一块飞蛾形状的白色巧克力。

但是当食物的香味飘上来时，她发现自己不是很饿。

至少现在她已经对甜点失去了兴趣。

看着她向甜点直接伸手，梅梅绝望大叫道：

“哦不不不不不——”

奥黛尔果断捏碎了造型完美的巧克力，然后把手伸进果冻层里搅和，让白色的固体和粉红色，黄色，绿色的果冻互相混合。

梅梅见到这样粗暴摧毁甜品的场景，先是捂住嘴，然后捂住了眼睛：

“你不觉得这甜品是军事顾问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泡泡满脸不解望向他：

“兄弟，相信我，军事顾问把你做成甜品还差不多。”

梅梅开始焦虑了，开始念叨如果没有甜品就回到玻璃宫里，他会被鼋怎么惩罚，他还不如现在立刻逃跑，乘最近离开暴风地的飞行器随便逃跑到哪个开发中的星系……

辉光为他继续增添焦虑：

“你没法搭乘最近的飞行器离开。据我所知，现在所有进出的飞行器都需要经过罗衣审批。他知道你要跑，会把你直接捉过去服役。”

经过一番寻找，奥黛尔丢下银盘和已经烂糊一团的甜点，拿起了藏在甜点里的一小块银色制品：

甜品勺。

但凡是熟悉诺曼的人，都能看出这把甜品勺是他专用的那一把。

“但是……”

泡泡比划了一下甜品勺的大小：

“军事顾问干嘛要送你甜品勺呢？注射虫蜜溶液又用不着。”

“我可以用来吃东西。”

奥黛尔把甜品勺挂在项链上，随身携带。辉光随即跪在她面前仔细查看这块金属制品，附在她耳边说自己能将它稍作改进。

泡泡盯着辉光这一连串动作，心情不佳，回头对梅梅说道：

“瞧他一副谄媚的样子。谁比他更会当随从啊？”

说完泡泡掏出了自己刚拿到的小瓶发光燃料，摇晃让它剧烈发光后动手拆封。这一连串动作被辉光瞥见，眼神不由自主被那小小的瓶子吸引。

泡泡察觉了，把瓶子抛到空中又接住，转身笑着对同伴说道：

“怎么了？有人想要这个吗？不如大家一起把它兑酒喝了！”

辉光低头思索过后，向奥黛尔请求道：

“这种燃料极其稀少。我恳请您暂时保留它，在重大宴会上寻机使用，或许有意外用途。”

奥黛尔感兴趣地望着那瓶闪亮的液体，还没发话，泡泡已经绕到了她身边，把小瓶塞进她手中：

“那么。你愿意用什么来交换我的东西？”

辉光愤怒又疑惑地抬头：

“荧光燃料本就是我们一族的专属之物，没人能够衡量它的价值。”

“商人可不是这样说的。”

泡泡往后一倚，和同伴一起俯视辉光：

“既然你作为奴隶都有一个价格，那我想你的燃料应该也有个合理的价格吧？比如说，下次决斗比赛，你去参加，为主人赢个奖杯回来怎么样？”

奥黛尔握着盛装燃料的小瓶，感觉到它的冷光似乎在手中跳动，创造出暖意。

“我察觉到附近还有同样的东西。”

她说道。

用这一点稀缺的燃料作为引线，潜藏在无人能看见的深处，不再发光的荧光生物与它们冰冷的引擎一起回应着她的探知。

只是，她无法描述自己的所见所感。那股剧烈的同情与愤怒情绪再次占据了她的身体，让她手抚基站的石柱才能够控制住利刃一般劈开思绪的杂念。

周围的生物无法让她平静。

石柱接收到来源于她的过量信息，柱体逐渐崩裂，石材裂纹顺着内里的空隙急剧扩展，隐约露出难以计数的光滑翅膀与触须。带刺虫足与口器抓挠墙体的咔哒声顺着裂纹痕迹传遍室内。

泡泡后退一步，随后抓住了奥黛尔的悬浮椅：

“兄弟们，不是我说，你们是不是要去玻璃宫里好好借几个除害劳工来？”

蟑螂群向下撤离，留下被啃噬的支离破碎的墙体。整座信号基站在虫群退却时产生形变，逐渐向地面倾斜。就连支撑基站的石柱也从中弯折，如同暴风雨中被摧折的花茎，暴露出了深藏于根部，贪婪吞噬随处可得的蟑螂为生的白色害虫——

泡泡不等看清对方，立刻托举起奥黛尔飞到了高处，警告声惊动同类一起翻飞，组成杂乱的彩色旋风冲出破败的基站：

“愚人躲在这里！是愚人！！来个人把它送回主人身边去！”

忽然暴露在光线与唾骂声中的愚人缓慢地扭动头壳，抖动背甲甩去被自己吃剩的食物残骸。急速逃离的蝴蝶们掀起的气流惊动了它，由此找到了新食物来源的愚人开始顶撞石柱，撞击基站墙壁，让白色石块像是脱水的干花般加速垮塌。

伴随着崩裂轰隆声，基站从下至上消失在烟雾与飞石中。依靠基站互相连接生成的保护罩开始模糊，最后在全体蝴蝶的警报声中忽地消失。

顺着基站废墟，长期被保护罩阻拦在悬都之外的爬虫开始试探进入。

有蝴蝶放松了警惕，放低高度掠过废墟驱赶侵入者，不料被石块之中猛然伸出的矛状触角刺穿引擎，成为了愚人的新猎物。

从废墟中爬出的愚人依旧毫发无伤，一声长嚎后抖动铮亮白甲，血迹与灰尘如面纱被抖落。

接下来便是这头猛兽急不可耐的进食过程。

他不仅吸吮蝴蝶体内滚烫的燃料，并且毫不挑剔地享用着经过的蟑螂，蟋蟀，蚰蜒，并且用自己藏在头盔下的小眼睛望向空中的奥黛尔和蝶群，发出浑浊的呜咽声。

泡泡在高处与辉光对视。

“你要是真的有吹嘘的那么厉害，”

泡泡说道：

“不如演示一下怎么对付愚人。要不是我撤离的快，主人现在就已经是被愚人献给鼋的小点心了。”

辉光也在眯眼注视着愚人的一举一动。被泡泡打扰后，他看了一眼周围的蝴蝶，用轻蔑语气回道：

“鼋不会让愚人直接对付我们主人的，这不符合他的做派。但是，就凭蝴蝶卫兵的忠实程度，你能救主人确实是出人意料。我提议现在就控制愚人送回玻璃宫，告诉鼋，我们找到了他的侍从。这样至少我们可以为保护罩破裂的事故找个戴罪人。”

奥黛尔伸手，在空气中仍然能够感受到保护罩残留的丝丝波动。有一群全身素白的蝴蝶与蛾类到来。他们在察觉保护罩破裂时就不再靠近。

泡泡对这群纯白的同类喊道：

“——喂，帮帮我们，在这头大吃大喝的懒货抬回去！”

对方冷漠以待：

“我们是奉雪姬的命令来找军事顾问的。”

泡泡知道他们目的落空，当场大笑起来。

“他走了。”

奥黛尔低声道。

她从信号基站最后残余的信号中，终于分析出了那一缕属于诺曼的残留痕迹。他登上飞行器，没有留下一句话，奔赴自己的目的地时一刻也没有犹豫过。

诺曼永远离开了。

这个结论在心中浮现。奥黛尔再次望向空中的盐环，这一次确切地定义了自己的感情：

她感到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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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第 2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