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由的躯壳乘风，

草籽散布大地，

口哨声捎来天那边的气息，

消失的剪影打翻酒盏，

蚍蜉醉酒，亦欲撼树。

】

勘察队的工作单调且重复，经常是一整天都围在一处岩壁旁敲敲打打，捧着一块看上去哪都有的石头研究来研究去，然后重复鼓捣那些仪器测数据，抓紧在休息的时候将所有发现结论写在纸上。

孙以言只是看了他们工作几天，就有些受不了他们的工作：户外暴晒、风雨无阻，食物质量不稳定、面饼总是干巴又无味，每天工作时长也不定，有时晚上还要接班熬夜检测，每天还都要挑灯写报告，简直比996还难熬，很难想象这些看上去还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年轻人是怎么坚持下来，孙以言咬着笔头想。

“不是有句话吗？叫什么......‘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身旁传来声音，孙以言才发现自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嗯...虽然但是，是这个道理没错。”他笑笑，看向坐在一旁听自己说话的人。

奥登这几天都坐在听他输出自己的“创作理念”，从唐诗宋词、百家争鸣讲到世界未解之谜、奥林匹克的起源，再到抱怨无良资产阶级的剥削，她就像一位乖巧的学生，支着下巴听他这个三脚猫教师东扯西扯、胡言乱语。

“你...会不会觉得我话很多？”他垂下眼看到身旁沉默不语的人，“啊？没有啊？”她摇摇头，“我觉得你讲得很好，我知道了很多新的东西...”她笑着做了一个请继续的动作。

孙以言好久都没遇到一个能坐下听他谈天说地的人，心底泛上说不清的情绪，闷闷的，但是，久违的，很开心。

讲累了，他就可以随时停下来，靠在椅背上，望向路过绿草上的洁白的羊群，望向拂过的云的影子，望着奔跑的牧羊犬和骏马，仿佛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有时间在缓慢流淌，渺小的生命在路过人间。

像是午后的倦懒，像是海上的漂流，像是雨中的小家，将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部倒进童话中的水晶球里，只剩下呼吸之间的安宁祥和。

......

这天的勘察工作结束的早，众人围坐在一起欣赏草原上的落日。

“你们每天起早贪黑做这些工作，不累吗？”或许是因为放松了下来，孙以言终于问出了心里的问题，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捧着一张比她脸还大的饼，听着他的问题掏出背包上的小挂件，骄傲地指了指，“不累啊，我爱石头！我要追随我的偶像！”

孙以言望去，那似乎是一个小马样子的玩偶挂件，“这是.....”“这是灰琪！你没看过小马宝莉吧？你一定没看过！”她一脸肯定地说，将手里的饼扔到一边，激动地站起身，“她是我的偶像，我也要像她一样做一个情绪稳定的石头博士！”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站起身的女生身上，另一个丸子头的女生捂着脸把人拉下来，“不好意思，献丑了献丑了......”

“很好啊！很好的榜样！”张老却带头鼓起掌来，脸上的皱纹显出岁月冲刷的痕迹，露出一抹孩童似的俏皮的笑，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来之前倒是忘记问这个问题了，大家坚持下去的动力是什么呢？”

几人三三两两地回答，答案莫过于兴趣爱好、家庭选择、以及前途，倒是最后那对小情侣牵起了手，惹得一阵起哄。

“哦哦哦哦哦！”“老沈，你们，你你你，真是...叉出去！！”“丧尽天良！”周围几人开始高分贝的尖叫，张老连忙伸手控场，过了好久才歇下，“对了，其他两位呢？”他向着未开口的两人说。

“热爱啊！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家乡...就像，没有一匹马儿会不爱奔跑，没有一个骑马的孩子会不爱草原！”奥登说着，眼睛亮晶晶的。

见众人的视线看向自己，孙以言缓缓地指了指自己，“我？我的初心吗？”他抬头眺望吞没夕阳的地平线，天地间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正如此刻自己的思绪，“应该，也是热爱吧...”他听见自己说。

毕竟，没有那个疯子会捧着自己的一堆稿纸，只身闯关东吧...

......

今晚没有偶遇的牧户，众人啃完干粮围坐在生起的火堆旁闲聊。

聊着聊着，众人就开始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晚风拂过，万籁俱静。奥登像是变戏法样从马上拿下一个不大的包袱，一把尤克里里出现在她的怀里，她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悦耳的和弦声。

“奥登姐姐，你还会弹这个！”两个女孩顿时惊喜地围坐上去，“哈哈，我也只会一点。”她调试了几根音，继续道，“差点忘记给你们准备的欢迎仪式了...我肢体不太协调，也不会马头琴，只会这个了......”

她抬起头，对着众人开口，“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就开始喽...”

她唱着听不懂的语言，在尤克里里的和弦里衬托得悠长而曼妙，从天的一边来、再到天的那边去，贴着夜色回响。

从嗓子里流淌出来的音符带着大草原独有的声音，带着青草、泥土，带着骏马和牛羊，带着马奶酒，带着烧羊腿，带着夜幕上的星空，带着阴晴月缺的月亮，带着燃烧的火堆，带着这里的一切。

【草原诞生的孩子啊，

请吟诵那古老的咒语，

带我回到她的身边......】

“看不出，孙哥你还会画画啊，画得真好...”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孙以言下意识盖住手里的速写画，“嘿嘿，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年轻的男生狡黠地眨眨眼，用气音对他说，在耳旁比了个拳头。

“我...”孙以言刚起身作势要打，还没下手他却凑了过来，带着身后一众人的目光继续说，“加油孙哥，我们都看好你！”说完兔子一般地溜走了。

看着其他四双同样八卦的眼睛，连带着张老那双笑弯的眼，弄得他一口气憋在心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得揉了把蓬乱的头发，留给他们一个生闷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