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二节下课后,迟曙罕见地拒绝了所有哥们儿邀约,直直坐在座位上,眼睛不时瞥一下门口,导致多次跟门口来回巡视的班主任眼神对撞,最终班主任忍无可忍,径直走到讲台上,厉声道:“我告诉你们,这下课铃只要没响,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写题,我要是再看见有人勾着头往外看,就把你们脖子拧了!听见了吗!”她说着剜了一眼迟曙,迟曙只好装模作样趴在桌子上,鬼画符似的写着他的语文作业。
下课铃一响,迟曙摔了笔长腿一迈往班门口走,跟门口的班主任来了个四目相对,他轻轻咽了口唾沫,缓缓退回教室,立在一旁。
班里原本已经伸出腿的学生纷纷收回了腿,默默把肩上的书包放下来,挂在胳膊上,屁股跟凳子隔了一个浅浅的气层,万事俱备,只等班主任让开大门。
谁知今天班主任十分没有眼色,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看,就是不离开,几个胆小的女生已经把书包放下,六神无主地再次拿起了笔。
门口其他班级的下课声欢快得令人发指,三班的学生们被班主任这不人道的操作给气得不轻。
“你不打算回座位了?”班主任的眼神落到迟曙身上。
迟曙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后背微微靠在门上,微微低了些头,跟老师对上视线,难得的眼睛里有几分不耐烦,“老师,放学了。”
班里一些人已经抬头把目光凝视在迟曙身上,迟曙除了语文和英语不太好,其他科目都可以,平日在班级里也是好学生形象,不惹事不闹事,遇事能退不进,很少跟老师同学起冲突,是班级里少见的没有请过家长的学生。
这样的迟曙真是第一次见,班主任似乎也对今天迟曙的反常十分纳闷。
好学生合该做一辈子好学生才对啊。
“下课吧。”班主任朝班里说了一声,教室外边已经没人了,同学们抢先出校门的激情落了下去,没再你挤我抢,迟曙还没迈出步子,班主任又开腔了,“一会儿你锁门,然后来我办公室。”她说完径直离开了。
迟曙深深吐出一口气。
刘宇潮走到门口,朝迟曙吹了个口哨,拍了拍迟曙的肩膀,“拿着书包和作业,祝你好运。”
直到班级里的人骂骂咧咧走完了,迟曙才缓缓回到座位,慢吞吞收拾起了书包。
教室里安静下来,迟曙兴奋的心情也慢慢平息了,他平静了情绪,才锁门往办公室走。
“报告!”
在英语老师有些憋笑的表情和数学老师狐疑的表情里,他走到了班主任的位置前,“老师,你找我。”
班主任好似这会儿才看见他,头也没回地写着手底下的教案,问道:“最后一节课你在那儿干嘛呢。”
“写作业。”
班主任似是笑了一声,迟曙站得远,办公室又有些嘈杂,迟曙不太确定,“那我转的时候怎么每次都能跟你对视上,你一个劲儿往门外看什么呢?”
迟曙没说话,似乎是印证了班主任的猜想。
“你怎么不背书包,作业都写完了?”
“写完了。”
“写完了回家就不拿书包?”
迟曙憋了一口气,可最终这口气还是一贯在胸腔里偃旗息鼓。
班主任瞪他一会,迟曙的沉默让她觉得他已经知错了。
教育学生要软硬兼施,班主任深深吐了一口气,连带那些纠缠在脑子里的烦心事都吐了出去,温和了声音:“那你急着出去是干嘛呢,下课铃一响就往外窜。”
迟曙十分无奈,“老师,我着急回家。”
老师似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蓝蓝红红黑黑的划痕模糊了成绩单原来的样子,露出凌乱的教案一角,“你是坐班车回家?”随后老师又想了片刻,脸上由黑变红,“班车这个时候还在吧?”
“还在的。”
“那就行。”班主任舒了口气,捏了捏太阳穴,声音里的烦躁隐去,“回家带上你的英语书,你数学那么好,别让英语绊了你的路,我看你早上背得挺好,听你英语老师说,一下子背了三个单元的单词,把以前的都补上了,还是很厉害的嘛。”老师这时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谢谢老师。”迟曙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了握拳头,背着书包出去了。
天色还早,夏季天总是这样。
他快走到校门的时候才想起来,迟攸同还在等着他,他背着书包往外跑,校园里空荡荡的,那极速的脚步声就像是在跳踢踏舞。
到了门口,他扶着铁门在校门口往外看时,四周空无一人,他不死心地问看门大爷,“大爷,这里刚有人吗?”
大爷看了他一眼,朝后努了努脖子,“你背后跟着的不是人吗?”
迟曙一转身,就看见迟攸同半个肩膀靠在门上,一副无奈的样子,“终于看见我了。”
迟曙咳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教学楼里没人的时候,我在楼梯口看着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想什么呢?”迟攸同曲着食指弹了下他的额头。
“班主任把我留下谈话。”
“因为什么?”
“急着回家。”
迟攸同没忍住笑了出来,“所以你最终成为了最后一个回家的人。”
迟曙轻轻叹了口气,“老师不人道。”
门卫大爷听了他这话乐了,“你们学生也不让人省心。”
迟曙一脸复杂地看着大爷一脸嫌弃的样子,“特别你们班,那谁,立宵,多少次惹事打架谈恋爱,假条一个接一个,晚归,我都跟你们班主任的名字脸熟了,但凡你们学生懂点儿事,她能这样?”
迟曙张口要反驳,被他哥弹了下脑壳,“走吧,越抹越黑。”
迟曙在门卫大爷的一声冷哼里,不情不愿地走了,要不是今天有事,他一定要跟这个门卫老头大战三百回合,告诉他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迟曙回家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重了,像是被沥青一点一点铺满的路,黑黝黝的,粘稠的,发热的,死气沉沉。
迟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到了家,倒在了卧室床上,迟攸同慢悠悠跟着进来,拍了一下他的腰,迟曙看了他一眼,迟攸同似乎在出神,他最终慢慢翻过身,看着迟攸同在屋里点了一根烟,两指夹着吞吐烟雾。
但迟攸同以前是不抽烟的。
就这样闻了两个小时烟味,看迟攸同没有要停下的打算,迟曙起来收拾书包。
“哥,嫂子和在在没回来?”
迟攸同摇头,慢慢吸着烟,旁边桌子上烟灰缸里几个烟头。
迟攸同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迟曙坐起来。房间里有些闷,都是烟味儿,迟曙开了空调,转头时,就看见靠在床头的迟攸同眉头间化不开的戾气,浓重得让人有些恐惧,迟攸同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床尾愣在那里的迟曙。
迟曙脚步顿了下,没立刻过去,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哥。”
迟攸同冰凉的眼神里似乎藏了一头暴敛的狼,流露出几分弑人的**,极其陌生。
“怎么了?”
迟曙动了动嘴唇,对上他哥那焦躁,周围青筋乍起的眼睛,直直望进去,“哥。”
迟攸同用力眨了下眼,徒手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甩进了垃圾桶。
迟曙走过去,屁股还没挨到床,就被扯着胳膊按在了床上,迟攸同垂头朝着肩膀咬了下去,力道太大,几乎能听见牙齿陷进皮肉的声音,瞬间见了血。
迟曙闷哼一声,疼得几乎要弹起来,抬起胳膊就要推人,被迟攸同反剪双手扣在头顶,微微松开的牙关又狠狠合住了,迟曙疼得弓起了身子,眼泪都出来了,浓重腥甜的血腥味在嘴里化开,迟攸同涣散的目光聚焦起来,但依旧没松手。
太安静了,除了空调冷风口的风声和迟曙的喘息,他什么也听不见。
迟曙的额头起了一层汗,嘴唇疼得泛白,呼出的热气扑打在迟攸同的脸上,像是火山口的热潮,烫得他皱眉,他又埋下了头,不过没再咬下去,只是舌尖轻轻舔舐咬烂的血肉,迟曙疼得止不住的打颤,迟攸同的舌尖卷起层层血迹,白体恤的布料被咬碎在血肉里,模糊一片。
迟攸同喉结动了动,血腥味有些反胃,也让他慢慢清醒过来。
迟曙的身体绷紧了,脑子被恐惧挤压到变形,整个身体泛起一阵久坐的麻意,直到那股麻意消减下去,他才侧身弓起腰背,用力一抬膝盖,撞开了迟攸同,没等他开口说话,那只手下意识似的按着尾椎骨把他狠狠撂了下去,迟攸同的一条腿屈膝压着迟曙的腿。
迟曙肩膀疼得厉害,忍不住的缩,用力挣扎起来,“哥,哥!”他的身体扭成了一团,迟攸同终于在嘶吼里停下了手下的动作,看了他几眼,似乎才清醒过来,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迟曙肩膀的伤口传来钝痛,他扶着床慢慢坐起来,半边身子发麻,试了几次没成功,索性躺在床上喘气。
迟攸同慢吞吞坐在书桌前,迟曙一抬眼皮就能看见他眼底猩红一片。
迟曙轻呼一口气,待发麻的半边身子慢慢缓和起来,他才撑着床起来,体恤已经和血肉模糊一片了。
迟攸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迟曙刻意忽略他的反常,等着他自己开口解释,直到在冷风里等到伤口刺痛感一阵阵袭来,迟曙才越过有些呆滞的迟攸同去拿抽屉里的酒精棉签。
他坐在凳子上艰难地处理伤口。迟攸同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迟曙手一抖,棉签掉在了地上,他抬头就看见迟攸同眼底的焦灼又慢慢涌现出来。
“太安静了。”迟攸同轻轻地说,“迟曙,太安静了。”
迟曙的心揪起来,明明还不明就里,一股酸胀却从心底膨胀起来,像一团发酵的面团,他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不知如何是好。
“我给你放个音乐。”
安静的夜里,迟攸同冰凉的身体和漆黑的心慢慢静了起来。
晚上两兄弟再次像儿时一样睡在了一张床上,桌上的音响循环播放着轻音乐,迟攸同晚上无数次惊醒,迟曙温热轻盈的呼吸声掺杂着空调的凉意就会在他耳边滋滋作响,摇篮曲一般抚慰他的焦躁,太阳慢慢露出山头,天就要亮了。
迟攸同睁着眼,睡不着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