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囚徒困境

清晨,阳光正好,百薇动作轻缓地打开门,走到桌边。誉舟浅眠,听到动静就醒了,坐起来看着她:“那边的事忙完了?”

“还没,抽空回来看看你。你再睡会儿吧,感觉你这两天都没怎么睡。”

“没事,睡够了。”誉舟的语气有点愉悦,称得上兴奋。

“案子有进展了?”

“嗯,差不多搞清楚了。”

金属上的血迹无法用螯合剂掩盖,从那把西瓜刀上检测出大量的血迹反应,以及微量的林桃DNA,足以说明林桃正是被这把刀砍头的。

目前的问题是,无法证明这把西瓜刀属于金幸,因为刀上没有她的指纹,刀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也没有人能证明金幸曾有一把西瓜刀,虽然高二时金幸的确请全班人吃过西瓜,但西瓜是切好送来的,没人看到她用什么工具切的。就算证明她曾有一把西瓜刀,现在没有了,也不能说明那把西瓜刀和垃圾堆里发现的是同一把。总之,只要没有指纹这一决定性证据,就给了金幸无限诡辩的空间。

搜查到现在,数不清的二级证据浮出水面,足以拼凑出案件经过,但依旧缺乏能够直接将那几人定罪的决定性证据。

“所以说,你已经确定是那几个人团伙作案了,对吧?”

“嗯,有大概九成把握。”

百薇按了按眉心,思考片刻:“既然如此,就直接用刑讯手段诱导她们中的一人认罪吧。”

“你莫非说的是那招?”

“对。”百薇目光坚定:“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是面对多人作案时的有效审讯手段。将嫌犯分开审问,若全部认罪,则全员获得中等刑罚;若部分人认罪,部分人保持沉默,则认罪者因配合警方工作而获得较轻的刑罚,保持沉默者获得较重的刑罚;若所有人保持沉默,则均获得较轻的刑罚乃至无罪释放。根据帕氏最优理论,保持沉默显然对嫌犯更有利,但在现实世界中,嫌犯往往会怀疑同伴已经认罪而倾向于出卖同伴。当年的鲁荣渔2682号案件中,嫌犯们一上案就被带到警局分开审问,虽然在船上串通了一套证词,但由于证词漏洞百出,且嫌犯彼此间不信任,很快就在专业的审讯下溃不成军,供出了案件真相。

然而,囚徒困境并非百试百灵,在一些家庭成员共同犯罪的案件中,由于嫌疑人彼此的信任度很高,传统的诱导手段就失去了效果。同时,作案的时效性也是重要因素,要是案发后很久才开始审问,就给了嫌犯足够的时间串供和销毁证据。现在是案发后的第八天,还不算晚,但能否成功仍是未知数。

第一个接受审讯的是李樱,由誉舟负责。誉舟走进来时,李樱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平静,坐的很端正,没有前两天那种闹腾的感觉了。

这次的审问地点并非会议室,而是一间狭窄的单人办公室,本来就在背阴面,窗帘还拉着,桌上放了一盏台灯。誉舟还蛮喜欢这种环境,不过对面的人应该会觉得很压抑吧。

李樱笑了笑:“干嘛啊,我这些天也帮了你们不少吧,怎么跟审犯人似的?”

“我先说一下我的猜想,不一定对,不对的地方请你指正。”誉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双眼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去:“参与计划的共有六个人:章希,沈千秋,金幸,刘嘉仪,陈筱博,还有你。你是唯一没有直接参与作案的,金幸要求你在拥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以一个非常活跃的,配合警方工作的形象出现在我们面前,给我们造成思维上的误导。你并没有捏造一个不存在的嫌疑人,这是很聪明的做法。在许多案件中,目击者自称看到了凶手,警方全面搜查未果后,便会怀疑目击者才是凶手。你的目的在于诱导我们认为林桃之死是单人作案,从而把它变成不可能犯罪,洗清所有人的嫌疑。”

李樱露出不屑的笑:“不愧是大侦探,想象力很丰富。”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侦探的呢?我从没有介绍过自己,其他人都默认我是警察吧。”

“金老师告诉我的,有问题吗?这就能证明我们是一伙的?”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别紧张。不过这两天半夜你们在寝室可是把我骂得不清啊,许鑫淼怎么还骂了张警官,人家对她挺好的吧。”

李樱的脸上青白交加,愤怒与震惊同时显现出来:“你监听我们?!”

“是啊,你也知道我在监听你们,不是么?第一天晚上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你们无论是面对我,还是在寝室交流,都显得不太自然,表演痕迹很重。当然,你们的演技还算不错,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演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胡说八道。”

“证据是你亲自交给我的,还记得吧,当时你说许鑫淼有问题后,就一脸我理应知道的模样,在我的提醒下才详细说下去,因为你潜意识知道我已经从监听设备里听到了,所以没有给出解释。”

将军。

“我……我当时走神了不行吗?”

“是金老师告诉你们我装了窃听器吧,当时是她带我去你们寝室的,我想她一直在悄悄观察我和百薇的动作。”

“够了!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对你的同伴很忠诚啊,既然你没有参与,那么我来为你概括一下。刘嘉仪和章希通过行道树爬上二楼,埋伏在厕所勒死了林桃,把她勒得两颗眼球都爆了出来,然后拖着林桃的尸体去了金老师的寝室。在房间里,金老师把林桃的头砍了下来,为了掩饰死因,把她的头砸得稀巴烂,装进塑料袋让陈筱博和刘嘉仪带到什么地方埋起来,身体则暂时冻在冰柜里。三天后的深夜,沈千秋来到金老师的房间,背着林桃的无头尸体上山抛尸。想想看,你真的要和这帮毫无人性的人沆瀣一气么?你是第一个受审的,如果你现在隐瞒,你猜猜她们会不会把罪责都推到你头上?或者就算侥幸全员脱罪,你觉得她们是会放过你,还是会杀你灭口?”

李樱的喉头涌动了一下,冷汗从额头冒出来。她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好似在做艰难的抉择,但最后还是攥紧裤腿,坚定地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个是刘嘉仪,由百薇负责。与此同时,李樱还在那间办公室内静默,金幸这时候不提什么会耽误学习的说辞了,也许因为她自己也死到临头了。百薇走进房间,开门见山地对刘嘉仪说:“金老师承认了。”

“啊?”刘嘉仪一脸无辜:“承认什么?”

“19日晚上你从医务室跳窗离开后,与章希共同蹲守在二楼女厕最里侧的隔间内,伺机杀害林桃。金老师则是负责盯守监控,提醒你们何时有人去往厕所,以为你们提供无人的作案空间。”

刘嘉仪长大嘴巴想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么离谱的手法,但老金她很仗义的,就算我真做了,她也会帮我隐瞒,绝不会告密的,更何况我根本啥也没干啊。”

“为了不让医务室的床帘被风吹起来,你把它用胶布固定在地上了对吧,我们在上面采集到了你的指纹。”

“不是,我把那床帘拉上了,肯定有指纹啊。”

“我指的是贴近地板的地方,上面还有胶带留下的痕迹。”

“不可能,你别唬我了。”刘嘉仪好像想到了什么,忽地面色大变:“等等,该不会林桃是被你们惹不起的什么势力杀了,你们要抓我定罪吧。冤枉啊,我要找媒体曝光你们!”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

誉舟:“我有句话想讲,讲出来又怕惹你生气。”

陈筱博:“你说吧。”

“其实整个team里,你是演技最差的。可能是人设问题吧,你一看就是那种很开朗,不常发火的女生,把自己伪装得一点就炸就容易露陷。”

陈筱博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你在team中属于辅助性质的角色,作用有三点。一是凑足动机来迷惑我们,实际上乌龟根本不存在。二是协助刘嘉仪抛尸,并为彼此制造不在场证明。三是与李樱起冲突,让我们更相信她,可惜演的有点过火,反而加深了我们的怀疑。”

陈筱博嘴唇动了动,终是一言不发,两眼放空盯着某处一点。

“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到一个说法:我有权保持沉默,否则我无论说点什么,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抛下这句话,她便专心修起了闭口禅,对誉舟抛出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誉舟和百薇分别从审讯室走出来,对视一眼,都有点丧气。从易到难的顺序下,前三位都没有招供,后面想必也希望渺茫。“兴许是我想错了。”誉舟轻声说。

百薇摇摇头,坚定不移道:“我认为你是对的,你的直觉一向很准。”

“是啊,我总是先有思路,再寻找能支撑思路的线索,但很可能从第一步开始就走错了……”

沈千秋明显是几人中最松弛的一位,看到誉舟和百薇走进来,抬手打了个招呼,又问百薇:“我之前没见过你,你也是警察吗?”

“是的。”

“哦哦,你看我染的这个头发怎么样,好看吧?”

“很好看。”

“嘁,一个两个都这么敷衍。”

“沈千秋同学,这个东西你应该不陌生。”百薇将细长的证物盒放到桌上,通过透明的盒盖,能看到里面是在垃圾山发现的那把西瓜刀。

沈千秋两眼眯缝起来打量着证物盒:“这是什么?”

“是砍下林桃头颅的凶器,上面有林桃的血和你的指纹。”

“不可能。”

“金老师说她23号凌晨把刀和林桃的无头尸体交给你,让你去山上处理掉。我想你大概是穿着林桃的鞋上了山,在小木屋后面抛尸后又把鞋子给她穿上,就用滚的方式离开现场,以免留下痕迹,又坐着硬纸板直接从山坡上滑了下去,把西瓜刀和纸板都藏在垃圾山里,然后坐金老师的车回家,把自己整理一番后就立刻赶去理发店。根据我们的调查,金老师是23日凌晨四点离开办公室的,时间刚好对的上。”

“你的意思是我大半夜进山抛尸,太扯了吧,想想就害怕,都够拍个恐怖片了。”

“不然你为什么早上八点就跑去染发呢,还非要在那天染?”

“因为早上人少所以才去的,而且那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吧,就是一时兴起,你这个说法太结果导向了。”

誉舟道:“我听理发店的店员说,你染发时看起来很疲惫,一直在睡,完全不像睡了一夜的样子,怎么解释呢?”

“染发的时候一直坐在那里,就是很容易困啊。”

“而且业内常识是染发前两天不要洗头,以免漂白的时候损伤发质,你却是洗了头发才去的。”誉舟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虽然颜色还不错,不过仔细一看,发质又干燥又分叉,明显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嘛。”

“是吗,我不知道。”

“店员说你预约染发时,她特地提醒过你。”

“我忘记了。”

“你背着林桃的无头尸体上山时,虽然尸体经过了冰冻,但脖颈断面处的血渍想必还是会沾到你的头发上吧。抛尸完回到家中,想来会一遍又一遍地搓洗,可惜,这依旧无法去除血迹反应。”誉舟说着,举起鲁米诺试剂向她樱花色的头发上喷去:“抱歉,虽然这种试剂的腐蚀性也不小,但我会付你保养费用的。”

沈千秋尖叫着躲开,可惜已经晚了,她靠近肩部的发丝上,赫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荧光色痕迹。

誉舟和百薇颓然地走出房间。

虽然沈千秋被鲁米诺试剂搞得哇哇大哭,但依然不承认自己的犯罪行为,只说头发上的血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的。因为不可能从中检测出林桃的DNA,所以也没法定她的罪。

到底为什么能做到这么坚定呢,她们之间的信任真的到达了这种程度么?

坐在长椅上思考许久,百薇说:“我觉得,她们很可能是分批次作案的,比如金老师负责分尸,那她大概就对沈千秋和刘嘉仪把尸体藏在什么地方一无所知,只是交待她们自己找地方。同理,沈千秋只负责抛尸,应该也不知道林桃具体是被怎么杀死的。这样,每个人都不知道完整的犯罪过程,又达成了证据已经销毁,只要死不承认就无法被定罪的共识,咱们就很难让她们认罪了。”

“是啊,幸好面对下个人,我们有一张与众不同的底牌。”

百薇拿着几张报告纸坐在桌前,神情严肃地说:“章希同学,你是最后一个受审的,其他人已经供述的差不多了,现在主要是跟你核对一下。如果她们把不属于你的罪责推到了你的头上,你可以提出异议,如果有什么想补充的,也可以大胆说出来。”

章希笔直地坐着,像在上课:“你说吧。”

“首先,杀害林桃的计划是你发起的,动机就是半年前叶华同学的中毒事件。你猜测林桃盗取化学实验室的钡盐向叶华投毒,就报告给班主任金幸,自那以后,一个完美的复仇计划就在你脑中逐渐成型。你说服了其他几名室友入伙,她们都很讨厌林桃,又跟叶华关系不错,听说要给叶华报仇就爽快地答应了,金老师答应则是为了弥补自己没有看管好钥匙的错误。

杀人细节是你们共同推敲的,在半年内不断优化,的确称得上周密详实。时间就选在许鑫淼外出幽会,寝室里只有你们的时候,恰好下了特大暴雨,没有人会出门,让你们被目击的风险大大降低。那天第一堂晚自习下课,你先是给了林桃一杯饮料,里面可能加了利尿剂一类的,以保证她待会儿一定会去厕所。然后你走进教师公寓,让监控拍到,又从金幸房间的窗户离开,再通过行道树爬进教学楼二楼的女厕,与从医务室偷跑出来的刘嘉仪会和,在最里侧隔间等待杀害林桃,金老师负责盯着监控给你们播报情况。

杀人的是你,刘嘉仪负责压制林桃,你则用绳索将其勒死,然后将尸体扔出窗户,你们也跳了下去,将尸体搬到金老师的房间,绳索也交给她处理,后来被她烧掉了。至于后续分尸和埋尸的步骤,你就没有参与了。”

听罢,章希冷冷地笑了两声:“真有意思,能脑补出这么一大堆,我看你们有当杀人犯的潜质。”

“这都是你的同伴亲口告诉我们的。”

她一把夺过笔录纸,有些暴躁地一张张翻过去,但百薇的确是按照正经笔录的格式仿写了一份,别说外行,连内行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只听见“哗啦”一声,是她将整沓笔录纸对半撕开,又三两下撕碎扔在桌上。

“你做什么?”百薇强忍着怒意问。

“允许你编,不允许我撕?”

“我再说一遍,这些都是真实的,具备法律效力的证词。”

章希向后倒在椅背上,形成对峙的姿势:“我也再说一遍,林桃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下面换誉舟上场:“说起来,章希同学,之前你说和叶华同学已经断了联系对吧,但是我要到了你们的□□号,拜托做网警的朋友查了一下聊天记录。啊,虽然这样不太光彩,很抱歉冒犯了你的**。总之我发现你们直到最近还有联系呢,而且语气很亲近,尤其叶华同学对你,简直是爱意满满啊。”誉舟拿出一叠A4纸,放在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的章希面前:“我印了好多份,你想撕就撕吧。”

章希没有触碰那叠A4纸,整个上半身以不易察觉的幅度发抖着,誉舟贴心地帮她翻到第八页:“5月20日凌晨,你发给她的这条‘复仇成功’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对面的叶华同学应该一下就明白了你的意思吧,她的确很聪明,甚至考虑到你们的聊天记录被查到的可能性,于是只回了个问号,并立刻岔开话题,不让你说出复仇的具体内容。”

“这么一想,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动啊。原来把作案日期定在5月19日,不仅是因为许鑫淼当天出去约会,也不仅是因为大雨能清除作案痕迹,更是为了给叶华送上这份真挚的五二零礼物么?”

“我……”章希的头埋得低低的,用一只手撑住桌面,她好像突然垮下去了,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用仅剩的力气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复仇成功是指模拟考试的数学成绩考过了沈千秋,因为我们用这个打过赌,你不说我都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你很厉害嘛,很会查案啊,能扯出这么一大堆,仅凭一条消息就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既然这么厉害,半年前为什么不来呢?”

她慢慢抬起头来,精致的小脸上已是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她是被毒害的啊,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立马就杀了林桃,绝对不会拖到现在!是,我是还爱她,比她自己都爱她,但我没有杀人……你说是林桃下的毒么,就算是,我也已经失去杀掉她的机会了,可是我明明没有杀她,你们却硬说是我杀了她……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再过几天就高考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她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比19日晚上的雨还叫人难过,哭得让人惊讶瘦小的身体怎么能爆发这么强大的力量。百薇手足无措地到她旁边安慰她,她哭了很久,才带着浓厚的鼻音说:“我要喝水。”

于是百薇去走廊的饮水机给她接水,屋里只剩她和誉舟。誉舟没在看她,有点尴尬地把被撕碎的笔录纸划拉到自己面前,想试着拼好。她忽然起身,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在誉舟制止以前纵身跳下。

誉舟的手差一点就碰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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