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下将乱

永顺三年,六月,宰相府。

萧伯瑀凝神落笔,调拔水车至干旱州郡之地,又下发敕令,命各县令率民众挖井抗旱,以此暂缓这燃眉之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几日,有地方官员上奏,于田垄之下,荒草之间发现蝗蝻猥积的踪迹。

古籍记载,蝻不除,必成飞蝗。一旦让这些蝗蝻长成飞蝗,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宰相府下令,命州郡百姓捕烧蝻虫,以防蝗灾。

六月下旬,谷黍到了成熟期。

干旱已久的大地,终于降下了一场大雨,却也是一场灾雨。

长安城,朱雀大街上行人匆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转眼连成细密的银线,顺着飞檐瓦片哗啦啦倾泻而下。

萧府。

“啪”的一声,萧父落下一枚黑色棋子,黑白交错的棋盘上,黑子步步紧逼,将白棋困于其间,形势岌岌可危。

棋盘中,萧伯瑀手中大片白子只剩几口气,这是一盘必输的棋局,再多的棋子搭进去也是无谓的挣扎。

萧伯瑀沉思片刻,他的目光缓缓移到方寸之外的一枚白棋上……

那是一枚孤子,在这棋盘上势单力薄,犹如被遗忘的弃子。

萧伯瑀的指尖捏着一枚白子,在棋盘上方悬停许久,而后轻轻落下,最终与那枚孤棋连接在一起。

就在此时,萧母盈步走了进来,笑吟吟道:“这棋还没下完呢,来,喝点酸梅汤,这天气喝正合适。”

说罢,身后的丫鬟将两碗酸梅汤放在父子二人身前。

二人端起碗,都喝了一口。

萧父微微蹙眉,开口道:“夫人,你这回冰糖放多了些。”

萧母却没搭理他,笑着看向萧伯瑀,关切道:“伯瑀,怎么样?”

“……好喝。”萧伯瑀放下汤碗,轻轻点了点头。

萧母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她温声道:“这是灵儿亲手煮的,她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萧伯瑀一听,轻咳一声,道:“我刚想起,前几天长则传来一封信,我当时忙着政务,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我这就给他回信。”

“信在哪?”萧母问道。

萧伯瑀面色不变,煞有其事道:“信在相府,都是一些山贼盗寇之事,母亲不必担心。”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

萧母微一愣神,待萧伯瑀走远后,她才反应过来,她想问的事情都还没问呢。

一旁的萧父微微笑着,继续喝着那碗酸梅汤。

萧母见状,不禁微嗔道:“你还有心思喝。”

“夫人,凡事不可急。”

萧母不想听他这些弯弯绕绕,“灵儿长相伶俐,性情温婉,在扬州时,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

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说,伯瑀会不会已经有心上人了?”

要真是如此,她得早些和灵儿说清楚,可别耽误了人家。

萧父摇了摇头,“按伯瑀的性子,你问他,他自然不会隐瞒。”

萧母也觉得如此,便连忙往外走去。

屋内,萧父捋了捋长须,目光无意间落在棋盘上,忽地,他神色一愣,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这盘棋局。

他原以为,此局他稳操胜券,黑子围剿了大片的白子,白子看似还有几口气,可也不过是徒劳挣扎。

然而,刚才萧伯瑀这一步,看似放弃了被围剿的大片棋子,可细看之下,便能发觉,棋盘上的局势顿时变得微妙起来,那枚孤棋与被围的白棋形成了若有若无的联系。

萧父凝视棋盘良久,忽然开怀大笑,以萧伯瑀的才能,本该如此。

…………

六月末,淮南一地还是发生了蝗灾,究其原因,当地百姓极其迷信,县令又不作为。

在朝廷下令捕烧蝗蝻时,踌躇不从,在蝗虫初飞时,当地官员又没有做补救之措,任由蝗虫肆虐。民间更是流言纷飞,此乃上天示意,要人们多修善德,以消天灾。

于是,百姓纷纷凑钱修缮祭庙,拜神祈福,请蝗虫赶快飞走,不要祸及他们的粮田。

因此,蝗群肆无忌惮地啃食着禾稼,所过之处,遮天蔽日,声如雷震。

不到半月,淮南一地蝗灾肆虐,野无青草,田无禾稼,一片荒芜。

当地县令自知无法挽救这局面,一些本就是买官上来的人甚至直接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从蝗灾发生到消息传到长安,期间,底下官员至少瞒报了半个月。

皇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将当地县令及以下官员全部罢免,家产充公。而且将当地百姓视为‘愚民’,不予赈灾之举,任由其自生自灭。

此举一出,农民们为了生存,只能迁徙至富饶之地,试图攫取一线生机。于是乎,地方豪强抓住机会兼并土地,囤积居奇,高价卖粮。

而暗地里,多方势力囤粮收留流民,静待时机。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

入夜。

宰相府中,萧伯瑀秉烛批阅政务,皇帝虽下令对淮南一地百姓不予赈灾,可身为宰相,萧伯瑀不能不顾百姓的生死。

但从传回来的消息看,淮南一地已然乱象丛生,地方豪强与贼寇狼狈为奸。

朝廷无论是想方设法安置流民,还是严惩高价卖粮,都无法挽回渐渐流失的民心。

烦闷的愁绪涌上心头,萧伯瑀放下奏报,他起身往外走去。

长安城内,一片歌舞升平,曲江池上,数十艘画舫张灯结彩,舫内舞乐热闹至极,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喵!”

一只小狸猫从萧伯瑀脚下蹿了过来,身后侍卫连忙上前,想要抓住这只小狸猫。

萧伯瑀恍然回过神来,望着这只小狸猫,他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一侍卫眼疾手快,揪着小狸猫的脖子,正欲将它丢走。

忽地,萧伯瑀开口道:“慢着。”

小狸猫在侍卫手中拼命挣扎着,嗓音越喊越哑,听起来越发怜人。

萧伯瑀凝神片刻,旋即将它抱入怀中,奇怪的是,小狸猫也不挣扎了,讨好似的舔了舔他的指尖。

不由地,萧伯瑀轻轻笑了笑,近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愁绪似乎也消缓了些。

“萧大人。”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曲江池畔传来。

萧伯瑀抬头看去,只见宁王赵从煊缓步而来。

小狸猫也认出了自己的主子,便连忙从萧伯瑀的怀中跳了出来,尾巴高高翘起,脑袋朝着赵从煊的脚边蹭着。

“殿下。”萧伯瑀躬身行礼。

赵从煊轻轻点头,他抱起小狸猫,像是怕它再跑了

而后,他看向萧伯瑀,开口道:“上次雩祭之事,多亏了萧大人查明真相,我本想亲自登门道谢,又怕给萧大人添麻烦。前几日长安来了一个马戏团,若萧大人赏脸,我请大人看戏,就当道谢如何?”

“份内之事,不敢当谢。”萧伯瑀婉拒道。

赵从煊垂下了眼帘,神色似有落寞。

萧伯瑀见他神色黯然,心中忽生一丝不忍,他的确是有心疏离,这不管是对宁王,还是对自己,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殿下若不嫌臣叨扰,臣愿随殿下一观这长安的马戏团。”萧伯瑀缓声道。

赵从煊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意渐深,连带着眼尾也微微弯起,他的语气轻快了几分,“萧大人肯赏脸,那是再好不过了,听闻这马戏团来自西域,驯兽、杂耍皆是一绝。”

萧伯瑀点头,唇角亦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二人便一边闲聊,一边朝着马戏团的方向走去。

马戏团的彩棚搭在曲江池畔的一处空地上,各色灯笼高悬,将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昼,人群熙攘,欢笑声此起彼伏。

马戏团中央,几名身着异域服饰之人正表演喷火绝技,火光冲天而起,引得围观百姓阵阵惊呼。

萧伯瑀二人站在人群外围,赵从煊微微仰头,专注地望着场中的表演,他眸中映着跃动的火光,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整个人都浸在暖融融的光晕里。

紧着着,马戏团之人让周遭百姓退避三尺。

众人正看着热闹,只稍稍退了一小步。

下一刻,一人手臂盘着大蟒便走了上来,大蟒吐着蛇信子,信子一伸一缩,吓得周遭小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大声喝彩,这么一个大家伙也能驯得服服帖帖的,实在是让人惊叹。他们连忙丢了些打赏的银子,还兴致勃勃地要求人将大蟒盘到脖子上。

一场戏下来,接近一个时辰,马戏散去,曲江池畔的游人渐渐稀少。

夜风拂过水面,带着几分凉意。

萧伯瑀派人送宁王回府,离别之际,赵从煊忽地问道:“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和萧大人一同看戏。”

“殿下若有雅兴,不妨请戏团到府中。”萧伯瑀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淡淡道。

此话的意思,赵从煊自然明白,他眸光微动,似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指尖轻轻抚过怀中狸猫的脊背,低声道:“那……萧大人保重。”

萧伯瑀拱手一礼,“殿下慢行。”

马车上,赵从煊低首垂眸,思绪渐沉。萧伯瑀此人方正谨慎,不贪厚利,不惧刑戮,若要他甘愿相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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