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哒哒声更甚,虽临近七夕,时日仍热。
沈徵的马车上的白色皮裘早已换去,换了不知什么材质的细皮垫子,坐上去冰冰凉凉。
马车正中放置了几块冰,用青玉白盆盛着,便稍稍降了车厢里的暑热。
只是崔蓁畏热,自端午后,她除了上课便甚少出门,实在是这古代没有空调,让她心绪愈发容易烦躁。
这样炎热的天气,即使王祁那些人偶有事没事找茬几句,甚至仍旧日常嘤嘤嘤的崔苒,她都懒得理会。
便也没再起什么争执。
崔蓁把衣袖稍稍退上一些,那只包得牢牢实实的右手因伸展不开手指,便朝车顶举起来,衣袖顺着小臂退了下去,露出白皙一截。
少女身子前倾,更贴近了些冰块,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满足感。
本视线望着崔蓁的沈徵见她如此,又移至那一截白藕似的手臂,面色不可控制地火烧起来。
少年喉珠滚动,慌忙着避开视线。
但车厢瑕疵,余光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崔蓁已然把裙角都揽了起来,才露出腿上的一线春光,沈徵觉得脖子、脸……全身上下都如同放置在闷炉里烘烤。
“崔····”他从喉咙底冒出一个音,之后的话却怎么也再落不下去。
“阿徵你怎么了?”倒是崔蓁见少年面红耳赤,甚有些呼吸急促的模样,不解地凑进来身问。
“我···”少年低哑声线。
即使再怎么退后,可视线仍能瞥见那如白璧般肌肤。
隐约间,甚能闻到她身上自带的香气。
不似脂粉味,但清新又不甜腻,沾染了点春色旭光。
心中一缕冒出尖,然后缓缓向着别的地方舒展,却被他一把遏住。
沈徵,她是你朋友,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你不应当,也不该有什么别的想法。
朋友之间,怎能如此。
他心下自对自警告,遂合上眼睛平复心绪半晌才再次抬头。
见崔蓁已经揽下衣袖端正坐在位置上,带着些许愧色看着他。
“阿徵,不好意思,我实在太怕热了,你们这里规矩太多,要是在我以前,早就穿着大裤衩子出门,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崔蓁见少年望着她不语,似觉得还不够,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虽然我刚才露胳膊露腿的,但我不是……哎……”
少女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下去。
“实在是太热了,我忍不了啊,还有,我不得不说,你们对妇女的压迫过于严重。”崔蓁末了不忘补充一句。
看见沈徵的面色稍稍有些回转。
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方才她被那冰吸引地有些忘乎所以,把胳膊腿都不自知地露了出来,待她见到沈徵红着脸避开的模样才反应过来。
如今身处大梁,按大梁的规矩,女子是不能过于露腿胳膊这些部位,会被视作某些特殊职业的姑娘。
那日她在金明池边,因泼水受的流言甚盛,左右其实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只是沈徵不一样,他是她认定的朋友。
何论他本就生性少语,害羞寡言,哪个姑娘在他面前露胳膊露腿的,定会把他吓到。
“无事。”沈徵低头不再看崔蓁,反盯着那渐渐有些微化的冰块出神。
不知怎的,这一瞬间,脑子里忽而想到的却是崔蓁与王祁的婚约。
这个念头被不断放大,接而充斥了他所有思绪。
“郎君,到了。”车外阿古拉唤了一声。
沈徵才晃神过来。
待他抬头,崔蓁早已跳下马车,只余他一人。
少年长长嘘了口气,定了定神。
掀开巾帘下车。
“这里是?”崔蓁盯着眼前的情景,眉目蹙成一团,整张脸皆是肃容。
临邑风亭水榭,峻宇高楼,旌旗蔽空,欢门彩彻。
四季皆是繁花如锦,望若绣晨。
但这里是与临邑皇城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世界。
大地之上是锦绣凡尘,大地之下是苟且腐烂。
“临邑的地下水道宽阔,可居人,许多无处可去的流民,便在此暂住下来。”沈徵回答,声线里带着几分悲悯之色,“时人又称为鬼矾楼。”
青夕躲在崔蓁身后,扯了扯崔蓁的衣袖,小声问:“姑娘,我们···我们要进去么?”
“你若是嫌弃,便留在这里。”反是阿古拉低沉的声线响起,对着青夕冷声道。
青夕扯着崔蓁的手微微一抖,哭丧着脸埋在崔蓁身后更甚。
沈徵转过头来:“此处多有亡命之徒藏于其中,不安全,你在此等着。”
随后少年又补充道:“我去的地方不远,马上就能回来,阿古拉,你陪她们待在这里。”
“郎君。”阿古拉急向前,“郎君他们···”
“没事,都来这么多次了,不会有事。”沈徵回头对着阿古拉宽慰道。
阿古拉虽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算作应允。
崔蓁定眼瞧那黑黢黢的暗渠,忧心地看了眼沈徵,也应了声好。
直至送少年单薄的青碧色身影被长空洞的黑暗吞噬,不知是不是黑暗作祟,她突然很是紧张。
“阿古拉,阿徵来这里很多次了吗?”崔蓁抬头问。
阿古拉望着那暗渠,点头:“每月都来。”
“他来这里找什么人?”崔蓁又问。
“能让他安心些的人。”阿古拉的汉语并不多熟练,因此说安心两个字的时候,显得极其生硬。
崔蓁辨别许久才明晓。
“阿徵为什么不安心?”崔蓁不解。
阿古拉把视线落在了这小姑娘身上,崔蓁被他的身影笼在里面。
这个草原汉子眼神里闪过悲哀和愁怨,像是远方草原上落下了第一场秋雨。
“郎君是草原上最善良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草原汉子叹了口气,崔蓁模糊间看见他眼睛里有些闪烁的光。
但随即他又抬眼看了眼天际,像是要把情绪都散尽在碧空里。
“是有人欺负他?”崔蓁也跟着抬眼望天。
待七夕一过,便是临近秋日,这天好像比之前都要远上很多。
不知北方草原上的第一批青草,有没有开始被土地吞噬生命,变成大片铺地的枯黄。
“这些劳什子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在这些感慨间,崔蓁忽而听到那暗渠深游内有吵嚷声起,接而又是噼里啪啦的什么声响。
阿古拉眉毛一拧,急急道了一声:“郎君。”
便疾步朝那黑暗处行去。
崔蓁顿觉得不好,也顾不上许多,匆匆跟上。
只勉强对着还在原地战战兢兢的青夕道:“青夕你别动。”
四周光线不断暗淡,偶尔有些参差不齐的岩壁里泄露出几丝光色,但也很快被吞没。
随着崔蓁不断朝里,这空洞的暗渠里传来逐渐腐烂潮闷的气味。
崔蓁顾不上许多,小跑着追上阿古拉的身影。
待绕过一个弯道,视线忽而空旷了几分,崔蓁脚步微微有些凝滞。
这临邑城的低下水道里,她竟不知可以藏着这么多人。
皆是衣衫褴褛之人,或猫在一起,或背靠洞壁。
他们是临邑城的另一方世界。
只是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集中在崔蓁的身上,像是隐在黑暗里的野兽看到了新鲜的食材。
带着贪婪垂涎,身形动作不大,但崔蓁却觉得他们仿佛都在逼进她。
她脚步踌躇向后缩了些,才一迟疑,抬眼见不远处阿古拉已然挡在沈徵前,正怒目圆睁盯着眼前一个怒气冲冲的人。
崔蓁便气血上涌,也顾不得许多,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中疾步穿梭过去,直至把沈徵看得分明,她方才忐忑的心思才安放回胸口。
“你怎么来了?”沈徵蹙眉,一把拉过崔蓁,青碧色的道袍把少女的大半身形都挡在身后。
那些跟在崔蓁尾巴后的不善目光,才被阻绝在外。
“方才我听到吵闹声,担心你。”少女说话不带遮掩,连同关心也是肆无忌惮。
“你不该进来。”沈徵叹了口气,语气里并无多少责怪,反之是接受的无奈。
“进都进来了,总不能再赶我出去。”崔蓁猫了猫声,踮起脚,从沈徵的肩侧望过去。
“带着你这东戎狗奴就算了,如今还要带着小娘子来侮辱我们吗?”身前咄咄逼人的是一位身着青蓝短布的少年,衣衫上有许多补丁,看着沈徵年纪要小一些。
少年眼下有两个青色的眼圈,身形瘦弱,五官还未张开,但却满是戾色。
“我说了很多次了,你们这些东戎人的东西,我们拿着都嫌恶心,带上你那让人作呕的怜悯,从这里滚出去。”少年指着洞口的方向,声线尖锐。
“小屁孩说什么呢?”崔蓁听着来气,正要欺身向前,但却被沈徵一把拦住。
牢牢挡在身后。
“我们郎君好心给你们···”阿古拉低沉声线在长暗洞里响起。
但却被沈徵一斥:“阿古拉。”
阿古拉愤愤收了话,从沈徵身前退到身侧。
社畜最近手头工作多,可能要两天一更,但会尽力一天一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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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暗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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