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梁疯子

“阿徵,阿徵。”沈徵正望着桥下的行过的船只,身后被轻轻一推。

鼻尖闻到一股暖香。

他心中微动,转头便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阿徵你手里拿着什么呢?”崔蓁见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上面是些墨迹图案,隐隐能看出船只的形状。

“这是你的速写本?”崔蓁探头了然道。

倒是沈徵好奇:“何为速写本?”

崔蓁又知自己吐露了些不该多说的话,她挠挠头:“就是····速速画完的本子。”

“原是这样。”沈徵点头。

“你画得咋样啦?”崔蓁最喜沈徵这般甚少追问的性子,她便很容易把自己的防御卸得越来越多。

“博士授了画船只的口诀,但我觉得还是自己观察更好。”他把视线移回河道。

临邑城有三大水系,是整个城池的水系来源,来往漕运物资丰盛,也是这些河道保证了整个城市百万人口生存。

“画画当然还是要自己观察啦~哦对了。”崔蓁掏了掏自己衣袖。

隆重地拿出一张纸来,那纸张折地细心,她神情虔诚得小心翼翼打开。

便又欢欢喜喜递给沈徵:“阿徵,你看我画得锦鸡,是不是有进步?”

沈徵盯着那纸上的绘本,身体凑近些细看,随后点头道:“的确进步了。”

“那是当然!”崔蓁满意地把纸张收回去,“若不是不习惯用毛笔,我一定能画得更好。”

她探头又往沈徵那“速写本”上扫了一眼。

顺着书上的几行笔墨,她顺势从河道上找到了沈徵绘画的那几只船只。

随之她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沈徵先发问。

“阿徵,我若说了,你别生气。”崔蓁斟酌开口。

“你说。”沈徵把衣袖垂下,拱手等授。

“你看,这个船只与后面的船只一样大,虽然阿徵你只画了几条粗糙的线条,但是却没有遵从近大远小的视觉感,所以我看着会有点奇怪。”崔蓁一板一眼说完。

随后她顿了顿,慌而捂住了嘴。

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方绘画的思路完全不同,西方尊崇焦点透视法,视觉中心只在一点上,因而更注重虚实处理。

而中国绘画往往是散点透视法,所见处处皆为景,并非只有一处重点,因而在风俗画这些画种中,每一处画家都用了心思描绘。

两者并无谁好谁坏,只是不同文化造就不同观察方法和思维模式。

她这般不知好歹随意指点,也许是破了沈徵心中所向的画道。

“何为近大远小?”沈徵距离崔蓁近了几步,微低下头,询问道。

“没……也没什么。”崔蓁嗫嚅地吐出几个字。

“我想听,你能告诉我吗?”

少年停住脚步伐,不再迫近她,漆黑的瞳仁里闪着点点光色。

他明明比崔蓁高出许多,此刻却用像是一头幼兽般黑亮的眼睛,里面还带着盈盈水汽的可怜眼神望着她。

根本···根本拒绝不了啊。

崔蓁默了默,叹了口气。

“这个只是一种方式而已,你听了也就随意借鉴一下,也不是很重要。”

崔蓁暗暗思索,想着用什么方式说得简略些:“谢赫六法中有经营位置,其实说得便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路上的那些行人,其实我们知道大家都差不多高,但我们的眼睛看到的,却是距离我们近的大一些,远的小一些,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沈徵细细听了,又垂头暗思索了半晌,后抬头了然到:“是我未曾摸透六法,多谢指教。”

“昔日看《游春图》还不知其究竟好在何处,如今才明白,其妙法非在于用色独特,而是因画者细心经营,而有了咫尺千里的奇妙。”少年清隽眉宇因有了新的理解而跃跃,让本就俊秀的脸庞愈发生动好看。

“对,是这个道理。”崔蓁庆幸沈徵还能举一反三,便也欣慰地点点头。

“阿徵,我听说潘楼街卖鲜蟹了,我这几日就嘴馋地很,想吃好几天了。”崔蓁拉过沈徵,她飞速转移了话题。

实是不想沈徵再多问,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何况方才来的路上,便见有许多人在潘楼底下买蟹,她心中一动,惦念了许久。

“好。”少年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便收起纸页,顺着崔蓁的脚步朝前走去。

待至潘楼街,见本应买卖蟹的人都凑到了一正店的拒马杈子前,彩楼红绿的颜色比之往日更鲜艳,如锦云浮空。

“怎么了?”崔蓁拉住一个看热闹的问。

“你不知道?梁疯子在里头画画呢!”那人匆忙应了一句,又凑近人群里去叫好。

“梁疯子?”崔蓁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阿···”崔蓁画还未落下。

“在这里等我。”沈徵撂下一句话,已经闪身进了人群。

她踮起脚,才看到沈徵挤到了深处,只留了一个脑袋给她。

她瞠目片刻。

实在是没想到,这平日清润的沈徵也有一天会这般动作迅猛凑进人群,这世上,大概只有画画的才能让他有这样的反应了。

她便也硬着头皮往里挤去。

好容易寻了间隙,便窥见一方长桌上,正铺着半丈长纸。

一面蓄长须的男子,衣衫大敞,手里还有一只经瓶。

他仰头猛饮一口酒,酒水顺着喉结往下,溢至衣领。

随即通红的面色上露出熏熏然的满足意,他身形踉跄颠倒几步,快撞至一侧桌角时,猛顿了下来。

一旁的酒博士正半躬着身仔仔细细研磨,还对着那男子挂上讨好的笑意:“梁待诏,您小心,您可别磕着自个。”

那男子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手中的毛笔丝毫未沾墨,在空白宣纸上游走半晌,突然又停了下来。

围观众人也跟着屏住呼吸。

接而他打了一个饱足的酒膈。

众人一松气,

男子已然将笔对准砚台,直直落了进去,溅出的墨色全然撒在空白宣纸上。

围观者一瞬被提起了神,便又是一声惊呼。

崔蓁不解地朝四处看了一圈,这还没落笔呢,都在兴奋啥?

接而她很快就为自己的此刻的想法感到后悔。

他落笔极快,手腕似若游龙,落笔便知其有千金之力,带起的衣袖仿佛飞舞的蝶燕,整个人如包裹在云霞蒸腾中,惊鸿贯影,众人只见笔墨飞溅,纸色生香。

群众皆睁大眼睛,想凑近前观看,却又不敢过了那虚空的防线,生怕惊扰了画画之人。

便在好奇仰慕与敬畏中反复来回,化作啧啧称叹。

最后一笔落尽,那毛笔被重重一搁,男子仰头又是一口酒。

衣衫比方才还要敞得无谓,连那发冠都歪斜坠下杂发。

看着是不可理喻的酒鬼,只那长桌上的绘画,却道明了他的不凡。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男子对着酒瓶喃喃呓语,踉跄着后退几步,坐至一靠窗的矮凳上,背靠素壁,呼呼而大睡而去。

本还围着的众人呼啦一声皆迈进酒楼,围绕至桌前细看,酒博士呼喊着的秩序却早已被淹没其中。

崔蓁好不容易在这众多缝隙间,窥见这画全貌。

这画只有寥寥几笔,已然勾勒了一个正在行吟的飘然形象。

“这画得是谁?”

“难道是梁疯子自己?”

“这也不像啊。”

“你们这群没文化的,没听到那疯子刚吟诵地是什么诗么?”

“什么啊?”

“那是李太白的诗,平日里让你少去瓦子,多读点书,说了多少遍了让你不听。”

“那这画的是李太白?”

“你看这样子,这形态,定然是李太白无误了。”

众人一致肯定。

崔蓁也跟着点点头,随后又去寻沈徵。

见沈徵已不与众人行于一处,而是安安坐在了那已经打起鼾的梁疯子身侧。

崔蓁也退出人群,移到沈徵身侧坐下。

“酒博士,麻烦,煮一碗醒酒汤来。”崔蓁对着被挤在人堆外头的那酒博士招招手,手势示意。

那酒博士扫了眼酩酊大醉的梁疯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崔蓁这才转过身,靠近沈徵些许,手肘扣在桌上,托着腮看着那正靠窗睡得不省人事的“行为艺术家”。

“阿徵,他也是图画院的人么?我在画院这么多月,怎么从没见过他?”崔蓁小声问。

“先生半年前离开临邑,说是要去终南山中寻友,顺道觅山林之妙。今日见先生于此作画,我才知道他回来了。”沈徵轻了声解释道。

“图画院里除却崔博士被官家授予金带,剩余的四个待诏唯有先生有此殊荣。”

“听起来倒是挺厉害的。”崔蓁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梁疯子脸上。

听沈徵这般介绍,崔蓁又凑近些看那男子。

细细观摩,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不染尘世的模样。

“明成小友,你身边的是哪家的小娘子?”本还睡得不理俗世的男子忽而唇角动了动,胡子也跟着翘了个脚,跟着这句话一起动了起来。

崔蓁惊地往后一躲。

“他···他这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崔蓁指了指男子,对着沈徵惶恐问道。

《游春图》:这幅图指的是隋朝画家展子虔的作品,是我国发现的存世山水图卷最早的一幅,在这幅画展示了六朝以来的山水画从萌芽状态趋向于成熟,达到“远近山川,咫尺千里”的效果。

文中的梁疯子的原型来自南宋画家梁楷,然后借助了这个历史人物的经历,画作用到了文中~

谁说我们阿徵只有看到画画反应大啊!明明看到小崔你反应更大!(作者君为这两孩子愁白了头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梁疯子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