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相送

崔蓁这些时日关在家里,崔成对她好像看管地更为严格,她窝在被褥里,也不愿起身。

只看着绿鞘忙进忙出整理东西,有时候她甚至会恍惚,青夕的身影偶尔会和绿鞘重合,让她一度分不清。

崔成只来过几次松烟榭,崔蓁倒也懒得搭理他,他便最多叮嘱了几句,终究作罢。

倒是崔苒再无来过,这便清净不少。

青夕的事情,是梗在她心底的刺,至夜深人静,才会偶尔冒出一头,往她心口一扎。

伤口未曾流血,痕迹却难抹平。

只是那绿鞘极是机灵,她像是知晓她的性子,到了夜里就会倒一碗热牛乳来,因而她的睡眠算稍稍有些好转。

又是几日,春寒犹在,但日头已经温暖很多。

至午后,崔蓁便搬着躺椅,上面铺了一层厚垫子,倾着身子半躺在檐廊下,日光从远处过来,恰好让她的全身都晒在暖光里。

少女渐觉得惫懒,眼睛半眯起就要与周公相会。

绿鞘却是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带起的脚步声扰乱了她的睡意。

见着崔蓁,她一手扶住素柱,站在几节台阶下大喘着粗气。

“怎么了?”崔蓁勉强抬起眼皮问。

“姑娘,那冯小郎···冯小郎···”绿鞘拂手让自己呼吸匀称些,磕磕绊绊解释着。

崔蓁眼皮一跳。

冯丞这个名字,是一根细长的刺,只要一提及,便又重新划开了那个伤口。

她身体微动,后又躺下,眯起眼睛。

她对他的消息并不感兴趣。

“冯小郎没了!”绿鞘见少女并不为意的神情,直接喊出声一口气表述完毕。

“什么?”崔蓁猛得一惊,“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啊。”绿鞘似有些着急。

崔蓁径直站起身,似不信般又问:“死了?”

她声音带着颤抖。

很奇怪,她恨极了冯丞,可如今听到冯丞人没了,却没有大快人心的感受。

好像突然有些仲怔,然后莫名涌起一股惆怅,如同听了一个什么远远的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

“是啊。”绿鞘慌忙点头道,“说是冯小郎的兄长邀他去王楼喝酒,喝至半夜兴起便去了甜水巷,大抵是又与那里的娘子们喝了些酒,待次日从那厢出来,便掉进了旁侧的水道里,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泡肿了,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绿鞘说得生动,且有些神神叨叨的。

崔蓁却开始出神。

“冯丞在临邑还有兄长?”崔蓁问道。

“听说是才从榷场回来,这位冯三郎常年在外行商,极少回钱塘。”绿鞘解释道。

随着绿鞘的声音,崔蓁听到遥遥不知是谁的哭声撕心裂肺,与春日的风声一同涌至她的松烟榭。

崔蓁蹙了眉,分辨了片刻,才明了那大抵是崔苒的哭声。

她面上极为平静,一转身,又坐回了躺椅上,阖起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持如何的心情,她的确有想过恶人自有天惩,可直至今日真正遇到,她却又觉恍若隔世。

无论如何,她的青夕,却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只是不知道九南山的那片野花丛是否已经郁郁葱葱,青夕她喜不喜欢那个地方。

绿鞘看着面色沉静的姑娘,仿佛方才片刻情绪起伏不过是她的恍惚,日光映照在姑娘脸上,像是渡了一层柔软的暖光。

她也听说过在她之前那个女使的故事,她以为姑娘会欢喜,甚至拍手叫好。

却不想是这样毫无波动的神情。

那个小郎君说得对,姑娘才不是外面传闻的那般不可理喻,甚性子更要平和。

至离开之日,崔蓁早日里便被绿鞘唤醒。

今日便是要动身前往夔州。

行至正堂处,崔蓁见立着的诸多人,她不可避免的神情露出些厌恶。

崔苒脸色煞白,眼睛还微有些红肿,衣着极素,头上簪着一朵白花,像是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她的身侧,立着的竟是王祁。

见着崔蓁,王祁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又迅速散去。

“七郎,就麻烦你陪苒儿去一趟钱塘,一路上辛苦你多多照顾了。”崔成语气沉重道。

“应当的,二妹妹扶柩归乡,我定当照顾好她。”王祁语气笃定。

“那苒儿就拜托你了。”秦氏拭了拭泪,拉住崔苒的手,泪眼婆娑似要再说些什么。

崔苒站在那处,如一朵随时要被吞没的娇花,暗自垂泪,吃力地摇头不语。

接着又像是用了全身力气,直起身,走至崔成身前,对着崔成恭敬一揖:“苒儿拜别爹爹。”

崔成眼底也有波光,但作为当家的主君,他知晓自己此刻不能过于失态,便微额首算作应允。

崔蓁冷眼瞧着这一家人,心下波澜甚少。

待这些人咿咿呀呀婆婆妈妈告别完毕。

她走上前,对着崔成和秦氏一揖:“崔蓁告别。”

言毕,便径直转过身。

崔成本想多嘱托几句,可见崔蓁毫无留恋的背影,又见身侧崔苒那般恋恋不舍的神情,他的手微微握拢。

他这些年被各种愧疚牵绊于身,可当年他接崔蓁至临邑时,也的确一心想要弥补的这个女儿,可世事难料,岁月迁徙,竟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父女已经形同陌路。

无限悔意自心底逐而弥散,像是枯萎的藤蔓被抽干了最后的生气。

背光处,他渐渐看不清崔蓁的背影,只剩渺小的一个黑点,最后与光一起消失。

就好像这一别,便是山高水长,再无相见。

崔蓁闪身进了马车。

这次回夔州,她除了带了贴身的绿鞘,还有几个崔家稍稍有些拳脚功夫的小厮,行程颇为简单。

与后头崔苒的隆重成鲜明对比。

她坐在马车里,本还毫无表情的脸色里忽而有哀伤缠上眉宇。

她如今匆匆离别临邑,甚至没来得及与阿徵他们道别,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她。

今日的临邑还是原来的模样,烟火气从升腾的人群里,绕过车巾的细缝,落在崔蓁的鼻尖。

自她这一世穿越来,她好像是第一次远行。

心底的那些情绪大抵也是因为要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而起的心念,崔蓁这样想着,便算作了自我安慰。

若是阿徵他们怪她,那等她回来再请他们多吃几次酒算作补偿。

车渐渐离了临邑的繁华,自出城门后,忽而停了下来。

“怎么了?”绿鞘灵敏,先一步拉开车巾问。

“姑娘,有人要见你。”车夫回头唤道。

崔蓁拉开帘巾,外头刺眼的光线落入眼眶,她微微一眯,再缓缓适应了以后,瞳孔却忽而放大。

“子生?刘松远?”崔蓁惊呼,随后她一愣,“郭恕?”

他顾不上许多,径直从马车上跳下来。

刘松远依然是水色长衫,风起便若流云随身,更显风流蕴藉。

只明明是离别之景,他唇角笑意依旧,不似相送,倒像接风。

旁侧的子生却是神情严肃很多。

他生的高,还是那一身灰色长袍,茫然眉宇间似也在忧心什么事。

郭恕倒像极不自在,搓了搓手,见着崔蓁,表情才稍稍舒缓了些。

崔蓁略有惊讶看着这三人,心思稍稍回转,待片刻反应过来,迫不及待朝后张望。

临邑城门来往诸多,送别与相见都是常事,但偏偏这些人里,却没有她最想相见的那个人。

“如今东戎使团的事情棘手,明成他实在脱不开身。”刘松远点破崔蓁的意图,少年人语气悠悠,“小崔你实在偏心,眼里只有一个明成,看不到我们几个特意来给你送行么?”

刘松远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但故意面露惋惜叹道。

崔蓁斜睨了他一眼,她自然能猜到沈徵这一层的事情,只是多少还抱着一点希望。

可刘松远的话,让她彻底心落谷底,眉宇耷拉下来。

“此去夔州路远,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倒是一侧的子生先开了口。

他的表情难得郑重,眉宇间的原生神情稍稍淡去了些。

崔蓁笑道:“多谢子生啦,你那壁画我看也快完成了,今年终于可以回家娶小媳妇去咯。”

她本以为这般打趣,子生会和以往一般面色通红,却不知此刻却是有些避开视线,只微一额首,便也不接话。

崔蓁实则偶尔有些奇怪,为何明明那三清观壁画愈画得多,子生好像愈加愁容,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他有自己藏着的心思。

“对,你···你好好照顾自己,夔州那地方不比临邑,你不要不爽快就耍性子,到时候被人欺负了也没人知道。”

郭恕接了话,少年的眼睛是圆圆的形状,他说这话的时候,圆润的眼睛又稍稍睁开了些,但他捏着衣角的动作出卖了他明显有些不好意思,神色却仍带真挚。

“知道啦。”崔蓁没料到郭恕竟也会来相送,因而难得今日见他,她也不再打趣,便乖巧应和着。

少女又一挑眉:“你那后桌可不许坐别人,等我回来了还是要坐那里的!”

“知道知道。”郭恕满口应了下来,轻声喃喃接了句话,“反正没什么人敢做你的位置。”

“行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崔蓁好不容易把离别的情绪稍稍安藏好,如今见了这几人,又重新被勾了出来,她便先摆了摆手,想把这些心绪止在此处。

“等我回来了再请大家吃酒。”崔蓁转过身,对着身后站着的几个少年人摆摆手,便头也不回登上马车。

车轴滚动而起的尘烟,逐而弥散了视线。

日头躲进层峦叠嶂的云层中,尽数从几位少年人身上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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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表面对阿徵没来送她表示理解,其实心里难过得很!

这章有点喜欢郭恕这个小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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