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远会走后,孟蕾祺拉住吴荏,警告地小声:“你不要跟葵远会来往。”
“为什么?你跟她有矛盾?”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吴荏不懂孟蕾祺的转变。
孟蕾祺没法解释,一是说详细了得罪人,二是她真悚葵远会。
吴荏寻思,露出暧昧的笑,“是不是因为那个新来的技术员张奉?他在车间总围着葵远会工作,到办公室又只找你,你……是不是觉得他态度模糊,所以就……”
吴荏匿声,点到为止。
“不是……”孟蕾祺缓慢地摇头,因为失眠太阳穴突突地跳,疼痛伴随,难以容忍。
吴荏:“那是因为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楼下。
孟蕾祺倏然抬头,望见阳台葵远会晾晒的宽大外套。昨晚穿的那件,诡异的与稻草人同睡,吞噬的黑暗目光……
头更痛了,孟蕾祺狠狠皱眉,目中浮起一丝义无反顾的决心。
不行!葵远会不能再住在这里!不然她这个月都别想安生了。
快搬迁了,很多无人住的宿舍停水停电,人事不可能为她单开宿舍。那她应该要怎么做呢?
……
午休,孟蕾祺没去食堂,而是去了后面老街的农资店,看到那个与城市格格不入的稻草人不见了。
孟蕾祺眉头紧跳,神不守舍地离开,遇上出来吃饭的张奉。
“孟蕾祺,你也出来吃饭吗?要不要一起?”张奉打招呼。
孟蕾祺看着这个她平时不屑一顾,却总找机会与她接触的男人,鬼使神差地点头。
于是张奉撇掉同伴,与孟蕾祺吃了一顿炒粉。
吃完,两人散步回单位。
独处是个苗头,张奉趁热打铁约下次,“我也觉得食堂不好吃,要不晚上我们再一起吃晚餐?我知道有家米粉不错,糖水品种也多,我请客,赏个脸呗?”
用十几块钱一顿饭去约女生,孟蕾祺心底冷笑。
张奉上月才来创宇电子,未满一月,他完全可以等到厂区搬走再入职,这样工作交接更容易适应。这么着急,无非就是过渡。既然待不长,又成日围着女生招蜂引蝶,明显是奔着来找对象的。
电子工业属于轻工业,女孩子最多,下手的机会也多。孟蕾祺见多了这种年纪一到就自动解锁传宗接代责任的男人,恋爱是带目的的,钱是省的,结婚是着急的,最好先出去租房,既能解决生理需求,又有人照顾,一不小心怀孕就更好了,能压彩礼。
被这种人惦记,她替自己不值,也觉得恶心。
“我下午有事,不在单位。”孟蕾祺柔声推辞。
“哦,好吧。”张奉失望。
孟蕾祺眨眨眼,“葵远会最近老在外面吃饭,形单影只的,你可以约她啊。”
“葵远会吗?”张奉微心不在焉,这个女生有点冷,他接触过一些时日,感觉难拿捏。还是孟蕾祺这种小县城的独生女好,父母有钱没地花,结婚以后可以出钱出力帮忙。
“要不明晚,你有空吗?”张奉权衡利弊,不甘放弃。
孟蕾祺装作没听到,自顾自说:“葵远会漂亮文静,人斯斯文文的,听说还没谈过恋爱呢。我昨天啊,看到拆迁办给她发的文件,她家好像拆迁了。同宿舍有一段时间了,没听她提过家里,估计家里没什么人了,文件才发到单位来……”
一张白纸,家里没人,拆迁款,吃绝户,孟蕾祺给出的信息极其诱惑。
张奉眼珠子一转,轻易改口:“既然你没空,那我晚上约约葵远会,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
还有时间,可以休息会,各自分开回宿舍。
在楼下,孟蕾祺抬头,再次看到阳台上葵远会标志性的外套,旁边的衣架晾挂一个正往下滴水的稻草人娃娃。因为材质不好,面部印的五官褪色,黑色的眼,红色的唇,正随水滴湿漉漉地洇染开,变成一张恐怖染彩的小丑脸。
望着望着,稻草人失焦的双眼,麻木中似乎又带着莫须有的犀利,正盯住她。她一阵恶寒,背脊发凉,仿佛适才的恶劣行径被窥探了个透。
孟蕾祺四周看看,没见到葵远会,她……听到了吗?
她……不在的吧?
下午五点。
葵远会一下班,就到进入龙湖小区唯一的道路蹲守。
她边等边整理衣着,手指伸进针织开衫袖口,将衬衫袖扣系上。因为有时需要搬物料,身手掣肘所以解开袖扣,现在她慢条斯理地扣上,心底一缕期待的火苗燃烧。
她有强烈的直觉,一定是今天。
果然,她的直觉从未出错。
不远处,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依旧严谨地系到最后一颗扣子,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裤裹着长腿,脚上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正步履轻快地迎面走来。但他眉宇微愁,表情淡然,袖口下的手掌略紧绷地蜷握。
他走近了,风中带来属于他的气息,葵远会闻到了一缕清新的柑橘香,那香气钻入肺腑,像他蜷握的手掌,不经意地揉捏她的心脏。一缓一紧,肆意在她身上妄为。
葵远会呼吸沉浮,脚步移动,视线忽被挡住,出现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
“葵远会,原来你在这啊!”张奉气息微喘,像是跑着来的。
他个子高壮,肩膀宽阔,杵那里像座山,挡得严严实实。
葵远会的心脏猛地一重,眉心不悦。
她侧身探头,见男人目光不经意地往她这边一掠,再自然地收回,像无意的张望,视察路况。
“葵远会,你在看什么?你也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吧!”张奉扭头追随她的视线。
葵远会恍若未闻,绕开张奉迈步。
张奉突然拽住她袖子,“诶——你去哪?”
针织开衫编织纹路松散,一扯,原先的纹样变形扭曲。葵远会蓦然顿住,低瞥目光,她现在不体面了。
男人已经走远,进了龙湖小区。
今天的计划,被破坏了。
葵远会倏然安静,沉默让张奉反思,忙松开手,刚要抱歉,却听一声清脆:
“好呀!”
葵远会抬起轮廓柔缓的鹅蛋脸,露齿笑,苹果颊淡粉,黑眸深而含韵,“一起吃饭吧。”
她平素不打扮,时常散发出宅女的感觉,张奉还未真正注意过她完整的五官:身材清瘦,穿宽外套像高中生,但脸型完全是年轻女性的模样,笑容传递的东西不多不少,微微疏离,一双黑眸含义深深,又充斥着雌性吸引。
张奉走神,迟了几秒才回:“好!……走吧,去吃了就没位置了,那家很好吃,每天都爆满。”
葵远会继续笑,黑眸幽深安静,有股莫名的神圣感。张奉不敢再靠近她,离着距离做个请的动作。
老街。
张奉选择的粉店,葵远会也来过,最出名的是干捞米粉和脆脆叉烧,甜品则是荔浦芋芒果西米露椰浆糖水。
人多排队点餐,张奉挤在队伍里,葵远会在边上。他问:“你吃几两,要什么配菜?”
葵远会回:“一两,要腊肠、西洋菜。”
“就吃那么点啊,你胃口真小……对了,糖水呢?”
“芋头芒果西米露。”
“好,你去占位置坐,我等会就来。”
“嗯。”
店内拢共就十来张桌,葵远会站到一张翻桌边,等服务员阿姨收拾干净。然后抽纸巾擦拭过一遍桌椅,才坐下。
张奉很快来了,等米粉时聊了几句,因为工作接触比较多,就聊的他们所在A区产线的事。
“最近日盛体育用品公司下了个潜水手表的订单,听说出货超贵,品控把关也更严格,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
“首件检验已通过,销售部催促交货,这周推进之前的单子,下周就可以开始投入生产。不出意外,隔日仓储就能出货。”
张奉点头,“效率挺快,下周我们都有得忙了。”
在生产中,他们职位的职责就是过程监控,异常控制,既然订单金贵,打起十二万分警惕是应该的。
葵远会笑笑,不置可否,“对了,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因为张奉说:原来你在这。
排在前面的人已经上粉了,应该快到他们了,张奉伸长脖子注意灶台,不走心地回:“是呀。”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龙湖小区外面?”
“孟蕾祺告诉我的,说你往那边去……”张奉霍地噤声,眼神溜回到葵远会脸上。她淡定,眼神安静,倾听的标准模式。
“我本来有些工作的事要问你,刚好碰到孟蕾祺,随口问的,她恰好知道,就指了路。”张奉措辞,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目的性太强。
“哦,那是工作的什么事?”葵远会问。
张奉喝口免费的白开水,润润干燥的嗓子,“刚、问过了啊,就日盛体育用品公司订单的事。”
葵远会又哦了声。
米粉糖水很快端到,无言地吃。
回到宿舍,葵远会将针织开衫脱下,随手扔进垃圾桶。
——
这条小吃云集的老街,也是附近居民夜宵休闲的去处。离的不远,四个小区的脚程都在十分钟以内,夜晚穿着家居服踩个拖鞋出来逛,轻松热闹。
像操焉这种一身正装的,跟夜市的烟火气形成反差,身高又出众,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他身高腿长,不是健壮身材,却能将普通的白衬衫穿得挺阔板正,目不斜视,神态淡然,在人潮中进退有宜,身姿不乱。
然后,来到一个卖生榨粉的摊子前,清润嗓音,“老板,打包二两生榨粉。”
“诶好!”老板忙中抬眼,被//操焉西装革履的一身晃了眼神。停顿两秒,才继续拨小料。
有一直注视操焉的人,心中嘀咕:穿西装嗦粉,更反差了。
下粉放料洒紫苏葱花,手脚麻利,一气呵成。老板将打包袋递给操焉,“好了,勒帽。”
勒帽是壮语,帅哥的意思,老板忙过头了,忘记转换普通话。
操焉扫码付钱,回了句壮语,“多西(谢谢)。”
往回走,即将出老街的道口有家农资店,里头货陈,也没人光顾。时代遗留,守店的大爷开门不是为做生意,陈货能卖就卖,卖不掉等拆迁再一并处理。
操焉目光轻掠,停在道口。
大爷搬了马扎,在店门口机械地迎望过往行人,打发漫长的时间。衣着正式的青年停步,大爷问:“后生仔,要买什么?”
操焉五官深邃,有着当地少数民族地域性的高眉深目,眉弓优越而压眼,遮挡住路灯倾泻的光亮,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老板,我问一下,店里的稻草人呢?”声音礼貌,目色未明。
大爷回头看向往日挂稻草人的地方,也是不解,“我也不知道,某一晚突然就消失。”
“突然消失?是家里人拿走,还是遭小偷了?”
大爷说:“都不是,家里只有我在,这年头哪有人要这个东西哟!我也看过锁头,好好的没有撬的痕迹,财物也没少。可能那东西在这好些年,生出意识就自己走了。”
大爷迷信地猜测。
操焉知道不可能,几年的物生不出灵识,得了造化至少百年。他视线下移,定在卷闸门完好的地锁上,“你可以报警。”
“为这个东西报警?”大爷不可思议。
操焉提议:“报警可以顺利拿到路口监控,就能知道稻草人是如何消失的。”
“没必要啊!我这店早该关了,只是没事做开着,反正拆迁这些东西都要处理掉,稻草人还愁没地方扔,不见了更好。”大爷说道,“对了,你问这个干嘛?”
专程停留,专程询问,专程建议。大费周章。
脚底皮鞋微微擦动地面,操焉嘴边勾起缓缓的弧度,兴味的笑,“只是好奇。”
然后,他点点头,离开了。
下一刻,孟蕾祺与吴荏经过道口。
吴荏想起半小时前看到的场面,还在猜测,“诶你说,葵远会为什么会跟张奉一起吃饭?她平时形单影只,话也不多,闷闷的像冰块,除了工作,私下不与任何人交好。”
孟蕾祺漫不经心,“谁知道呢,或许他们在交往吧。”
“啊?”吴荏想想这个可能,“没确定的事,还是不要乱说……”
“特殊的对待,不就代表特殊的关系么?”孟蕾祺轻笑声,若有似无的讽刺,“连顿漂亮饭都不值得的小丫头。”
吴荏皱眉,“你干嘛这样说?你和葵远会真闹矛盾了?怎么开始挑刺了?”
为什么如此呢?
恐惧,还有不想再跟葵远会住在同一屋檐下。其外,还有一种隐匿着的微妙嫉妒——葵远会不止一次质疑孟蕾祺的生产计划和质量控制,她又有个无条件支持的主管上司,每次投诉到经理那里,都以孟蕾祺败北结束。
孟蕾祺想过示好,但经过一周与葵远会相处,她觉得这个女生是堵围墙,说好听点清高自处,说难听点没有情商不会来事。
孟蕾祺没多说了,视线前望,冷不防看到一道头身比优越的背影,穿着正式,就是打包了一份生榨粉,挺反差的。
……
在回龙湖小区的路上,操焉看到有个套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站路边抽烟,大声打着电话,时不时冒出几个粗鲁脏词。无意一瞥,撞见一双三角眼:下三白凶相,心机重,报复心强,不可深交。
操焉心底暗暗相面。
第六天。
五点下班。
葵远会穿着白色及膝大裙摆连衣裙,外罩彼得潘领棉质湖蓝开衫,还是那双白色匡威,湖蓝色堆堆袜柔软地褶在小腿。
她等在龙湖小区外沿商铺,终于守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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