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瑾迈着一颠三晃地步伐去留音阁,简容下朝后就会去那里处理公务。从小到大,不管简瑾犯下什么事儿,简容都不会当众责备他,而是把他和其他人一起叫到留音阁问前因后果,谁是谁非都弄个清楚明白,最后在当众把事情解决掉。
在外人眼里,简容对简瑾是该打的打该骂的骂该宠的宠,他对简瑾特别上心,很想把简瑾教好,教成才。只可惜简瑾自己不争气,非要拉扯个什么称呼,简瑾也是才,不过不是人才而是蠢材。
很多人在背地里都嘲笑简容,他们说简瑾都不一定是他的种,还这么掏心掏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后宅阴私手段那么多,倒不如趁机把人给养废了一了百了。
简容自然也知道那些流言,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弃简瑾。
在简瑾被拐走的那年,他甚至不顾人子身份差点和简老太太闹翻,因为是简老太太带着简家众人前去宁安寺上香,结果简瑾却被人拐带走了。
简容还十分不孝地责备简老太太是不是听信了流言,故意把简瑾弄丢的。那段时间,简容不孝之事都被御史捅到了皇帝面前,差点丢了官。
他却并没有在意,而是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派人前去寻简瑾,只是没找到。
简瑾被萧莫和温玖带回来后,唐茵曾和简瑾说起过当时的场景,简容心中有气,那是宁愿背负不孝的名声都没去给简老太太请过安。简老太太也是天天抹泪,还在佛前发誓说这件事和她无关,但简容就是不信,老太太被气得大病一场。
唐茵说,她甚至不敢想如果找不回简瑾,简家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如今简容已是将近五十多岁的人,人长得很是周正,看上去很沉稳,说话做事一板一眼。
他本在房内来回踱步,在看到简瑾一瘸一拐地走来后,他眉头紧锁:“皇上罚的。”本是询问,不过没有怀疑的语气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话。
简瑾点头,简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伤势不重后,他眉眼一冷,道:“活该。”
简瑾撇嘴,这脆弱至极的父子情。
简容只做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而是继续道:“皇上明确对为父表示过要给你赐婚,你闹成这样,皇上没把你腿打断已是开了天恩。”
说到这件事源头,简容忍不住拍了下身边的桌子厉声道:“你简直是胡作非为,谢深是我简家的恩人,你……你这般欺辱他,我简家这是在报恩还是在报仇?”
“这事儿说到底也怨不得你,是我们自家人出了纰漏。如今你祖母病了,你母亲在照顾她,你平日里没事不要跑到她面前晃悠。她老人家就是太心急操心太多,我本来都打算好了,等你哥哥的喜宴办完就派人把孙家的人都送回去。日后他们有小辈结亲,我们简家多送些礼就是了。现在家中事多不方便留他们多住,,他们已经离开了。”
简容自顾自的把话说完,他说的那些话里面的内容十分丰富。
他的意思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是简老太太出手造成的,至于孙家那些人,他曾看在简安的面子上容忍了他们的一些无理取闹,但他也表明了态度,孙家和简家不可能再结亲。
以前话没说明不过是不想简安分心受影响,好在孙家有人糊涂就有人聪明,他冷下脸把话点明,事情也就解决了。
毕竟孙家要真把以往的情分用尽,那可就真的失去了简家这个靠山。
“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简容来回走了几步忍不住看向简瑾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下朝回来都觉得没脸见谢深,一会儿我舍了这张老脸和你一起给谢深道歉,他要杀要剐你就认了。”
说到这里,简容那张周正的脸上满是严肃:“为父丑话说在前头,谢深要有什么事,别怪为父狠心抽你。”
简瑾嘴角抽了抽,他道:“谢深才不会杀我剐我呢。”
简容被他盲目的自信震惊了:“什么?”谢深剥了他都不让人觉得意外,他哪来的脸说出这样的话。
简瑾一本正经地说:“我和谢深郎有情郎有意,以后要在一起的。”他知道简容的意思,对着谢深诚恳道歉,哪怕把他打个半死都行。
过了这一遭,谢深想必也不会再留在简家,他和谢深从此就是陌生人。
这是简容为这件事想得最好的一条路,可却不是他想走的路。他给过谢深机会推开他,谢深没有,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连在了一起,哪能说断就断。
简容:“……”
他急促着深吸两口气:“你在说什么?”这等惊世骇俗的话,他怎么能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不过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癖好,有这样癖性的人哪个不是藏着掖着,简瑾这意思难不成还想昭告天下?
简瑾:“外面的流言蜚语父亲也听过,我本就是喜好男子,这辈子都不会成亲生子。”
简容定定地望着他,许久后他满脸失望道:“世人皆说你顽劣,我只当你是孩子心性。今日,你太让人失望了。你做事只顾自己,可曾想过把谢深放在什么位置?别人又会怎么看他。”
简瑾垂眸一副油盐不进的混账模样:“我生性如此,是父亲看走了眼。谢深既然是我的人,别人又怎么敢看他。真要有人多嘴多舌,我就拔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简旺不就是例子吗。
他这话把简容刺激得眼前一黑,他踉跄了下扶住身边的桌子。
简容在留音阁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他捂着泛疼的心口让简瑾去祠堂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
简瑾很听话的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又把人刺激了一通:“父亲,我受伤皇上给了两天的假,两天之后我还要入宫当值,这祠堂最多也只能跪两天。”
此时简容怒气直奔着头皮儿去:“你拿皇上压我?”
简瑾:“父亲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皇上已经知道谢深的存在,父亲不要趁着我跪祠堂的机会把人送走,要不然皇上想见人的时候没法交代。”
说完这话,他的头得到了和一本书亲密接触的待遇。
简瑾去了祠堂,他并没有对着简家列祖列宗反省,他怕自己反省的话压不住列祖列宗的棺材板。
毕竟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唐茵来了。
婢女在祠堂外等候,她一人走进祠堂。简瑾毕竟刚挨了一顿打,虽然实质性的伤害并不大,但该疼的地方还是有点疼,他并没有老老实实的跪着,而是相对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唐茵看着他愣了下,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风从窗户处穿过,半明半暗的祠堂里,简瑾抬起那张俊美到锐利逼人的脸庞,他的眸子晶亮,如有万颗星辰坠在里面闪闪发光。
唐茵看着他,恍然觉得这个儿子陌生极了,就好像一眨眼之间,他已经长大了。
唐茵的心又一次紧了起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了抓柔软光滑的衣袖,许是为了赶走这莫名的情绪,她开口道:“我听说你惹你父亲生气了。”
简瑾咧嘴:“没有吧,我实话实说而已。”只是实话不好听罢了。
唐茵没理会他的敷衍继续说道:“今日之事本注定是一场笑话,你当知流言蜚语最伤人,不说谢深会受什么样的伤害,但说外人本就对简家议论纷纷,你不为别人也该为你父亲和你大哥的处境考虑。如今他们在朝为官,你若太任性,让他们在同僚面前如何做人。”
明知道会听到这样一番话,简瑾并没有感到伤心或难过,可他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一丝无力。
沉默半晌,他眯眼而笑:“打我记事起,母亲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我凡事要让着大哥,事事都要为大哥考虑。儿时我不懂为何,时常为此哭闹,也因此挨过不少教训。后来我懂了,也没能力改变什么。”
“在母亲眼里,我和这个家里任何人有争论,就都是我的错。母亲当知我的脾气秉性,从小到大就喜欢蹬鼻子上脸得理不饶人,这祠堂都不知道跪了多少次。母亲常说流言可畏,有时我想,既然这样解决掉流言的源头不就好了,所以当年我被人带走,母亲心底有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呢。”
简瑾吊儿郎当的笑着,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些话凝聚在一起化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利刃插|进了唐茵的心脏中。
她脸色蓦然白了,倒退两步靠在门上,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简瑾脸上扔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这个家里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现在这世上出现了一个属于我的人,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都不在乎。不过想来也没人会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毕竟他们都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
唐茵闭了闭眼,简瑾最后那话没什么毛病。只要他不捅出天大的篓子,皇帝都会维护他,不是说皇帝把他看得比天还重,而背后为他撑起天的人是萧莫。
提到萧莫就会想到温玖,牵扯上这两个人,简瑾的身世就会一直被人议论。
面对这一切,她也无力阻止,站在棋盘上就会有利益关系,有些利益本身就让人无法拒绝,例如皇帝的宠信。
唐茵知道有些事对简瑾不公平,这么多年简瑾一直没有说过,直到今天。而当简瑾开口时,她根本无力反驳。
唐茵看着满脸无所谓的简瑾,她嗓音沙哑:“我对你是严格苛刻了些,可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不在乎你,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好一些。”
简瑾垂眸,他道:“我本性如此无法改变也变不好,还好有弟弟在,母亲不用顾及我。”他口中的弟弟是简平,比他小五岁。
简平性格冲动做事毛躁,但很听简安的话,他和简平的关系一般。
除他们三兄弟之外,简容还有两房妾室,各自有一女,对唐茵都很恭敬。简家其他人为人处世的态度都很端正,可见家风极正,但偏偏就出了简瑾这个意外。
许是祠堂里的气氛太过压抑太过沉默,唐茵对着简瑾说了句好好反省便离开了。
在她离开不久,简瑾吸了吸鼻子,而后他试探性地喊道:“谢深?”
祠堂的门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简瑾看着一身蓝衣的谢深提着一只烧鸡走了进来。谢深有着仙人之姿,做起这样世俗的事却一点都不违和。
闻到香味,简瑾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脸上露出一丝喜意:“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谢深心道,他知道。
当年的哥哥吃到一只鸡时,连手指上的油都嗦了个干净,他还笑着说,鸡这种食物以后就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十二年过去,他的喜欢还没变。
接过鸡,简瑾拽了一只腿下来递给谢深,随口问道:“鸡哪来的?”
“厨房。”谢深回答的很自然。
简瑾微微一顿,随后兴高采烈的把另一只鸡腿拽下来吃了。
管它哪来的,能填饱肚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吃到美食总能让人开心,肚子饱了之后,简瑾朝身边之人看去。
谢深神色平静,他知道谢深听到了自己和母亲的对话,看着身边席地而坐的人,不知为何突然他有了倾诉的**。
于是简瑾含含糊糊地开口:“小时候大哥喜欢的东西,我都不能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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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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