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一时间,萧珠有些发懵。
要知道,在军营里,打架斗殴可是重罪。轻则处罚,重则处死。
何况,阿星那样胆小的人,怎么突然会和夏节级动起手来呢?
不敢过多耽搁,她连忙对那名士兵说:
“快!带我去看看。”
很快,萧珠就在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现场。然而——
映入眼前的一幕,可谓惨不忍睹。与其说是互殴,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虐打:
跪伏在地上的阿星,早已鼻青脸肿,一头黄发像狮子的鬃毛一样散乱,身上也满是尘土和脚印。一旁的夏节级却衣衫齐整,只是一侧的脸颊有些红肿。
尽管如此,阿星却并没有放弃的迹象。他用伤痕累累的手撑住地面,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紧接着,又朝着夏节级扑了过去。
夏节级冷笑一声,只抬脚一踹,便将他踢到了几米之外。
随后,他又走到业已趴在地上的阿星前,朝着他的脑袋,再度抬起了脚——
“给我停下!”
萧珠大声喝道。
听到这句话,阿星和夏节级双双扭过头来,阿星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夏节级则一脸不怿。不过,他最终还是把脚放了回去。阿星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萧珠还未开始问话,夏节级便率先开口,道:
“柳将军,此人以下犯上,殴打长官,理应军法处置——”
他话音未落,阿星便争论道:
“是夏节级说柳将军您的坏话,我才对他动手的!”
夏节级忙道:
“柳将军,您休要听这杂种小子信口雌黄……”
萧珠一抬手,打断了夏节级,道:
“该听谁的话,不该听谁的话,我自有分寸。还请夏节级莫要为我做主了。”
“是……属下冒犯了。”
夏节级深深埋下脑袋,向萧珠行了一礼。可下一秒,他却恶狠狠地瞪了阿星一眼。
萧珠心中冷笑,道:
“阿星,有我在,你大可畅所欲言,不用担心被人报复。请你告诉我,夏节级究竟说了什么?”
这下,夏节级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萧珠本以为阿星会立即开口,可不知为何,他的脸颊突然浮起了一片红晕,眼神也有些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状,萧珠只好再次劝他:
“我不会生气的。你就实话实说吧。”
阿星深吸一口气,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他、他说,您和裴将军是、是是……”
不知说了多少个“是”,他才从牙缝里迸出了那个难以启齿的字眼:
“——断袖。”
瞬间,四周鸦雀无声。围观的士兵无不屏气凝神,紧张兮兮地注视着萧珠,像是担心她会随时暴起打人一样。
怎料——
“噗。”
萧珠一时没忍住,笑了。
直到看见阿星诧异的目光,她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严肃。
紧接着,她转向业已瑟瑟发抖的夏节级,道:
“你错了。我和裴将军,并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关系。”
夏节级抬起头来,胆战心惊地看向她。仅仅过去了几分钟,他的额头上便冒起了一粒粒冷汗,原本蜡黄的脸色也开始发白,呈现出坏牛奶般的灰色。
然而,萧珠却微微一笑,又道:
“我与裴将军光明磊落,并无私情,只是战友和上下级的关系而已。何况,你说我和裴将军是断袖,又有何依据?”
夏节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喃喃地道:
“属下……并无依据。只是见您和裴将军举止亲密,裴将军又如此重视您,这才一时失言。还望柳将军大人有大量,饶属下这一回吧。”
萧珠朗声道:
“既然没有依据,又怎可信口开河?若论举止亲密,诸位无一不与伙伴们朝夕相处,同食共寝,难道人人都非得是断袖不可?裴将军之所以重视我,也无非是因为我打得了仗,派得上用场罢了。”
她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半是告诫半是劝勉地道:
“与其编造这些无聊的谣言,还不如多加锻炼,精进武艺,这样才能早日打败北秦,夺回失地。你们也好早日与家人团聚。身为久经沙场的士兵,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夏节级垂下眼帘,连连顿首,道:
“柳将军说得是……属下知错了。”
周围的士兵也频频点头,向萧珠投来信赖和钦佩的目光。
的确,一个内心真正坦荡的人,是不会畏惧外界的流言蜚语的。
因此,萧珠坦率大方的态度,已经足矣说明一切。
见夏节级一直低着头,萧珠又道:
“夏节级,请你把头抬起来。告诉我,你究竟哪里错了。”
于是,夏节级缓缓抬起了头。望向萧珠的眼神里,陡然间多了几分敬畏。
他道:
“我错在,不该编造谣言,妄议长官。”
“还有呢?”萧珠追问。
夏节级犹豫了一会儿,道:
“我不该……和阿星动手,扰乱军营。”
萧珠命令道:
“既然知错,你便去给他道个歉。”
可这下,夏节级不乐意了,道:
“是他先打了我一巴掌,我才对他动手的。”
他又斜了一眼阿星,小声道:
“何况,他还是半个胡人……”
“那又如何?”
萧珠陡然提高了声量,夏节级的脖子不由一缩。阿星却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向她。在场的众人也纷纷向她投来讶异的目光。
萧珠不为所动,泰然道:
“难道胡人里头就没有好人,汉人里头就没有奸细吗?无论是胡人汉人,只要支持魏军,反抗北秦,都是大魏的勇士,都值得我们的尊重!”
众人像是被萧珠的话语震动,表情凝重,沉默不语。一片寂静之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萧珠顿了顿,又道:
“毕竟,汉人是人,胡人也是人,混血儿也是人。没有人会一成不变,也没有人天生就是坏人。只要是愿意与我们和平相处,甚至主动加入我们,与我们共同作战的,一样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一样要对他们友善相待。他们不是敌人,而是我们重要的伙伴!”
一瞬间,萧珠的眼前再度浮现出了嵬名凛的身影。不过这一次,她忍住了泪水,没有哭泣。
她又转向早已泪流满面的阿星,道:
“阿星,你也有错。哪怕是为了维护我,也不能对着伙伴动手。我命令你,向夏节级道歉——”
“是!”阿星抹了一把眼睛,也跪了下来,道,“属下知错。”
他又朝夏节级深深行了一礼,诚恳地道:
“夏节级,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动手的。”
夏节级的表情有些微妙,不过,他还是回了句:
“是我口出妄言,有错在先。抱歉。”
他又朝着萧珠俯首一礼,道:
“柳将军宽宏大量。属下着实佩服。”
萧珠微微扬起嘴角,道:
“光这样还不够。我要罚你们两个,去扫一个月的马圈!”
“是!”阿星和夏节级异口同声地道。
又过了数日,裴俊的箭伤几乎痊愈。朝廷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萧珠和裴俊攻克雁徊关有功,每人各升两阶。
萧珠一跃至正六品,已经算是中级的武官了。除此之外,圣上听说她和裴俊因战负伤,还特意差遣使者送来了锦袍和金带,以示慰问。
锦袍尚且不论。看到金带的那一刻,萧珠的眼都直了。
毕竟,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宝物——
大红的丝帛带鞓上,镶着一块块巴掌大小的金带板。金带板上,是御仙花形状的纹饰,表面还缀满了金珠和彩宝。
等到谢了恩,告别了使者,她才敢将那条黄灿灿的金带从匣子里取出来。
那金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一两斤重。她将它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番,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这……真的是纯金做的?”
“你烧一下不就知道了。”裴俊揶揄她道。
“我才不。”萧珠白了他一眼,道,“要是烧坏了,圣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裴俊向萧珠一挑眉毛,道:
“圣上这样看重你,又怎么会怪罪你呢?按理说,四品以上的大员才会被赏赐金带呢。”
紧接着,他又故意摇头晃脑,长吁短叹般地道:
“唉。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我再不多立些功劳,怕是会被柳将军比下去了……”
“你尽说些怪话!”萧珠表面嗔怪他,心头却涌上一阵喜悦。
虽说为国卖命,得些赏赐是应该的。不过,这位皇帝倒还算大方……
边塞苦寒。一到冬月,便接连降下几场大雪。
放眼望去,只见江河冰封,雾凇沆砀;山川尽白,天地渺茫。
厚重的积雪,会影响队伍的行进和后勤的供应。如此寒冷的天气,也很容易引发疾病,导致冻伤,进而削弱士兵的战斗力,甚至造成减员。就连马儿们都纷纷开始掉膘,盖是得不到鲜草供应的缘故。
这样恶劣的条件,着实不适合行军打仗。圣上也命令他们就地休整,明年开春再战。因此,萧珠他们竟能难得地长时间驻扎在原地。
一晃又是一月。眼看着年关将至,军中虽没有“节假”之说,却也洋溢起欢快的气氛。不少士兵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冬衣和家书。不过,士兵们大多不通文墨,因此,帮他们念家书,成为了萧珠的日常项目:
“你老婆说,庆儿已经会说话了。等你回去,就能听到她叫你爹爹……”
“你弟弟说,家里的粮食够吃,钱也够用。只是干活没有帮手,希望你早点回来……”
“你母亲说,她身体健康,只是很想念你。给你缝制的冬衣,穿起来还暖和吗……”
萧珠读得口干舌燥,士兵们听得热泪盈眶。
好不容易把一堆信念完,一旁戴着新帽子的王彪拍了拍她的肩膀,赞道:
“读得真好。想不到咱们柳将军能文能武,还是个秀才呢!”
萧珠“嘿嘿”一笑,心中不由得意:
她也没想到,原本相当于半个文盲的自己,在这儿倒成了数一数二的文化人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士兵兴奋地朝她挥手,道:
“柳将军,有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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