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嵬名凛领路,她们一路通行无阻,很快便来到了营房外头。
地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积雪,空中漂浮着带着火星的灰烬。虽是夜晚,可城楼上的曈曈火光与积雪的反光,却令四周明亮得足矣视物。
关口处传来了士兵的喊杀和兵刃的撞击声,这让萧珠的心情更加焦灼。不过,她好久没有如此剧烈地运动,不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还好有嵬名凛一直拉着她的手奋力奔跑,为她节省了不少体力。
终于,她们穿过一扇窄门,又钻出地道,来到了城墙外侧。
到了这里,应该不太可能被北秦军抓回去了。萧珠和嵬名凛相视一笑,步伐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高大身影——
是裴俊!
萧珠惊喜万分,立马拔腿朝他跑去。
然而,嵬名凛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萧珠也不敢贸然大喊,只得站在原地,拼命朝他挥手。
显然,裴俊也留意到了她。他只微微一怔,便立即朝她驱马而来。不多时,便在她和嵬名凛的正前方下了马。
“裴……”萧珠刚要迎上去,却见他气势汹汹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萧珠连忙像老母鸡护雏一样,拦在嵬名凛面前,一边伸出双臂大喊道:
“不要杀她!”
“让开!”裴俊朝她大吼,“今天我非杀了她不可!”
与此同时,嵬名凛也“刷”地拔出了剑,冷声道:
“想要杀我?我倒要看看,今天倒在地上的会是谁!”
“不行!”插在两人之间的萧珠,一时间不知道该抱住嵬名凛还是拦住裴俊,竟急得跳了起来,“你们两个都是好人,不许打架!”
“她是好人?”裴俊不屑地道,“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她捅了你一剑,把你抢过去的!这帮茹毛饮血的禽兽,没有一个是好人!”
“可之后也是她为我疗伤,带我逃到这里的。”萧珠为嵬名凛极力辩解,“没有她的话,我早就没命了!凛姐姐和你一样,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裴俊竟突然把剑放了下来,问:
“我和她,谁更好?”
嵬名凛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放下了剑,向萧珠投来探询的目光。
萧珠一时间蒙住,只得磕磕巴巴地道:
“都……挺好的。没有谁比谁更好。”
显然,她的回答并没有让两人满意。裴俊撇起了嘴,嵬名凛则冲他翻了个白眼。
好在,两人之间总算没有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紧接着,裴俊朝萧珠伸出了手,道:
“快和我走吧。士兵们还在等着我们呢。”
“好。”
说着,萧珠松开了嵬名凛的手,走向了他。
裴俊微微一笑,一把拉住她的手,道:
“总算回来了。”
萧珠也朝他笑了笑,道:
“是啊。终于回来了。”
裴俊又拍了拍马鞍,道:
“你先上去。”
“嗯。”
萧珠答应了他,正要跨上马鞍,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她猛一转身,看见了孤身一人待在原地的嵬名凛,心头顿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舍。
对了。如果,她能够和自己一起走的话……
这样想着,萧珠竟鬼使神差地朝嵬名凛伸出手,道:
“凛姐姐,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和你们一起走?”
一时间,嵬名凛的表情有些茫然,像是不知应该答应还是拒绝。
萧珠见状,又道:
“有我和裴将军在,一定不会有人为难你的!何况,你武艺高强,身份又不同凡响,我们大魏的皇帝也一定会欢迎你,优待你。你就放心大胆地过来吧!”
身后的裴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不过,并未出言反对。
萧珠也没有将手放下,而是面带笑意,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就连上天也仿佛在悄悄窥视着这一幕,借助凛冽的北风,派来了一朵朵蒲公英般轻盈曼妙的雪花。
其中一朵,刚好驻留在萧珠的手心上,瞬间便融化成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与此同时,嵬名凛的神色也终于有了动摇的迹象。她朝着萧珠的方向,踏出了一小步。紧接着,和她一样,伸出了手——
一声血肉被穿刺的闷响。嵬名凛的手没能继续前进,而是滞留在了离萧珠的手只有几寸远的地方。
两只手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也无法逾越的屏障。
萧珠起先有些疑惑,直到她看见了那枚穿透嵬名凛胸膛的箭镞。
从伤口处渗出的鲜血,顺着箭镞不住滴落。很快,便将两人之间的白雪染成了红色。
瞬间,萧珠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无法理解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只觉得那片不断蔓延的殷红,像是某种不祥的烙印,又像是标志着一切已成定局的图章。
嵬名凛也垂下了头,不知是在注视着胸前的箭镞,还是注视着那片——
红色的雪。
——赤雪。
啊啊,对了。
那是她的名字啊。
——贺兰赤雪。
片刻后,嵬名凛又抬起了头。那双美丽的凤眸,无比留恋又无比哀伤地注视着萧珠。
她的双唇微微开启,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在萧珠惊惶的目光下,溢出了一大口鲜血。
另一边,裴俊不可置信地大喊道:
“怎么会——”
萧珠也后知后觉地朝嵬名凛扑了过去,企图在她倒地之前扶住她。
可就在这时,耳边再度传来了箭矢的呼啸声——
肩膀被猛地按住。萧珠被裴俊扑倒在地。紧接着,又被他抱了起来。
“快走!”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些许血腥味。
然而,萧珠却拼命从他的怀里探出脑袋,一边朝嵬名凛伸出双手,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不!不!凛姐姐!贺兰姐姐……”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地呼唤她的名字,已经倒在雪地上的嵬名凛都没有动弹的迹象。
她的手,还维持着向她伸来的姿势。可那张美丽的脸庞,连同那抹鲜艳的红色,都在逐渐被一片片银白色的雪花所覆盖。
那根沾满了血迹的鹰骨笛,也从她的怀里掉了出来,孤零零地滚落在雪地上,和它主人的命运别无二致。
泪水模糊了眼睛。萧珠的胸口像是碎裂了一般阵阵发痛。她不明白,老天怎么会允许如此悲惨的事发生。
只差一点,她就能碰到她的手。
只差一点,她就能将她带回去。
她一定很冷、很痛吧。可是,自己却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忽然,一阵极尽癫狂的大笑,顺着寒风灌进她的耳里。
早已被裴俊拉上马的萧珠,不由抬头望去——
一个手持弓箭的人影,伫立在黑色的城墙上,背后是业已坍塌的城楼和猩红的火光。
尽管看不太清他的面容,萧珠却能从他的轮廓判断出,那人就是嵬名毓。
是他,杀害了嵬名凛。尽管那是曾与他一同游戏、一同欢笑的亲生姐姐,曾亲手用羊奶哺育他的救命恩人……
顿时,萧珠的心头涌起滔天恨意。即便他远在射程之外,她还是不管不顾地从裴俊的弓袋和箭壶里掏出弓箭,随后张弓搭箭,用尽全力朝他射去。
直到箭壶里的最后一支箭,也被她发射了出去。萧珠这才放弃进攻,顺势擦了一把已经结成冰粒的泪水。
身下的骏马继续驰骋。萧珠的脸也被呼啸的寒风刮得生疼。
铺天盖地的雪花肆意纷飞,像是在为整个世界覆上洁白的殓衣。
重重雪幕之下,一切声息皆已远去。恍惚间,她却再次听到了嵬名凛的歌声:
你能查明一滴雨水的来历吗?
你能找到一片雪花的下落吗?
我是一朵居无定所的云呀。
我是一阵浪迹天涯的风呀。
旅人啊,为何你如此疲惫,满面尘沙?
我不知道,何处方能驻马。
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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