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覃太妃话音未落,颈间的鲜血喷薄而出,瞬间染红了白刃,洒落一地鲜红,还有几滴溅落在褚彦青的脸上。
褚彦青的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摸了摸脸上的血,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一切像个噩梦。可手上温热的鲜血又告诉她这不是梦,她切切实实地踏进了一个情仇交织、冤冤相报的深宫!
敏彤吓得快要哭出来,强忍着眼圈里的泪,哆哆嗦嗦地帮她擦脸。
太后站在那里望着她,眼中未起一丝波澜,对正在搬尸的两个侍卫说:“你们护送褚嫔回宫吧,这里让其他人打扫。”
两人将褚太妃的尸体扔在池塘边,拱手答:“是,小人遵命。”
太后淡淡地扫了一眼褚彦青,静默须臾,随后垂下眼帘转身离去了。
敏彤跪送太后,待太后一行走远,赶忙起身去扶褚彦青,担心道:“娘娘,我们回去吧,您的手不能耽搁了。”
褚彦青两眼失神,猛地站起来竟有些腿软,只能牢牢扶住敏彤往外走。
被侍卫护送到宫里,褚彦青立刻命人紧闭宫门,连太医都没请,直接对外称病。
沐浴过后,她一个人呆坐在梳妆台前,端详不施粉黛、未戴珠钗的自己,抬起一只缠着纱布的手,将头发别到了耳后,露出整张脸来。
看着这样的自己,她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自己到底是谁?是十六岁的褚彦青,还是二十三岁的颜青?同时她也后怕起来。
那天,她跑去试探皇帝对褚彦青的心意,结果看到了皇帝的一片痴心。皇帝的眼神如漩涡,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让她产生了自己就是褚彦青的错觉。她开始想要找回褚彦青原本的记忆,虽然还没想过要取而代之,但她已经把自己和褚彦青混在一起了。就在覃太妃破口大骂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背负那些恩怨的就是自己。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根本就不是褚彦青。覃太妃从前就要杀褚彦青,当时的褚彦青不过是个孩子,可见褚彦青的身上仍有秘密。而现在,褚年氏、安南王府乃至整个褚氏一族,全都要她一个局外人来承担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颜青才是她的名字,跟褚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原本可以走在樱花烂漫的大学里,可以在高数课上打个小盹儿,可以和朋友到处旅游打卡,而不是在这深宫里背负别人沉重的一生。
仅仅是那么一瞬,她贪恋皇帝的目光,把自己当成了褚彦青。难道为了那一晌贪欢,她就要永远活在别人的人生中?那她作为颜青的人生又该怎样继续?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敏彤端着药朝她走来。
“娘娘,这是张太医开的安神药,您喝了再睡吧。”脸色煞白的敏彤双手捧着碗,关切地看着她。
褚彦青的目光从那碗药游移到她的脚上,而后抬起头问道:“你的脚碍事吗?”
“嗯?”敏彤受宠若惊,没想到主子还记得这点小事,慌张说:“劳娘娘挂念,没什么大碍。”
褚彦青接过碗,憋着气一饮而尽,又把药碗还到她手里,咽下药说:“你也下去歇会儿吧。”
“谢娘娘。”说完,敏彤欠身退了出来,抬起头时,已经红了眼眶。
当天晚上,听闻此事的皇帝只带了吴瑞林一人来到元华宫,走到宫门口,看见大门紧闭,便在红色的宫门前默立了一会儿。
春夏交替的夜,微风习习,倒还算惬意。不过皇城所在的位置地势较低,这个季节已经有了蚊虫,眼下全都飞向掌灯的吴瑞林,惹得他心浮气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徐徐转身,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向黑暗中走去。
吴瑞林连忙拿好灯跟上,走在前面照路。
皇帝看着地上晃动的人影,忽然放慢了脚步,负手在后,若有所失地问道:“你说,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吴瑞林眨着小眼,面露难色,支吾着说:“回皇上,小人不知。”
皇帝撇了下嘴,抬头望向浩瀚星辰,自言自语道:“她知道就知道吧,总要面对的。”
吴瑞林犹犹豫豫答了个“是”。
皇帝瞟他一眼,自觉没趣,忽然想起书房里还堆着一堆参奏太后苛待前朝旧妃的奏折,于是又加快了脚步。
……
三天后,太后突然派了两个女官造访元华宫,褚彦青不得不打开宫门请人进来。其中一个女官正是先前教规矩的蓉芳。两人向褚彦青行完礼后,其中一名女官直接上前,将敏彤揪出殿外,一脚把人踢跪在地上。
褚彦青一惊,站起来就要冲出去,结果被蓉芳挡住了。
“褚嫔娘娘,太后有旨,让小人替您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请您稍安勿躁,认真领会太后娘娘的意思。”蓉芳颇有气势地说道。
褚彦青与她对视着,再三考量后,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悻悻道:“本宫愚钝,太后深意参悟不透,还请多多指教。”
这时,殿外传来响亮的掌掴声,却没有听到敏彤的声音。
褚彦青心头一震,面色森然地望向殿外,眼睁睁看着女官挥起的手掌落在敏彤脸上,敏彤却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发。
蓉芳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脸上浮起和善的微笑,平静道:“娘娘,小人知道您心软,现在看着敏彤挨打,只怕已经开始心疼了吧。”
褚彦青不看她,死死盯着敏彤嘴角流出的血,寒声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居然让你们下这么重的手?”
蓉芳故作纳罕,道:“娘娘经历覃太妃一事后,已经闭门几日了,难道这期间还没想明白?”
褚彦青咬紧牙根思忖半晌,而后扭头看向她:“太后是想告诉我,让我不要再查五年前的事情了,对吗?”
蓉芳冲她舒心一笑,鼓了三下掌,外面的掌掴声随之停了。
“娘娘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说着,蓉芳向她走近几步,收起了笑容,“那天,太后从潜心堂礼佛回来,碰巧路过那里,听她口出狂言诅咒皇上,不得已才动了杀心。太后希望您明白,疯子的话勿要深究,免得惹来晦气。”
褚彦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天说了一句:“本宫记住了。”
蓉芳轻舒一口气,转而变了脸,作出一副心痛的样子:“娘娘有所不知,这敏彤是小人一手教出来的,打在她脸上,等同于打在了小人脸上!”
两人言语间,女官已经将敏彤带了进来,让她跪在褚彦青面前。
蓉芳看到敏彤后,疾步走到她身旁,大声训斥:“你若再敢将娘娘带去不干净的地方,我便打折你的腿!”
“好了,”褚彦青开口喝止,冷着一张脸道:“既然已经罚完了,两位女官就请回吧,元华宫的人,本宫来管教就好。”
“这是自然。”言闭,蓉芳会心一笑,带着女官退下了。
两位女官尚未走出宫门,褚彦青就着急忙慌地去扶敏彤,看着她渗血的嘴角,满眼心疼。
敏彤别过脸去,颤着声音说:“娘娘,小人不要紧的。”
褚彦青欲抬手帮她擦拭嘴角,抬到一半却又放了下去,对外喊道:“来人!去请太医!”
自她进宫以来,元华宫的仿佛成了第二个太医院,太医、草药没断过,也了解到过去的女人何等艰辛,而这些下人们更是没有人权可言。
她本想对身边的人好一些,却被有心人当成软肋来威胁她。经过这件事,褚彦青打算做个缩头乌龟,把褚家旧怨当成一个屁给放了,就当自己不再是褚彦青。
……
迎夏节如期而至,这是一年之中皇城最热闹的时候。达官显贵们的马车、轿辇,络绎不绝地赶往皇城,一直到皇城门口停下。车轿里的贵女、公子纷纷下来,认识的打个招呼结伴而行,不认识的相互扫一眼对方的打扮,便开始暗暗攀比较劲。
午时一过,皇室宗亲中的男子和诸位大臣,在祭天坛依制打坐、受洗、跪拜、上香。与此同时,太后、后宫嫔妃和其他女眷在城楼上观礼。整场祭天礼下来,历时两个半时辰。祭天礼结束后,太后便去潜心堂了,其余的人们一同前往福临殿参加晚宴。晚宴上的菜品是为了秋收讨采头的,所以会囊括五谷杂粮、各类蔬果、鸡鸭鱼肉、美酒佳酿等等,比年夜饭还要丰盛。
前几日覃太妃被太后赐死,她的父亲覃中书需要好好安抚,眼下这场晚宴,就是君臣摒除嫌隙的最好机会。皇帝打算在这场晚宴上,擢升覃中书为覃尚书。
皇帝和褚彦青已经几日未见,但是两人在福临殿碰面时,褚彦青神情厌厌,匆匆行了礼后,在他左后方的位置安静落座。皇帝顿时心烦意乱起来,一手撩开袍角,落座龙椅,面色不虞。
顷刻间,大殿内鸦雀无声。皇帝向后靠了靠,随意地斜靠在龙椅一角,朗声道:“诸位劳累一天了,今夜不必拘束。都尝尝朕的酒,是否还可口。”说完,皇帝举起一杯先干为敬,乐声也响了起来。
大臣们纷纷举杯,也都一饮而尽。
这时,皇帝的亲兄弟英王詹煜,举着酒杯走到了大殿中央,朝皇帝拜了一拜,高声道:“皇兄,自去年仲夏年将军班师回朝后,我蓬溪国再无战事。百姓们亦是耕织不辍,安居乐业。这不仅是因为天佑我国,更因为有吾皇庇护!臣弟代天下子民,敬您一杯!”
众人拍手叫好,对英王的马屁心服口服,接着跟皇帝一起端起酒杯,仰头而饮。
褚彦青的袖子里藏着王妃给年知远的信,害怕掉出来,一直小心地用手夹着,这两杯酒喝得很不方便,于是气恼地瞟了英王一眼。视线移到一旁时,正巧与席间的年知远对上了,不由得心间一喜,展开了眉头。
年知远见到这个比自己没小几岁的外甥女,难掩激动,对她又是挑眉,又是勾着唇角,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他虽然手握西北兵权,但是西北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没有战事,人已经被皇帝困在京都快一年了。今晚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还能见到自己的小外甥女,简直比打了胜仗还高兴。
皇帝单手举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敬酒的大臣,心早就飞到了一旁。他时不时地用余光扫一眼眉来眼去的两个人,胸口闷得他要把杯子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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