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人成行(一)

飞机在次日清晨降落埃尔普拉特机场,十三小时的长途飞行使人身心俱疲。

任昳取下眼罩,开机检查新收到的短信,自言自语道:“好啊,不来接我。”

纵然脸上有笑,齐照依然听出他这是打算记仇的意思。

阴险。

地中海沿岸的风吹正了齐照没倒过来的时差,欧洲的天空异常湛蓝,强烈的阳光直晃眼。

排队等出租车的几分钟里,一辆看外形就价值不菲的跑车停靠在马路对面,驾驶座走下一名戴墨镜的白人男性,褐色卷发,避开车流朝这边来了。

任昳“啧”了一声,来不及躲闪,只好举起手和对方打招呼。

旧相识多年不见,重逢先要拥抱,然后故作惊喜的寒暄。

任昳应付完熟人,对傻乎乎伫立着的三个小孩说:“现在我们有两种住宿选择,一去住位于格拉西亚大道的酒店,地段好,交通方便;二是住他家,你们来选。”

“为什么要让我们选?”

任昳:“因为他非常想要接待我们,我说不用了,他让我问问你们的想法。”

“所以他是谁啊?”齐照两手插着裤兜,流里流气地问。

任昳露出和煦笑容介绍道:“我的一个朋友。”

封卿端详着那位墨镜男子,对方用流利的英语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

江奈反应最快道:“他说他家是个大庄园,养了羊和马,我们一定会喜欢。”

封卿:“既然他特地来接我们了,那……不好拒绝吧?”

墨镜男子名叫卢卡斯,他的姓氏和家族历史一样长,祖祖辈辈都是传统的加泰罗尼亚人。

盛情难却之下,他们挨个与卢卡斯握了手;轮到齐照时他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浓烈的男士香水味,这不会是和任昳打电话的那个人吧。

……尊重,理解。

任昳瞧着那辆玫瑰色的四座敞篷跑车,很不高兴。要不是他信奉“买比收拾快”的原则,不让带大件行李,这点空间能塞得下什么?

讲究不用到正途上,没脑子。

不过他率先坐进了副驾驶座,对三个小的说:“这是你们选的,自己挤一挤。”

封卿用手肘撞齐照,做口型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齐照回看她,扯动嘴角,意思是“我哪儿知道”。

江奈占据了后座的左侧,拍着真皮座椅道:“我和小齐坐边边,封卿你坐中间。”

卢卡斯家的庄园建在巴塞罗那大省南部的一座山丘顶上,跑车极大限度地带他们领略了沿路的海岸风光。

任昳犯困,没心思闲聊,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对卢卡斯无聊的提问,多亏司徒安的一通电话拯救了他。

“你们到酒店了?”

“没,我朋友来了,在去他家的路上。”

“噢!是你那个小卷毛富二代男友么?”司徒安听说过卢卡斯这个人。

“呵呵,”任昳反讽一笑,“我正牌男友不是你吗?”

“不敢不敢!贫道无福消受!”司徒安放弃跟他斗嘴,正经道,“那你没见到张道长啊?”

“他都没来机场,我怎么见他?”任昳不快道,“起飞前说的好好的,临时变卦,晦气。”

“可能是临时有急事呢?”司徒安好言劝说,“你还是去一趟吧,就当是替我去的,行吗?”

“我会去,”任昳许诺道,“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绝不食言。”

“谢谢啊任老师,认识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

——任昳把电话挂了。什么玩意儿,阴阳怪气的。

后座的江奈发挥所长,用英语和卢卡斯畅聊高迪的建筑美学,封卿努力旁听练习听力。

于是只有齐照自己把任昳那通电话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天呐,他居然有不止一个男朋友?

太恐怖了。

***

任昳早就参观过这位好友的庄园,仨小孩大呼小叫地拥簇在窗边看草地上的小马驹的时候,他单独上二楼占了一间俯瞰海景的卧室。

卢卡斯自然跟进来,想和他追忆大学时期的美好生活,伦敦的下雨天,诺曼底海滩的日出,圣母院的夜景……

任昳吃不消地说:“请你让我静静。”

卢卡斯摘了墨镜后是一双碧绿的眼睛,烂漫无害道:“你是不是嫌我烦?”

任昳:“你不能否认,你是有些惹人烦。”

“我很抱歉,那你先休息,有需要的话……你知道,我家就是你家,可惜我父母今天不在,其实他们也非常想念你……”卢卡斯喋喋不休地说完,才出房间并帮他带上房门。

“等一等。”任昳挽留道。

卢卡斯欣喜地停步。

任昳说:“如果我要出门,能开你的车吗?”

此次行李不多,三人把各自的背包放在客厅,就忙不迭地飞奔去草场看刚出生的小马;没想到羊圈旁的黑白色边牧比他们更激动,亢奋地冲过来,和他们对视一眼后,倒地打滚。

封卿的心化成一滩水,扑上去和小狗快乐玩耍。

齐照对动物兴致缺缺,揪了一把草料喂山羊,见它不吃也不为难它,走到栅栏边观赏那棵金合欢树。

江奈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和他讲话,问如果想去海里游泳,该怎么提。

齐照没仔细听,他全部目光都集中在那枝毛茸茸的金色球花上,还真可爱啊这种植物……

任昳在楼上推开窗正巧看到他们,他想着带个齐照就够了,另外两个贪玩,那让他们好好玩吧。

齐照抚摸着一簇花枝,一只蜜蜂飞来采蜜,他突然对当下的生活感到迷茫。

不久前的他还在为了活下去而奔波,每天想的无非是吃什么、住哪里,怎么赚钱养活自己。

而短短一个月不到,他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每天面临的难题不再困扰他,他不用为生计发愁也能过得很好。

然而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当下的生活,他无法和封卿江奈那样毫无负担地及时行乐。

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呢?有没有谁能告诉他,未来是什么样子?他们还要被那个底细不清、行事诡异的神棍任昳拿捏多久?

齐照忧心忡忡,感觉自己比浪迹街头的那段时间更惶惶不可终日。

“齐照!”来自高处的声音呼喊他。

他转头望去。

任昳站在二楼的窗边,向他挥手道:“你上来,我找你有事。”

又要干什么……这个神经病。

“出去?就我们俩?”齐照惊奇道。

“嗯。”任昳洗过澡换了衣服,对着镜子吹干头发,然后把洗手台上的一瓶香水喷了些在手腕,举起嗅了嗅。

齐照等在屋子里,闻见清淡的木香飘过鼻尖。

“这味道怎么样?”任昳咨询他的意见。

齐照坦言:“我不懂欣赏。”

他对女生喷香水的观感也一般,待在一起还会被迫沾上那股甜甜腻腻的味儿。

“那你趁早学会欣赏。”任昳说着,当场喷了全套。

死……gay……

卢卡斯去厨房交代了午餐的菜式,又到酒窖挑了一瓶好酒,兴高采烈地上楼敲门,却碰见他们要出去。

“我去去就回,”任昳把车钥匙抛到空中再接住,献出笑脸道,“麻烦你帮我照顾好我的弟弟妹妹。”

卢卡斯心情低落,却仍然包容地送他们离开。

他不会要带我去见他另一个男朋友吧?

齐照惴惴不安地想,这才是鬼故事啊。

任昳开车比较野,一路上齐照的心脏数次近乎骤停,虽然习惯以后也能慢慢体会到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但有的选他还是希望多活几年。

车子从大道拐进街区,停在一栋不像住宅,又看不出其他名堂的建筑前。

底楼的门没关,任昳推门进入,灯光昏暗的楼道内左边供奉着一尊玄武门神,右边是一尊慈眉善目的土地公。

这荒唐的布局简直惹人哄笑,任昳摇了摇头,领着齐照上楼。

来到二楼,一尊醒目的王灵官像立在大门的中轴线上,两侧是垂落的珠帘,帘子里透出蜡烛的红光。

齐照看懂了,这是一座道观。

任昳撩开帘子不请自来,巧在内殿坐了客人,是个亚洲面孔的中年女人,纹着深蓝色的眉毛和眼线,手边放了只鳄鱼皮的手提包。

“您好。”他自来熟地问候道。

“您好……”女人不知他身份,拘束地陪笑。

“张道长不在吗?”任昳问。

说是内殿,这充其量是一间会客厅,墙上的玻璃画框里贴满了黄色符咒,红光的来源是桌柜上成排的电池式电子蜡烛。

“你们也是来找张道长的?”女人看他年轻,想当然地把他认作有预约的访客,“我本来约的是前天,可家里有事,只能推迟到今天了。”

任昳:“我们约的就是今天下午。”

三人干坐了两分钟,女人犹豫地开口:“先生……我能跟你商量件事么?”

任昳:“您说。”

“等张道长来了,能不能让我先?”

“不然您先说说您是什么事?万一是我这边更着急呢,对不对?”

女人叹道:“不是我,是我女儿。”

齐照不自觉挺直了背,有预感又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女人自我介绍叫薛淑蓉,祖籍温州,上月刚满45岁。她拥有合法移民身份,在巴塞罗那市区开了两家寿司店,和前夫有个19岁的女儿,随她姓,叫薛柔。

前些年她忙着打拼事业,女儿在国内跟着前夫,每个寒暑假来西班牙陪她。去年薛柔高考失利,她干脆把女儿接过来,让她重学语言申请这边的大学。

可是薛柔的脾气古怪内向,基本不和她这个母亲沟通交流,经常逃课不去学校,自己躲在房间里看书;薛淑蓉从前对女儿疏于管教,现在再管为时已晚,母女俩大吵过一架后,她也想通了,不再逼女儿做不喜欢的事。

不读就不读吧,跟着她学做生意,以后接手饭店也能稳定下来。

薛柔自从进了寿司店帮忙,性格日渐开朗起来,语言大有进步,薛淑蓉很满意,还给她涨了零花钱。

直到上星期,薛柔独自去逛街,遇到一个沿街乞讨的吉普赛小女孩,拿着纸杯子问她要硬币。

她摸了摸口袋,最小额的只有5欧和10欧的纸币,于是摇头说自己没有零钱了。

但小女孩守着她说:“你有,我看见了。”

薛柔要走,不料小女儿把手伸进她的衣兜里,抓起纸币就跑。

她好歹是大人了,很快追上小女孩,那女孩也凶狠,张嘴在她的手上咬了一口,见血了。薛柔咬紧牙关不放手,揪住女孩要报警,这时对方的祖母突然冒了出来,是个围着花头巾的瘦弱老太太,攥着她的手请求她网开一面。

薛柔不肯,当面拨通了报警电话。

三人当街争执,拉扯不休,等到警察到来,把她们一并带回了警局做笔录。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有实质性的处理结果,薛淑蓉去警局把女儿带回家,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薛柔回家当晚就生了病,发烧呕吐,昏睡不醒。

在欧洲看医生及其麻烦,预约时间能排到半个月后,所以头两天薛淑蓉没管,只喂女儿吃了退烧药和抗生素。

第三天,薛柔的症状发生异变,噩梦呓语,惊醒呕吐,咳血。

薛淑蓉打算送女儿去医院急诊科救治,却在收拾那滩血淋淋的呕吐物时,发现了几枚生锈的钢针。

女人讲得绘声绘色,齐照听得目不转睛。对他,这是一桩听听无妨的奇闻轶事;对任昳,这属于可扩展的业务范畴。

“已经好些天了,柔柔在医院住着呢,每天只清醒两三个小时,饭也吃不下,靠吊点葡萄糖和打营养针度日,医生又给不出说法……我真怕再晚点她就坚持不下去了。”薛淑蓉红了眼眶,手指抹着眼泪花,“哎……”

“您别急,会有办法的。”任昳安慰她,并拿出一只玉雕的印章放到桌上,“这是别人托我带给张道长的东西,等下他来了,麻烦您交给他。”

薛淑蓉:“那你们……”

任昳叫上齐照告别:“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办,先走了。”

下楼开车,齐照问:“你还有别的事?”

任昳:“没有啦,去随便转转吧。”

“还不如早点回去。”齐照说,他饿了。

“我才不,那种风花雪月的公子哥是我的天敌。”任昳左顾右望地倒车,驶出这条偏僻的街道。

“那你还住别人家里?”还借别人的车。

“我没让他接我,是他自作多情跑来的,我事先不知道。”任昳不以为然。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是……”齐照努力搜寻恰当的词汇。

“我这叫不要脸。”任昳抢断道,“你是不是想骂这个?”

齐照错愕道:“你还好意思承认啊?”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给我献殷勤了?”任昳清清白白道,“而且住处不是你们选的吗?你哪儿来的正义感批判我。”

强词夺理……齐照面无表情说:“等着吧,有你吃苦头的那天。”

任昳腾出握方向盘的一只手,作势要拧他耳朵,“你胆子不小啊,咒我?”

齐照及时挥开那只手,烦躁道:“当心开车吧你!”

一路无言,任昳把车开到一处商业区的停车场,两人下车步行去市中心。

“想吃什么?”

齐照头也不抬道:“随便。”

然后他们就随便进了一家餐厅,点完菜,任昳看手机,齐照看风景。

他尝试让视线凝聚在远方教堂的尖顶,或近处临街的花市口那一盆盆锦簇的鲜花上,可惜都失败了。

齐照怨气深深地看向他对面的人,任昳背着光,低着眼睑看手机,面目模糊。他满腹牢骚,却又缺失一个爆发情绪的契机。

餐桌放了两杯水,经阳光投射的水波纹在白色桌布上晃荡,齐照说:“要是封卿和江奈在就好了。”

任昳放了手机,不用看,也能将他的心声尽收眼底,“跟我独处很难受?”

“……嗯。”齐照消极地靠着椅背,不做无谓的辩驳。

“可是怎么办,你必须要和我待在一起。”任昳乐在其中。

齐照端起杯子喝水,压下心间的毛躁,说:“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任昳:“可能吧。”

齐照:“我很想把这杯水泼你脸上。”

“你好凶啊。”任昳并不介意他的恐吓或一杯水造成的威胁,好脾气道,“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点拨你几句。讨厌一个人的心情不能暴露在脸上,要收在心底,看准时机报复,出其不意。”

齐照不屑道:“我没心思天天琢磨怎么报复别人。”况且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讨厌的。

“你不听话,”任昳趴在桌面,脸埋入臂弯里,“我太难过了,好挫败。”

齐照鸡皮疙瘩起来了,什么人啊这是……

穿白围裙的服务生端着前菜走来,任昳趴倒的身躯霸占了桌子的三分之二,服务生无措地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朝齐照投来询问的眼神。

尴尬死了。

“你起来,要上菜了。”齐照拍着任昳的手背。

任昳不动。

“任昳?”齐照扯他袖边,“你别装了,不要耽误人家工作。”

服务生无暇逗留,不失礼貌地说了句“Sorry”,着手把盘子放在餐桌边沿。

齐照的两只手收回桌下,让身给一一摆好的餐盘、餐巾、刀叉。

就在此刻,一杯清凉的水泼到他的脸上,水珠沿着他的眉骨和脸侧滴淌——齐照愣住了,水温不冰,但颇为醒神。

服务生咂舌,连忙拿了干净的餐巾给他。

任昳捂嘴狂笑,忍不住捶桌。

齐照那股杀人的冲动又上来了,他保持镇静地擦了脸,暗地里给对方罄竹难书的罪行再添一笔。

“谢谢你啊,任老师,我学到了。”他说。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他妈千百倍奉还给你。

菜是一道接一道,主菜的空盘被收走,餐后甜点端上桌,齐照的头发和衣领也干透了。

任昳给他点的果汁,给自己点的白葡萄酒,举杯前不忘跟他碰了下杯子,问:“你为什么讨厌我啊?”

“你是不是喝醉了?”什么无意义的问题。

“可能有点。”任昳喝完整杯酒,脸颊略泛红,“算了你还小,我不跟你计较了。你是不是有现金?那你买单吧,我换了衣服什么都没带。”

齐照恶狠狠地剁着圆盘里的芝士蛋糕,还要多长时间啊,究竟要等到哪一天,他才能生吞活剥嚼烂对方的骨头和肉。

饭后,任昳接到了卢卡斯慰问,关怀他为什么没回去吃饭,以及下午如何安排。任昳敷衍了两句,推脱说不用作陪,自己晚上会尽早回去。卢卡斯得到承诺,跟他闲聊了几分钟,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齐照恍然大悟,任昳跟人打电话时是那副暧昧姿态,事后又不承认,见了面还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原来全是演戏和营业。

“我真没看走眼,你就是个小白脸。”

“啊,”任昳道,“你是为这个讨厌我?”

齐照轻慢地鄙弃道:“嗯,我讨厌你。”

喜欢、暧昧,或者说与爱有关的副产品,都不应该成为被利用的筹码和达到目的的手段。他厌恶的虚伪、欺骗、算计,任昳全中了。是不自觉地玩弄别人也好,是出于不得已的苦衷也罢,总归是个没底线的人。

还好他们的交集仅限于这几个月,等事情一结束了,他再也不用见到任昳了,不幸中之大幸。

任昳说:“可是我很喜欢你啊。”

齐照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故作轻松道:“走吧任老师,就算我再讨厌你,我也还是有很多东西要向你学习。”

巴塞罗那市区靠步行就能走遍大多数景点,任昳记得路,带他沿圣家堂散步去了海边。

还没到夏季,沙滩上却有人晒起了日光浴,船帆外观的酒店矗立在海岸一角,月牙形的城市边线被裙摆似的洁白海浪冲刷,天阔云高,日光明媚。

一些流浪在城市边缘地带的少数族裔用沙子堆砌出古堡、城池,作品旁放着装硬币的纸杯。

任昳问齐照要了一点钱,那是江奈的钱;然后走到就近一座黄沙城堡前,放了10欧。

沙堡的创作者赶来说谢谢,这句齐照听懂了,任昳借机和人聊天,他就转开眼去看一旁扔沙滩排球的小孩子。

金灿灿的头发,白白软软的手臂和腿,像群小鸭子。

他们不会玩,只是你扔给我,我扔给你,摔倒了在沙子里翻滚大笑,无忧无虑。

任昳的对话结束,见齐照专心地盯着不远处嬉闹的小朋友,嘴角泛着笑说:“你也想玩?那去啊,我等你。”

齐照抹平笑意:“我没有。”

任昳又想逗人玩,还推了推他,煽动道:“去吧,你也不比他们大几岁,别害羞。”

齐照蹲身抓起一把沙子糊到任昳脸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了沙滩。

他跑到安全区域,恶作剧成功心情大好,手拢在嘴边朝太阳底下的人喊道:“球哪儿有你好玩啊!”

扳回一局,耶。

任昳吃了一嘴沙子,却没和他较劲,只嘀咕着下次不带你出来了。齐照心疑对方又在酝酿鬼主意,于是刻意与其拉开了距离。

他们顶着阳光穿过大半个巴塞罗那,来到一片荒凉的街区。

齐照并无海外生活的经历,但显然每座现代都市都有鲜明的贫富分化特征,他直觉住这一代的居民不太富裕;因为他们肤色更深,以老年人和小孩子为主。

任昳去烟酒店换了一把零钱硬币,塞给路边成群的小孩,问了他们几个问题。

小孩收了钱老实地接受问话,讲两句又跑了,任昳拆开刚买的香烟,问齐照要不要。

“你不是戒烟了么?”齐照拿了一根。

任昳先点燃自己的那支,再把打火机抛给他。吸了一口后夹在两指间,看白烟幽幽升腾,呼出云雾道:“这周围,有人死了。”

“你怎么知道?”齐照多时不抽烟,抱着尝味的心态试了试,很淡,没多特别。

任昳:“我可是神棍。”

那支烟燃起细细的一缕白雾,背阴街道有微风拂过,将那缕烟勾去相反的方向。

任昳跟着飘走的烟走去,齐照掐了烟随步紧跟。

烟雾带他们走入一栋六层公寓,昏黑阴凉的楼道内,轻飘的白烟继续向下游走。

在通往地下的楼梯下行几步,入目是一扇敞开的木门,门内洒出橘黄色灯光,奇异的香料气味四处流窜。

那扇木门后是一间打造成廉价居所的地下室,家具统统贴墙而放,中间空出的地板架高一层木板,铺着丝巾鲜花和蜡烛,花烛里躺了一位双目紧合的老人,银白发丝,面颊枯槁。

供奉果蔬花束的灵台上支着一幅相框,黑白照片上的女人浓眉深目,戴了鼻环与耳坠,胸前的玛瑙珍珠项链与遗体手握的那串别无二致。

灵堂里围绕遗体摆了一圈椅子,一名小女孩孤单地坐在那里,她穿紫色的运动服外套,花长裙,脚上套着废旧的皮靴。

任昳熄灭香烟,说:“这下麻烦了,我们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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