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诡楼笔记(三)

那是无比漫长的两个小时,他们不敢睡觉,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干等,眼眶熬得通红,又饿又渴。

“不如咱们聊会儿。”

“行。”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封卿开场就抛出使人窒息的话题。

“他们现在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齐照说,“我出生那会儿,我爸在化工厂上班,我妈在她姐姐的饭店里帮忙。”

封卿琢磨着他的用词,“你现在没和你爸妈住在一起吗?”

“早就不了,我是我师父养大的,他是一个脾气很怪的人。”酗酒,一喝醉就爱揍人。

“啊这样……”封卿喃喃道,“那你师父是做什么的?你打架是跟他学的?”如任昳所说,她眼力好,从齐照在办公楼里踢翻两个成年男人,带她逃走那时起,她就发觉他不太一样。

“他开了家武馆,教人练拳。”齐照兴味索然地说,“我没有正经跟他学过武,只是耳濡目染会几招,跟一般人打架够用。”

“你会的成语还不少呢。”封卿瞪圆眼睛,表示惊喜。

齐照手指根痒了,默默握成拳,“我又不是文盲……”

封卿轻轻笑出声:“我跟你开玩笑的。”

“可是我不明白,”封卿说,“既然你师父收你为徒,为什么不正经教你?习武是要练童子功的吧,不是越早开始越好?”

“因为他不想教我。”齐照回答。若说最初他对封卿还有几分不懂如何与女生相处的拘谨和生疏,那现下种种隔阂也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不想?他不是你师父吗?”

“我只是管他叫师父,他其实算是我的养父。”齐照还是初次和人谈论自己的身世,“师父和他前妻结婚的五年里一直没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人都没毛病,但就是怀不上;他们想领养个男孩,我妈正好想送走我,所以我就变成了我师父的儿子。不过很快他外遇的女人怀了孕,他又很想要,就和前妻离婚娶了我现在的师娘,她生孩子的时候好像才19岁。”

齐照耸肩道:“然后我就成了多余的人,他当然不想教我了。”

“嗯……我爸爸也差不多。”封卿的下巴靠在膝盖上,手指头玩着自己鞋带。“不过我比你幸运一些,我妈妈很爱我。”

这次轮到齐照问了,他偏过头看她,“那你恨不恨你爸?”

“我妈让我不要去恨,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封卿伸给他一只手,“交个朋友吧,我还没有男生朋友呢。”

齐照犹豫着,和她握了握手。女孩子的手比他小很多,体温偏低,一想到自己是第一次和女生握手,他露出些许勉为其难可称作腼腆的神色。

“等事情结束回到学校,我会帮你补课的。”封卿郑重其事地承诺道,“人还是要多读书,你别担心,高中课程不难的。”

齐照:“……”

他后悔交这个朋友了。

他们聊着天时光飞逝,一转眼手机时钟显示已上午9点。

窗外的天依然没亮,公寓内满是蜡油融化的烟味,夏美的呼吸很浅,要不是探过她的鼻息,齐照差点以为她死了。

“如果我死在这里,我妈肯定很难过。”封卿用蘸了水的纸巾擦拭夏美眼角的血痕,“我离我想考的学校只差3分呢,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了。”

齐照在屋里乱转,墙上的电灯开关闯入他的视野,“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开灯?”

封卿浑不在意道:“那你开吧。”

客厅吊灯的开关有两处,一处在进门的玄关,一处在通往厨卫的走廊。齐照游移片刻,走向公寓的防盗门。

“——砰!”蓦地一声巨响透过门传来!

齐照震悚地停在原地。

“砰砰砰!”门外持续着粗暴的砸门声。

他往后退了一步。

“是谁谁、谁啊……”后头的封卿哆嗦着问。

“不知道啊。”齐照的声调不稳,进退维谷。

这要是放在往常,他会开门出去瞧瞧是哪个傻叉乱敲门;但这地方太邪门,连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瞬——

“吱呀”门开了。

一扇门锁完好的防盗门,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被风吹开了。

刺眼的自然光洒进房子,室外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黑暗世界转瞬迈入光明;外界阳光普照,春日明媚,天亮了。

齐照在震撼之余,注意到门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弯腰钻过注连绳,谨慎地蹲下身,将人翻过来。

是任昳。

那张雪白的面孔上飞溅着触目惊心的血痕和点状的血迹。

他怎么会在这里?齐照来不及细思,将人连拖带抱地弄进客厅。

“封卿,看手机有信号没,快报警!”

“好……”封卿被这一连串的异象变故搞得手忙脚乱,她掏出任昳的手机,还没拨号,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两人被突兀的铃声同时吓到,封卿手一抖,手机险些掉到地上,被齐照眼疾手快地捞上去。

他接通电话:“喂。”

“干嘛呢?”对面的语气很像闲聊。

齐照疑惑地确认通话对象,是一串186开头的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你是谁?”

“哦。”对面惊悟道,“你不是任昳啊,他人呢?”

齐照:“快死了。”

“哈,活该,我都跟他说不要省钱了,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啊,自己身体不好还爱逞强,真搞不懂……算了,我上来看看吧。”

对方自言自语了一大段,啪地挂了电话。

什么鬼。齐照想,任昳认识的人就没一个正常的。不过他还是决定报警,只是他110还没输完,就听封卿“咦”了一句:“这是什么?”

她问的是任昳手里攥得死死的包袱,为防止遗落,打结的布条紧紧缠着手臂;布料看样子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被血浸透了看不出原色。

理智告诉他们,不要随便触碰不明物,可终究是青少年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齐照扒开裹了几层的湿布,摸到一团湿漉漉的毛发和饱满的骨头,尽管预感到不对劲,他还是将那东西完整地剥了出来——

是一颗腐烂程度极高的人头。

封卿尖叫着往后缩,脸吓成土灰色,“你、你快把它丢掉!”

齐照没丢,而是原样裹回包袱里,这可能是章若桐不翼而飞的头颅。

“我去洗手。”他一起身,封卿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等会儿再说!我可不要和尸体共处一室!”

挺好,他们俩,一个怕鬼,一个怕死人,都没出息。

齐照依言没动,他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没有腐烂的恶臭味附着,只有刺鼻的水苔腥味;这颗头颅应是被长期泡在水里,产生了石蜡化反应。

封卿捂着胸口,一副想吐却吐不出的难受脸色。

两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等场面,被惊吓恐惧等情绪支配过大脑后,陷入短暂的迷茫状态。

“嗨呀,这么热闹啊。”一个轻浮的男声从门口飘来。

齐照扭头,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斜倚着门框,看戏似的审视公寓里的情形。

此人相貌堂堂,眉眼清正,但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不太正经;天庭饱满,留长的黑发束在头顶挽成发髻,别着一只乌木簪。穿衣风格却很现代,骷髅印花黑T,松松垮垮的长款外套,黑裤马丁靴;他打了一排耳洞,花哨的耳饰和手上戴着的戒指纹样是成套的,和夏美站一块儿能去拍视觉系青年穿搭杂志。

又是一个怪人……

幸好齐照已经麻木了,他问:“你是谁?”

“在下复姓司徒,单名一个安字。”男人装腔作势地走进公寓,胸口碰到横在空中的注连绳,他皱眉扯掉碍事的绳索,“搞什么日本人的玩意儿。”

看到地上不知死活的任昳和沙发里躺着的夏美,他一乐道:“可真行,一个比一个没用。”

“你们两个小朋友,又是怎么回事呢?”司徒安注意到齐照和封卿,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说说吧,叔叔替你们做主。”

封卿戳戳齐照的胳膊肘,朝他摇头。

这种来路不明的人,齐照可不想跟他说,于是和封卿眼神交流,要她拿任昳的手机报警。

方才去解开包袱时,齐照把手机放在了腿边,封卿会意,想不动声色地捡起手机去卫生间,不想却被另一只沾满血的手捷足先登——

任昳抓住手机,慢条斯理地正起身来,他宛如刚从睡梦中苏醒,面带倦意,懒懒地说:“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

齐照气得内心狂叫,有冲动一头撞死他同归于尽。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司徒安调笑着一指沙发道,“那位千金小姐还能活吗?”

任昳不搭理,甚至懒得给眼神,拨了一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上来吧,叫陈警官一起。”

“任老师不理我呀,任老师。”司徒安自作主张地在公寓里逛了一圈,“这房子还可以啊,我上个月在西安买了套小房子,和这儿面积一样大,你猜多少钱?捡漏价,放心猜。”

任昳把手腕上的布条解下,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算的位置是对的,人头我找到了。”

“那不然呢,我什么时候出过错。”司徒安逛完回到客厅,自在得仿佛是自己家里。“我这人你还信不过么?绝对是物超所值的,你这回要是请我出马,哪用受这份晦气。”

“司徒道长出场费以分钟计算,我任某人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已无富余,不敢劳您尊驾。”任昳和对方贫完,问起正事道,“叫你帮我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司徒安困扰地挠挠头道:“暂时没有,不过我发现了另一件东西,你绝对有兴趣。”说着在外套兜里摸出一张照片,献宝一般捧给任昳。

“我去下卫生间。”齐照冷脸道。

“我也去。”封卿跟着说。

任昳:“去吧。”

司徒安:“一男一女,上厕所还能一起去?”

***

卫生间里由于没有肥皂和洗手液,齐照只能冲着清水搓洗双手。

水流声遮掩下,封卿放心地和他说话:“我们是不是找机会逃跑比较好?”

“嗯,”齐照专心地洗手,“这帮人搞不好都有精神病,没一个正常的,跟着他们早晚没命。”

封卿背抵着墙,幽幽地叹气:“跟做梦一样,还是噩梦。我们真的逃得掉吗?上一次太可怕了,好诡异……我都不知道那杯奶茶有问题。”

“得做好万全准备。”齐照安慰她,“要准备好安全的食物、水,一些钱,还要有详细规划过的路线。我们不能直接回家,得去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封卿:“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找不到的呢?”

齐照的两只手搓得通红,没有毛巾,他只好对着空气甩掉水珠;封卿主动给他自己剩下的半包纸巾,他拒绝了,在裤缝抹了两把擦干手,说:“我有个朋友,或许能找他帮忙,但得先想办法拿到手机。”

封卿坚定道:“那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们走出卫生间,客厅一下子多了五六个人。

一些人在清理现场收拾摔坏砸坏的物品、垃圾,还有人蹲在沙发前,为任昳清洗伤口和包扎;夏美已醒来,她披着一条灰色薄毯,形容憔悴,手中捏着冰袋敷眼。

昨晚在楼下见过的陈警官和一名法医来处理那颗人头,但其实也只是放进箱子里带走。

一拨拨人来了又走,收尾工作完成,公寓内整洁如初,一张沙发一张茶几,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这就算完了?”齐照问,“鬼被消灭了?”

司徒安道:“这小朋友你哪儿找的?还挺天真。”

任昳不打算解释,反问他:“找不到尸体的人,你能说他死了吗?”

齐照哑口无言。

“我感觉不到了。”夏美说,她语序错乱地念叨起一串无意义的话语。

“你先别说话,回家好好休息。”任昳拍拍她的手背,并对司徒安说:“你负责送她回去,她现在很虚弱,换别人我不放心。”

“知道了知道了,任老师一如既往地会使唤人。我来趟东吴一分钱没挣,还得倒贴油钱。”

“你又不缺钱。”

“是是是。”司徒安搀扶夏美站起来,“走啦,理子小姐。”

“等等。”任昳叫住他,“你能不能算一算何旭的下落。”

司徒安:“游尹华拜托你的?”

任昳:“没有,是我想知道,这个我会付钱,你算一下。”

司徒安的本职工作是道士,也是与游尹华邮件往来的好友A,半年前游尹华第一次联系他,他人在泰国度假,大致了解后只当作是寻常怪力乱神事件,无意插手;说到底他这人的唯一驱动力是钱,积德行善是无底洞,不收钱做好事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上个月游尹华再次联系到他,与他讲述手头的调查成果,他才知此事不简单,便牵线搭桥让其找到任昳。

任昳对解决这类麻烦最为在行,手头人脉广、经验多,而且分文不取,不过只有足够稀奇古怪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游尹华算是运气好。

见司徒安没拒绝,任昳又道:“我给你何旭的生辰八字,还有他常戴的手表,不着急,你算好了告诉我。”

“其实我早就算过了。”司徒安收敛起轻佻之色,说,“但是啊任老师,有些事看起来是好事,但真的去做了,可能结果就不好了。”

任昳没接话。

司徒安:“何家老两口年纪大了,让他们心怀渺茫的希望活着,还是给他们一个痛快,至此一蹶不振……你觉得呢?”

“行了,”任昳不耐烦地挥手,“你走吧。”

齐照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他们在打哑谜,这就是成年人的沟通相处方式吗?

等司徒安陪夏美离去,封卿问:“何旭是死了吗?”

任昳反问道:“没有找到尸体,你凭什么说他死了?”

齐照感到任昳这句话和前面回答他时的大意相同,却也不尽然相同。但他们谁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齐照和封卿一上车就呼呼大睡,他们还在长身体,缺乏睡眠很致命。

两人皆没做梦,一觉睡到任昳把他们叫醒。

觉没睡够,醒来时极度痛苦,齐照撑着眼皮望向窗外,这片是灵水市区最繁华的地段,车辆停在一家大型商场的路边。

“别睡了,下车。”

“干什么?”齐照没好气道。

任昳两手搭在车顶,微俯下肩,从车窗看他们,“带你去染头发,带她去买衣服。”

“我不染。”齐照拒绝配合。他才染的头发,他就喜欢这个色。

任昳:“那衣服你买不买?”

齐照:“不需要。”

“Ok,”任昳的目光转向他旁侧的封卿,“那你呢封卿?你总要换身衣服吧。”

封卿低头看看自己穿了两三天的校服,袖口蹭得很脏,发黑了。

“我去吧。”她从另一边下了车。

“那我们去了,你留在车上补觉。”任昳领着封卿要走。

齐照默数了十秒,猛吸一口气,开车门追上去。

什么人啊!都什么人啊这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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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奇人异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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