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槐序生气了。

分开前那句话说得十分咬牙切齿，还有那个“亲爱的室友”的称呼，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在点她。

意识到这点，林玉叶接下来一整节课都坐立难安。

她不断推测，如果自己一下课就从前门或后门溜走避开顾槐序的可能性有多大。

目测并不大，要是逃课的话倒是可以百分百回避掉这次碰面。

不行不行，哪怕有一万个不愿意等会儿会跟顾槐序对上，她也不能逃课。

诶？如果她反其道而行之……

一节大课结束，林玉叶有些疲惫。

注意力不停消耗的同时还担惊受怕，真叫人身心俱疲，连收拾东西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班级里的人零零散散也走得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的时候，钱梦竹和赵念先围了过来。

钱梦竹：“待会儿你是不是要跟顾槐序走？”

林玉叶：“……呃，也可以这么说？”

赵念：“那能让我们跟她打个招呼吗？”

林玉叶：“啊？”

钱梦竹这个颜控就算了，一向稳如泰山，除了学习不在乎任何风吹草动的真三好学生赵念怎么也跟着瞎凑热闹？

两双饱含殷切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过来 。

林玉叶千算万算，算时间算概率算自己算顾槐序，忘记把这里两个顾槐序的小迷妹算进去。

是了，课前那会儿还是钱梦竹那个小没良心的把她给推出去的。

林玉叶欲言又止。

林玉叶心如死灰。

林玉叶视死如归。

走廊外，某个人的身影泰然自若。

林玉叶拎着书包磨磨蹭蹭走过去，身后跟着两个神色难掩兴奋的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林玉叶：“……她们是我朋友，想跟你打个招呼。”

顾槐序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十分从容地向林玉叶身后伸出了手，再加上一个礼貌微笑，可谓是滴水不漏。

赵念到底是一心向学的学霸，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同样淡然地伸出手，只是声音略微颤抖，“你好顾同学，我叫赵念。”

顾槐序：“你好。”

“小玉室友，”钱梦竹一把扯过顾槐序刚被赵念松开的手，“你好你好，我叫钱梦竹，跟赵念都是小玉之前的室友。”

顾槐序挑眉，一副了然的样子，眼神却滑向林玉叶，“小玉？”

林玉叶没吭声，她不敢吭声。

钱梦竹依旧眉飞色舞。

“对啊对啊，虽然我们也很不舍得她搬出宿舍，但既然小玉做了决定，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自然是支持咯，以后你就是小玉的室友了，希望你们之后要好好相处哦。”

这什么长辈发言？钱梦竹你对当下的情形根本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就这怎么还装上辈儿了？

顾槐序依旧笑得温和，“当然，我求之不得，你说呢？小玉。”

林玉叶根本不敢应，心想：顾槐序这是怎么了？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眼看事情发展苗头不对，钱梦竹松开了顾槐序的手直打哈哈。

“那我跟赵念我俩还有事儿，我们就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

转眼间，就只剩她们两个。

顾槐序还在笑，林玉叶只觉得她笑得不像先前那样温和，反而阴恻恻的。

而她，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正在被老师罚站，这念头一出，瞬间梦回刚上高中那会儿了。

不，还是不太一样的，她现在再也回不到高中那会儿那么嚣张忘我的状态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来来往往，被顾槐序晃在眼前的一根手指头拉回了现实。

她没说话，抬腿就往走廊拐角去，林玉叶不明所以但自动跟随，就这么跟着她走进了安全通道。

声控灯循着脚步声自动亮起来，很快又暗下去。林玉叶感觉自己上台面对许多陌生面孔做讲演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终于，在不知道多久以后，顾槐序有了动作。

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后，把页面展示在林玉叶面前。

“江南大学附近急转租，求室友”

是她发的那篇转租的帖子！

林玉叶如鲠在喉。

除了微信外她根本没有顾槐序的其他联系方式，怎么会让她刷到这篇帖子！

她为什么会刷到这篇帖子！

她还是太草率太低估大数据的力量了。

顾槐序收回手机，声音平淡，“关于你要搬出去这件事，重申一遍，我不同意。”

既然被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林玉叶这下也不紧张了，更何况在这件事上原本也不需要经过谁的许可，除了她自己的。

林玉叶隐隐赌气道：“我已经决定了。”

顾槐序：“我记得昨天有谁跟我说对不起来着？”

林玉叶：“……道歉我是真心的。”

顾槐序：“真不真心不知道，反正我是没看到有什么诚意。”

林玉叶：“我不是都要搬出去了吗？”

顾槐序：“这算哪门子诚意？”

林玉叶：“从你眼前消失，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避免回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是吗？

人不是倾向于忘掉那些或不好或痛苦的回忆吗？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眼不见为净，再加上时间的旁证，让她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顾槐序的生命里，不是好事吗？

林玉叶退无可退，她身后是墙，面前是高过她的顾槐序，距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近到一抬头就能触到对方的鼻息。

通道里很静，灯光暗下去之后，视觉能捕捉到的东西极其有限，其他感官就越发敏锐，尤其听觉，听通道里唯一的动静也惊天动地。

谁的心跳声？

“呵，”良久，顾槐序轻笑出声，呼出的鼻息顺着额头绕在林玉叶耳侧，“笑笑，到底是对我好？还是对你好？”

什么意思？

林玉叶握紧了拳头，眉头像山一样皱起来，顾槐序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所认为的对顾槐序好是一回事，但顾槐序说对她好是什么意思？

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为此她不仅要丢掉部分租金，要重新找房子，还要再次搬家，一桩桩一件件哪个能算得上是好事？

顾槐序的声音还在继续，低得像是她在自言自语，“你从我眼前消失，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那不也意味着我会从你眼前消失，会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如果从此顾槐序可以不见她，相应的，她也可以不再见顾槐序。

林玉叶的心跳砰砰作响，曾经避而不见的真相一念之差，她明明不敢想的，现在却控制不住了。

不再见顾槐序就意味着她可以自欺欺人，把以前的事从回忆里剔除，忘掉的可以当做从没有发生过，她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当恶人。

没有染头发打耳洞逃课甚至打架。

没有因为赌气错过看妈妈最后一眼。

更没有那个妹妹，父亲和不是妈妈的女人所生的，和她同龄，连名字都给予厚爱的所谓的妹妹。

在这个陌生城市，知道她所有一切不幸内情的顾槐序，如果不再见到她，是不是也能忘掉所有一切不幸？

对谁好呢？

对谁好呢？

对谁好呢？

答案再显而易见不过，正是她林玉叶。

这世界上最自私的人。

林玉叶被由那个轻飘飘的反问引发的思考震得瞠目结舌，完全没注意到顾槐序的手如闲庭信步一般，略过了被包带在肩膀上压出的褶皱，直直停留在鬓角处轻轻摸索上她的耳垂，声音如同鬼魅。

“你说你是真心向我道歉，好啊，那笑笑你说，你错哪儿了？”

“我，我错哪儿了……我错在……”

林玉叶低着头喃喃自语，思绪纷乱话也说不清楚，她做错的事那么多，要从哪里开始说，“我，是我太自私了，我不应该……”

不应该那么自私？不应该那么任性？不应该那么固执己见？不应该……那么那么多不应该，究竟哪个才是罪魁祸首？

“还没想清楚也没关系，这个不着急。”

顾槐序反手捂在林玉叶唇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不知什么香味，温柔但强制噤了她的声，“那你，是不是应该还要请求我的原谅呢？”

“是的。”

林玉叶微微仰起头看向顾槐序。

对。

说得对。

想不清楚就先不想了，更重要的是顾槐序会不会原谅她。

她的阿序，能不能原谅她？

她点点头，脑子里一团糟，下意识恳切抓着她的手，“对，我应该问你的，阿序，你能原谅我吗？”

这声“阿序”落在耳朵里，顾槐序直觉林玉叶变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直觉让她硬生生遏制住了一句即将脱口而出的“不能”。

停顿了一会儿后，她才继续说道：“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做点什么来弥补我吧。”

林玉叶茫然：“……那我要做什么才好？”

顾槐序勾起嘴角：“眼下就有一件。”

林玉叶：“你说，我一定做到。”

顾槐序：“做我室友，留下来。”

林玉叶：“……”

顾槐序：“现在你还信奉逃跑虽然可耻但有用那一套吗？”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这是林玉叶曾经的人生信条。

然而，电视剧里的主人公因为契约婚姻在共同生活中最终领悟爱情真谛，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开展和结局，何其浪漫，根本不符合现实。

是了，什么有用，不过是掩耳盗铃。

逃避可耻，也没用。

“好，我不搬出去了。”

话摆了出去，林玉叶想了想，为了表示诚意，先拿出手机把转租的那条帖子给删了，再给顾槐序看过才略感踏实。

声控灯又灭了。

两个人在一片黑暗中兀自沉默。

经过这一番沟通，对于接下来要干什么要去哪儿，林玉叶彻底没了想法。

眼下顾槐序还没什么动作，她更是不敢主动开口。

“想好了吗？”

“想，想什么？”

顾槐序这句话冷不丁冒出来，问出口之后转身就走，林玉叶怀疑自己的疑问她压根儿就没听见。

这个问题来得蹊跷，她三步并作两步跟着顾槐序跑了出去。

“顾槐序，你把话说完啊。”

被叫了名字的人又是冷不丁地停住了脚步，待到林玉叶站定才气定神闲地开口道：“弥补我啊，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没……暂时还没有。”

“这会儿不叫我阿序了？”

林玉叶没说话，这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也始终猜不透她的意图。

顾槐序低下身凑过来，语气淡然，像说起家常便饭，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稀松平常，“现在还这样叫是有些肉麻。”

是的是的。

林玉叶在心里默默赞同，刚才，刚才那是……福至心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现在，现在她理智回归了。

“……笑笑，你以前不是还叫我宝宝吗？”

林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