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螽斯

引子

雪絮絮攘攘地下了半夜,足以掩盖昨日郎地战场上的鲁军被齐军打败后的片片血痕。

婉被带到了一个帐子里,灯熄掉了,帐外有呼呼的寒风,拍着雪粒砸在帐子上,发出恼人的声音。连日的颠簸让她浑身散架般疲惫,可脑子却清醒地没有半点睡意。似乎只要不睡着,就永远不会天亮,不用面对明天。

明日,她的夫君,鲁国的国君允会让她独身一人前去齐郑大营,代表鲁国向齐国太子诸儿和郑国太子忽求和。

她已经十分努力要远离过去了,可是允却要把她从岸上重新推回记忆的浪潮,他是在测试她的心,还是用她来换取城池稳固?

第二日醒来已近正午。婉胡乱洗漱了一下,连忙走进允的大帐,却发现允和大将军挥早在那里等候着了。允说:“待会有将士会送夫人到齐军大营,并在帐外等候夫人,夫人不必担心安危。”

婉笑了笑说:“既然大王都安排妥当,那我这就出发,不负大王期望。”

婉的笑里竟有一丝凄凉,允心里突然一悸,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不要去了!”却看到婉掀起帐帘,头也不回地走向风雪中。

风夹着雪吹了进来,一瞬间的冰冷又随着帐帘落下消失了。允心中有无数念头翻飞,凭她一己之力,确是不能改变什么局面的,除非,除非那个战场上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冷酷如利刃的齐国太子可以为了她。。。

鲁军和齐军大营东西相对,只不过四五里的距离。车里尽管铺了厚厚的皮垫,婉依然感到四面八方窜进来的冷风,她似乎要被冻僵了。

似乎只是一小会儿,就听到车外的将士说道:“夫人,齐军大营到了。”婉掀开车帘,风不知什么时候小了,雪却比来时更大了,像柳絮一样飘飘荡荡。

满眼的白色让婉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恶心,她强忍着难受下了马车,朝齐营走去。短短的一截路却因着厚厚的积雪走了好久,齐营的两个侍卫朝她走来,她突然无比的害怕,害怕下一刻就见到那个人。

天寒地冻里看到一个女子,两个门卫忙上来问个清楚,待知道缘由,忙把婉迎进齐营。

大帐里齐国太子诸儿刚换过剑伤药,正袒着肩膀等药干去。郑国太子郑忽在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诸儿说道:“刚刚副将来报,所有军士的帐里都加了十斤炭,每个士兵一件厚衣。只希望这雪赶快停,不然定有人要冻伤乃至送命了。”

郑忽正要接话,大营守卫进来了:“禀殿下,鲁国有使者求见。”

郑忽大笑:“这下朗地要送上门了!”

守卫回话:“禀殿下,来者是位女子!”

诸儿突然颤抖了一下,慌乱中披上袍子。郑忽看着诸儿阴晴不定的脸,一下子也紧张了起来:“贤弟,见还是不见?”

诸儿退到帐子一角,犹疑着说道:“让她进来吧!”

帐帘掀开,婉走了进来,迎面看到了郑忽,郑忽也正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婉。婉今日出来的急,又没有带随身侍女,因而头发直披下去,只是在肩后胡乱用金钗挽了个髻。脸上更是不施粉黛,苍白的脸颊冻得发红。

郑忽脑中无来由冒出一句话:“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鲁君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把婉一个人送到敌人的阵营?他难道不知诸儿和婉的过往?还是因为知道而故意下的一步险棋?他转头望了一下诸儿,角落里的诸儿正直直地望着婉,“郑兄,可否留我和她单独处一会儿?”

郑忽忙说:“哦,我帐里刚好有些急事要处理。”说罢,便急匆匆离开了。婉这才看到角落里孤零零地站着的诸儿,帐里一下子无比安静,只有火把燃烧的筚拨声。

婉看不清诸儿的脸庞,只感到他直视过来的目光,她忽然没有勇气再向前走一步,似乎再走一步就要踏入火海。

“把大衣脱了吧!一会儿雪融了浸到里面整个大衣都要湿了。”诸儿看婉头发、身上沾满了雪花,终是忍不住说道。

诸儿的话使婉瞬间回到了多年前的宣化殿:“婉妹妹,快把外面的大衣脱了,衣服上的雪抖一抖,不然雪融了小心受凉!”

眼泪往上涌起,婉用力止了下去,她把大衣脱下,强行提醒自己今日来的任务:“诸儿殿下,别来无恙!我今日是为了鲁国和贵三国的议和来的。

齐鲁比邻犹如兄弟,兄弟有隙乃是常事,若论长久之道,和胜于战。朗地虽然险要,但远离齐郑两国,周围小国环伺,就算此战得了去,后面镇守需要不少兵力,却没有太多好处落在实处。。。”

婉今天穿了绛紫色的裙袄,越发衬得她发若乌翅,肤若凝脂,她在齐国时从不穿这样深的颜色,她似乎长高了,早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却多了一份少妇的雍容。

诸儿听着婉在那里侃侃而谈,讲述着战与和的利弊,自己的思绪却不时在过去和现在来回穿梭,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他一时无法回应。

帐里又变得安静下来,婉不敢再看诸儿,转头望着火堆,黄红跳动的火焰,温暖而危险:“诸儿殿下,化干戈为玉帛,不知您意下如何?”

“好。”诸儿轻轻地答道。诸儿的声音有些嘶哑,轻轻的一声却让婉忍不住颤栗,她抬头望向诸儿,无法相信诸儿的话。

“什么?”

“休战,退兵,依你的办。待雪停后,三军便会返程。”

这么多年之后,他依然不知道如何拒绝她,哪怕是她曾经要他远离她。隔着火光,诸儿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婉的样子。。。

第一章

当冰雪消融,一年的春天又悄无声息地来了。济河的水面在微风的吹拂下,荡起欢快的波浪。柳树开始抽条,远远望去,似软软的轻烟。三三两两的少女,沿着济河的堤岸迤逦而行。突然,远处的马蹄刺破了清晨的宁静,一队车马在烟尘中缓缓驶来,朝着齐国国都临淄的方向进发。几个赶车的汉子停在路边,让车队先行。

待车队走远,为首的一个小伙子说:“听说是齐王又娶新妃了,是卫国的女子。”

“咱们齐王不是有好几位夫人了吗?”

“是啊,齐王元妃是卫国国君的妹妹,生了太子诸儿,可惜已去世多年;除了元妃,还有莒国的莒氏,鲁国的鲁氏,再加上现在的小卫氏,这齐国宫殿是越来越热闹了。”

“这算什么,我们齐国地大物博,兵强马壮,自然有其他国家上赶着和我们结缔结姻亲。难得的是,嫁到咱们齐国的女子要么德名远播,要么美貌无双。”

一听到美貌无双,几个小伙子都起哄起来:“公孙大哥,听说你家老婆在宫内当差,专门是服侍夫人、公子的,你肯定知道哪位夫人貌美,哪位夫人势强,快快给我们讲一下。”

这个公孙大哥被大家恭维地得意起来,不由得淘淘道来:“最貌美的便是这个莒国的女子了。听说她曾经是齐王跟前最得宠的妃子,可惜自前两年生了一个公主后便失了宠,现在最得令的是鲁国的夫人。听我老婆说,如今莒夫人和鲁夫人都有了身孕,开了春便都要生了。若是哪位生了公子,恐怕宫里夫人们的地位便又要排一排了。”

“要我说,公主再得宠,终归要嫁入他国,最后这些夫人还是要仰仗公子的地位啊。”

甘棠殿位于齐国宫殿的西南角,殿外栽着梨树,微风一吹,满树的梨花飘落,像春日飘起了雪花。殿里的侍女们望着院外的梨花,不禁也看呆了:“今年的梨花开得真旺,肯定是好兆头,这次夫人一定会生个公子吧!”

莒氏斜倚着门框,用手小心地抚摸着肚子,齐王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来过甘棠殿了。听说这半月来,齐王除了和部下商议最近联合鲁国攻打陈国的事,余下时间竟都是在卫氏处歇息。那个新来的卫国女子年方十四,年纪虽小,但行动坐卧、举手投足皆有一番恬静安逸之态,听说甚得齐王宠爱。齐王新赐了卫氏拂绿殿,虽然拂绿殿褊小,但是离齐王的大殿却最近,可见齐王对她颇为满意。

又是一个卫国女子,莒氏叹了口气。早年里卫国国君曾把自己的妹子嫁到齐国,被齐王封为元妃。这元妃生的闭月羞花,又和齐王是结发夫妻,两人感情甚笃,元妃去世后齐王竟一直没有再擢升其他妃子的位份。

元妃虽然早逝,但却留下了一个公子,小名唤作诸儿,是齐王心头第一难得之人,容貌俊秀神似元妃、身材挺拔酷似年轻时的自己,故齐王喜爱异常,小小年龄便立诸儿为太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养,除了请最好的师父教习文韬武略,就连和大臣商讨国家之间用兵打仗也从不避讳这诸儿在场,其意在让诸儿早早熟悉国家交战的风云莫测。

齐王如此嫡庶分明,反而令朝中老臣安心,都愿一心一意辅佐君王和太子,连带诸儿的母国卫国,在这些臣子的心中分量也分外重些。

想必那得宠的卫氏,因为来自卫国,令齐王更多生几分关爱。想至此,莒氏的愁思便更浓了。一个女子,母国若非匹敌之国,身份若非嫡出,嫁入他国若非生下男儿,那她的地位,就如同墙外的梨花,不管开的时候如何赏心悦目,只消一阵微风吹过,便零落成泥,转眼不留痕迹。

莒氏正在发呆,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母亲,快看大雁!”,莒氏回头,一个身着軟绿色纱袄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来,粉扑扑的小脸,亮晶晶的双眸,摇摇晃晃的小辫,把莒氏心中的烦闷一扫耳光。

“清儿,慢一点,小心摔倒。”这小女孩正是莒氏的女儿,现今虽只两岁,但模样已令见过的人难以忘目。一次,齐王下榻在甘棠殿,抱着小女儿亲昵,端详了一会,对莒氏说:“这孩儿生得如此好容貌,令人心神摇曳,你要好好教导管束,将来为我齐国开疆拓土。

“母亲,弟弟什么时候才从你肚子出来啊?”女儿的发问打破莒氏的遐思,她望着女儿,说:“清儿,你希望母亲给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啊?”清儿用稚气的声音说:“弟弟!保护母亲和清儿,母亲就不哭了。”

梨花渐渐落尽了,桃花开始开得热闹。莒氏肚里的孩儿已近足月,齐王也派下人来问询过几次莒氏近况,但因忙于国事和家事,一直未有时间踏入甘棠殿。天气愈发炎热,莒氏身材也愈发笨重,这日,她倚坐在院内的海棠树下,突然听到有丝丝笙竹声从远处飘来。

“阿娇,你可曾听到什么声音?”莒氏问道。

“夫人,好像是外面有人在奏乐,待奴婢出门打探一番。”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婢女回到。那丝丝仙乐飘飘袅袅,随着这春日的风,吹拂得莒氏昏昏欲睡。不一会,阿娇回来了,气喘嘘嘘道:“回禀夫人,是鲁夫人刚生了,是位公子,齐王赐名纠,命奏螽斯庆贺。”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鲁夫人真好福气,我好羡慕她。。。。。。”

莒氏轻轻地吟唱着那首宫里生公子便会奏响的她早已期盼已久的歌谣,突然感到肚子发紧,一种强烈的疼痛袭来。这孩子,终于来了。

似昏睡了很久,又似一直清醒着,身边似有人影晃来晃去,她一直想开口问孩子的性别,但嗓子似抓不到一丝力气,最终还是睡了过去。等莒氏真正清醒,是一个黄昏。甘棠殿内静悄悄的,也未掌灯。

“夫人,你醒啦。快吓死阿娇了,我扶你坐起来,给你喝一点提神汤。你不知道啊,孩子是脚先出来,头一直出不来,你出了好多血,我们都吓死了。”阿娇扶莒氏躺坐。

“我的孩子还好吗?”莒氏急问。

“孩子特别健壮,夫人放心,哭声很响亮呢,产婆说都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大的嗓门了。”阿娇笑道。

“是男孩?还是女孩?”莒氏终于问到。

“禀夫人,是,是位小公主。。。。。。”阿娇弱弱地回。

“那么,禀告齐王了吗?”

“齐王已知了,恭贺夫人,令夫人好好休养,并给咱们甘棠殿的衣食用度都添了一份。”

“有赐名吗?”

“齐王令夫人自行赐名,说夫人赐名必定好听。”

“把孩子抱来吧。”

阿娇抱着一包裹,送到莒氏面前。襁褓中的孩子居然睁着眼睛,定定地望着莒氏一会儿,突然咧开嘴巴笑了。莒氏抱着团噗噗的肉球,轻轻地拍着:“就叫你婉儿吧,好不好?现在,我只有你们了。”

引子内容在本书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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