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凌岚回房后打起了喷嚏。他翻开抽屉拿感冒药服下,准备去整理衣服。
他拿起一件陌生的白色T恤,这不是他的。他把鼻子凑近,闻到衣服上一股木质香气。他又立马拿开了,害怕弄脏了衣服。
这味道还留在他的鼻腔里,让他想起来了中药铺里的药材。不,又像新鲜泥土里的才拔出来的草药。仔细分辨一下,原来有柑橘的味道,活泼、清新。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只是看起来不好接近罢了。
这味道不是他第一次闻到了。
那年秋天,他请假去见父母。
老师把他送到外婆手上的时候,都还在说着安慰的话。
其实他不需要安慰。
父母闹离婚一两年了。母亲每每打电话来,都要控诉父亲。
“那你们离婚吧。”凌岚忍无可忍,既然在一起不开心,为什么不分开呢?
母亲像是听到他的这句话之后才做了离婚的打算一样。
凌岚心想:他们离婚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电话了。生活就可以回归到以前的平静了吧。
外婆和母亲的电话每次都能持续一个多小时,她们还会刻意避开他。只是偶尔,他也会听到些音量没有压制住的争辩。
“他没离婚?!那他不是个善人呐!”
“他答应了,我们会一起离婚的。”
“你说他是个商人?商人最狡猾了,你被他骗了!”
“不不,他很老实,就像个孩子一样。”
“他在耍你!你以为你拿捏得了他?他真的老实那么多钱是怎么赚来的,你以为他脑子不灵光?”
“可是总比跟着凌天放一辈子过苦日子强!”
“你想清楚了,凌岚是你的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女人这辈子就是这样,再怎么样,都得为孩子打算一下。”
“我怎么会不考虑他呢?我找第二个,都专门找的姓凌的呀!”
最终,他还是被外婆送到母亲的城市,又跟着母亲到了父亲做工的地方。
两个一直闹离婚的人,见面了居然也没有激烈的争吵,也没有夫妻的样子。他们一家三口,就像才认识的三个人一样。
可惜这次修复感情的旅程并不愉快。母亲给外婆打电话说:“他趁我睡着了要取我的手镯,他肯定又是要去打牌。”
他们常年分居。母亲请了律师,开庭时父亲都没到场。他们还是离婚了。
他班里有亲戚家的孩子。一天,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问他:“听说你妈妈跟着别人跑了?”
他没回答。
他表弟和问话的人嘻嘻地笑作一团。身后嘈杂的聊天声没有停歇,还越来越多,他觉得班上所有人都在取笑他。
放学后那两人还跟着他走。
他们起初只是在背后嬉笑打闹,看他没有反应,就大起胆子跑到他跟前取笑。
为什么?为什么大人的事情要他来承受。他不知道外婆给亲戚讲了多少,不知道表弟给同学讲了多少。他很害怕,他明明可以反抗,但他已经代入自己是一个罪人,一个罪人没有资格反抗。
他推开围在身旁的二人,往前方冲出去。
“呸。”
一坨口水吐到了他的外套上。
“啪。”
一块石子打中他的脚踝。
疼痛传来的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了。脚踝痛得像正在被截肢一样,他腿一软,蹲到了地上。
“哎哟!”
表弟突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四肢朝上像一只王八。
凌岚一转头就看到一个高挑白净的女孩,她扎着简简单单的高马尾,精神又清爽。看似柔弱的身躯,爆发了巨大的力量。
凌川一脚就把欺负人的赖皮踹倒在地。
凌川又偷溜出来了。没想到她逃课出来都没有人发现,又可能家里发现了也没时间管她,所以她更加肆无忌惮,跟着凌岚到了他的学校。
她安慰哭泣的母亲,帮母亲咒骂出轨的父亲。可转过头,母亲就会一脸欣喜地迎接回家的父亲。显得凌川像个跳梁小丑。
母亲让她给父亲打电话,劝父亲回家。
“孩子是父母的桥梁,你也不学学人家,把你爸哄得多好。”
凌川再也不想参与他们的事了。
她只想再看看外面的那个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凌岚,凌川是不屑又愤怒的,但当她看到他被欺负的时候,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怨气,帮他出了手。
“滚远点!”
她大吼。
两个男孩没了威风,麻利地逃跑了。
凌川沉默。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谢你。”
凌岚站起来开口,他的脸红了。
“……”
凌川看了眼害羞中的凌岚,闭上眼内心挣扎。
“我累了,去便利店吃点东西吧。”终于,她还是败下阵来。
焦糖布丁是他的,覆盆子味冰淇淋是她的。
两人坐在窗边,谁也不说话。透过玻璃,看着人来人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用手掌拍打玻璃,嘴巴上是亮晶晶的口水,眼神里是满满的渴望。隔着玻璃听不到小孩在说什么,只看到他在砸吧着嘴巴。
突然冲过来一个妇人,抱歉地冲着里面的人笑笑。她轻轻拍打小孩的手掌,像是嫌弃玻璃很脏。
又来了一个推着婴儿车的男人,拿起一张纸巾就把孩子的口水擦干净了。接着又一把抱起小孩,还在怀里举高了一下。女人看着这场景温柔地笑出来,平凡的眼睛里溢出了光芒,整个人沐浴着幸福,此刻,她比油画像里的圣母更美。
一家人应该是才从超市采购出来。女人推着装满货物的婴儿车,男人抱着手舞足蹈的小孩,渐渐地走远了。
“再来一份?”
“好。”
怎么觉得嘴里的甜品,怪苦的。
他叩响房门,里面的人打开门。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有什么事吗?”
凌川大胆地上下打量来人。他换了厚衣服。白色好像更适合他。
凌岚感受到那股视线,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可能是李奶奶收错了衣服。”
他举起那件白色T恤,展示在她眼前。
“哦?基础款嘛,是容易搞错。”
她接过衣服,手指隔着衣服,轻轻划过他的手腕。只一下下,比他看向她手腕那次时还短暂。
凌岚慌乱了一瞬。但他没有逃跑。
“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什么?”
凌川故意不直接说出来。
“……”
“你是说,焦糖布丁?”
凌岚眼前一亮。
“很可爱的ID啊,可是,也要努力学习啊。”
凌岚已经知道她在戏弄她了。
“无论如何,谢谢你。”
姜洛已经拿到驾照了,她的教练像要赶业绩一样,迅速地把她送毕业了。
凌川坐在她的车上,手中紧紧握着安全带,身体僵硬,不敢睁开眼。
“行啦行啦,我爸给我开了小灶的。相信我的技术,好吗?”
“好的。”
“……”
“话说你真的要留在本地啦?之前你不是说,要去不一样的城市,体验不一样的风土人情吗?”
“和你在一个大学你还不开心吗?”
“开心开心,我可开心了。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变卦了,你不会……真的是因为成渝吧。”
“北方只有他在的那一个城市吗?”凌川有点气恼。“怎么连你也这么想我?我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的。”
绿灯亮了,姜洛专心开车,一时间没有回复她。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是,我觉得是人都会有感情,你不要压抑自己的感情,免得你以后会追悔莫及。”
又一个红灯,姜洛认真地开口。
爱情不是全部,人生还会有亲情、友情……但姜洛担心,亲情带给凌川的创伤太大,会让她屏蔽自己的感情。如果人像机器一样,麻木地活着,那又有什么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我真的对他有好感,但我觉得我更多的是羡慕他。羡慕他的成绩,羡慕他的家庭,我都分不清楚自己对他关注是不是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我甚至不了解他。”
初恋,应该就是这样吧。淡淡的,很酸涩;淡淡的,很容易就过去了。
“我没有那么在意他的。”
“只要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说了这么多我,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凌川打趣起姜洛来。
“滴!———”
一大群醉醺醺的人往斑马线上涌。明明是红灯!
姜洛及时踩住了刹车。不料吵吵嚷嚷的人群里,一男子看向车内,脱口而出:“哎呀,原来是个女司机。”
“因为是女司机,才没把你撞死。”
一骂完,姜洛就发动车子走了。挺着啤酒肚的大叔还呆呆地立在原地。自动挡,起步就是快。
凌川欣赏地朝她竖起大拇指。
“你看吧,我这么强势,没什么人敢喜欢我的。”
“那是他们不配。”
商场里,悠扬的纯音乐在香水里缓缓流淌。
凌川和王思意约在上次班级聚会的商场。姜洛送完她就走了。
凌川点了一份石磨核桃糊。丝滑的口感让人上瘾,唇齿间充满了核桃和花生的香气。糊糊表面撒上了杏仁片,脆脆的口感增加了一些趣味。最可贵的是,这家店做的甜品都不会过分甜腻。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我推荐你下次再试试枇杷膏雪燕炖桃胶。”
“嗷,哈哈,好。你是这家店的常客啊?”
“嗯,还好啦。我经常和姜洛来这,她喜欢这种健康的甜水店。”
“我还以为,你和成渝经常来。”
凌川放下勺子。她往后靠了靠,双手环抱在胸前。吃累了,休息一下。
王思意一头棕色的卷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一个洋娃娃。那是天生的,不是烫染的。王思意说,经常有人问她是不是混血儿。
王思意有点无奈地笑起来:“我和成渝分手了。”
凌川倍感意外,他们谈恋爱不过一周多的时间。
“是他提的分手。”
可王思意看起来一点也不需要失恋后的安慰,即便需要,为什么会找到她凌川呢?不应该找她自己的女性好友吗?
“其实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后,我也觉得很不适应。我还是觉得,他像个哥哥一样。我对他,没有特殊的感情。”
听完她的自白,凌川已经很吃惊了。
王思意看着凌川微张着嘴。
“是的,我还是忘不了骆与。”
骆与,隔壁班那个转到其他学校去的男生。隔壁班班主任抓到了逃课上网吧的学生,对那个学生进行了严厉的批评。骆与作为那个学生的好兄弟,在全班人面前顶撞老师。最后被喊了家长还不服气。
王思意和他是一对好朋友。他们在年级里很出名。
凌川困惑了,为什么要给她说这些?
“他喜欢你,我早就感觉到了。”
“……”
“真的,你总要相信我的感觉。”
“……”
“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错过。”
“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呢?”
“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凌川更困惑了。
“好多人都喜欢你,而且不止是男生喜欢你,女生也喜欢你,老师们也喜欢你。”
凌川自己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老师们都很讨厌我,很多同学其实也在背后说我闲话吧。可是我真的坦坦荡荡的,我真的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王思意的情绪激动起来,劈里啪啦输出了一大堆,发现对面的人都没有回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调整了个姿势。
凌川安抚她道:“首先,谢谢你来提醒我。其次,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呢。”
王思意点了一份港式冰椰冻。她的勺子搅过来搅过去,愣是没有进嘴。
“怕胖。”
说完,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已经很瘦了。”她不仅瘦,还在健身,瘦得都有点过分了。
两个女孩看着彼此,对方眼里的那个人都是那么可爱。
青春的烦恼什么的先不说了,先舒舒服服地逛个街吧!
夜幕降临。桌上的台灯发出光亮,凌川在复习科目四的题目。
“叮咚。”
不出意料,成渝发来消息。
“我和她分手了,感觉我们两个人的性格不是很合适。”
凌川没有回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凌岚涨红了脸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坨用毛巾包裹起来的东西。
他才刚要开口,就被凌川打断。
“嘘。”
凌川的聊天软件调的是关怀模式,字体巨大。她侧了侧身子,故意没有遮挡手机屏幕,回复起信息。
“那明早跑步时细说?”
仗着身高差,他们的聊天内容被凌岚一览无余,他恢复了理智。
凌川抬起头问:“有什么事?”
“……没。”
凌岚的拳头紧了紧。
“你们在干什么?”
凌海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吓得凌岚浑身一颤。凌川倒是一脸淡定。
“他来问一道高三的题目。”
“问题目?这么晚了,问完了就回去吧。”
凌海风的态度太严肃,凌岚匆匆离开了。
凌川正要关门,她父亲的关心却来了。
“小川,最近钱够花吗?”
“不够。”
“不够我再打给你,你最近考驾照花钱多。”
“……”
“只不过有一点啊,爸爸要提醒你。虽然你和阿岚没有血缘关系,但亲戚朋友们都以为阿岚是爸爸的亲生孩子。阿岚毕竟是异性,爸爸希望你们相处要注意分寸。”
“亲不亲生的有什么关系,不照样继承您的事业吗?”
她砰地一声关上门。
还不够,她做的还远远不够。
她查看未读消息,成渝回复:“好的。”
她截图了明天的天气预报发过去:“明天有雨,我们不去了。”
良久,对面才回复:“好的。”
凌岚回到房间,打开手里的东西,心绪烦躁。
他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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