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二月，日短夜长。昼夜交替时，天边还泛着昏沉的墨色。
无人的街巷连春风也吝啬行过，空铺头影影绰绰，如同鬼影。小桥流水两岸，坐落商铺琳琅，犹能想象青天下的繁市盛景，人间烟火。
有巷角灯火映出拉长变形的人影，幽幽的打更声荡出。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昨夜寒气还未辞离，今日尘喧已在绸缪。某家院头飘出炊烟袅袅——南城正在逐渐苏醒。
但也有的地方却彻夜不歇。
纸醉金迷处，琼楼的灯火通宵明亮。勾角高楼，挂着红木金边的牌匾，书：玄都楼。字敷金箔，奢华大气。
侍女着玲珑绸缎，缦立两侧，笑颜盈盈，仪态到位而不显卑微。偶有人进出，才微微作福，娇声招呼。
一侍女从楼里出来，递了张字条给门边的侍女，继而自然地替了她的位置。原先招待的侍女退回楼内，轻声慢步。
灯台的焰光在镂空的灯罩里闪现，将楼里映照成一个不分黑白昼夜的地方。侍女无声无息行过，上了楼阶，进了房间。展开纸条：三楼小少爷。
琼琚解下罗裳，披上了一件流云轻纱。轻纱绣纹华贵精美，不是一般侍女能有的物什。琼琚又对镜补了点胭脂，眼尾的妆容让她与方才气质判若两人。再阖门，就连眉眼间都多了万种风情，举手抬足尽染风尘烟火。
上了楼阶，灯火愈明亮，却穿不破愈浓的烟雾。
四楼灯火与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奢侈地将此处堆积成白昼，却不敌一群败家纨绔公子们烧“淡巴枯”的热情。
阶口拦着道屏风，绘的是销金窟，一如屏风所遮挡住的模样。
廊口听见有一男子的声音：“萨南，这次‘淡巴枯’量有点少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有私藏！”
另一男子的爽朗地笑着回应道：“哈哈！周少爷，就这么多了！要没了的话，你们还得省点。马上就是桃花节了，我这回就是要厚着脸皮，过完节再回去！”
琼琚绕过屏风，那个被唤作周少爷的人瞧见了，热切招呼道：“琼琚姐姐来啦。是小少爷叫的吧，他还在里面呢。直叫困要回去，我就猜你要来了。”
“有劳公子了。”琼琚作福谢过。周少爷也不多寒暄，给她指了个方向，里面还有人等着呢。
屏风后没遮拦的物什，理应一览无遗，但“淡巴枯”燃后的蓝色迷烟叫人一眼看不去多远。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醉生梦死，有姑娘吹拉作曲，整个群魔乱舞的销金窟。有服侍的侍女上前为她引路。
“淡巴枯”是年前那个叫萨南的番人带来的事物，一来就大受这群纨绔少爷的欢迎。但这“淡巴枯”让琼琚讲来，一点也不淡，不仅呛鼻还迷眼睛，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这些少爷一吸这玩意儿就放不下手了，让这从蛮夷来的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琼琚姐姐……”忽闻一个声音轻唤，那声音慵懒低哑，裹满了糖衣还拉丝一般，像是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叫人浮想联翩，脸颊发红。
闻声看去，一青年蝉衫麟带，左佩白玉环，右佩三尺青蓝长剑，赤着一双脚，随意地搭在兽皮毛毯上，卧在一个姑娘身上软了骨头一副起不来的模样。
那把剑配着男子的模样，就像闹着玩似的，十分违和。衣带因姿势有些松敞，半遮半掩的，倒比那女子还要妖艳几分。作的是一副风流姿态，但那双杏眼却瞧谁都深情。
玄都楼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桌上这伙人就只那男子腻在姑娘身上，一眼就能看到。这便是小少爷了，相貌完美诠释了何为金玉其表。
南城荣华，少不了奢靡，更少不了世家少爷，但小少爷却只认桃源府这一个。
引路的侍女退下。
“小少爷。”琼琚上前坐落在了小少爷身侧。
“流云画罗裳，玉沙舞琼花。我果真没看走眼，这匹绸缎真衬姐姐。袖口可是亲手绣的花，姐姐手真巧。”小少爷抬手虚虚握住琼琚的锦袖。
“知道小少爷伶牙俐齿，就少说两句罢。既然有事就开口，再调笑我可就走了。”琼琚佯怒道，脸上却挂着笑意，不似对别人那般客套。
小少爷抬了抬手指，身后那姑娘就会了意扶他坐起。谁知那小少爷突然反搂过那姑娘，软香入怀，得了一声娇嗔。
“娘子伶俐，给你郎君来陪他们玩几局。”小少爷半抱着怀里的姑娘站起，带着些轻佻地划下琼琚的美人窝勾了勾：“各位才子好好玩，恕不奉陪，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就让琼琚姐姐来陪陪诸位吧。”小少爷声音慵懒还带着点沙哑，刚睡醒一般。
桌边的其他少爷闻言，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心里解放的欢腾雀跃，面上还要一副还没尽兴的模样，纷纷道：“怎么走了呢，小少爷下回还要来玩”。
小少爷摆手一一招呼着，不急不慢地半抱着那姑娘离开，将半桌的筹码和堆不下落在塌边的那些都扔给了琼琚。
廊道阶边，周少爷已经离开了，只有萨南一个人还靠在那，见到小少爷出来，脸上惊讶道：“哟，小少爷。这就走了吗？怎么不再玩会儿？”
“没劲儿。”小少爷半掀着眼皮，敷衍道：“感受不到挥霍的乐趣，这哪是销金窟，我可不想在这发家。”
萨南穿得是中原的服饰，还说得一口顺溜的中原话。但他头发微卷，眉眼也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粗犷，还有一双碧绿的眼眸，为他平添了几分异域的魅力。他年龄和小少爷他们相仿，看似完美地融入进了这群纨绔公子哥，能力与他们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至少没有哪家纨绔能在这年纪就背乡行商，在异域能混的风生水起。
萨南闻言笑意不减，他殷勤把握得当，叫人受用却不觉得厌烦：“小少爷开玩笑了，会玩乐的，才会觉得容易。这些东西你自然看不上眼。不如，我们再上楼……”
“不要，我要回去了。”但小少爷不是一般人，他行事向来无顾忌。不耐烦地打断他，就要走。
萨南有些仓促地挽留道：“小少爷，我这刚到了件玩意儿，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你今……昨个？”小少爷垂头顿了一下，试图理清头脑中的混沌：“中午，还说我会对这里感兴趣呢。”他虽这么说，但还是回过了头，精神劲儿像被勾起来了点。
“究竟什么东西，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萨南见此知事成，转身上阶。
“那就看看吧。”小少爷像是离了女人就不能活似的，牵着姑娘的手，懒懒地跟着萨南又上了一阶。
玄都楼虽开在凡间尘世，却是修仙界一名为“玄都阁”的组织在营业。不仅是在南城，叫得上号的城县里都有。结构也基本相同，一二楼为酒楼，三楼是赌场，四楼是拍卖场。
拍卖场有道门通着单独的楼梯，能直接上去。里面卖的东西不限凡间的字画藏品还是修仙界的法器珍宝。不过南城主要营业的还是凡间的事物，基本不会有仙家法器拿到这里拍卖。
萨南带着小少爷绕过了卖场，进了间屋，屋里灯烛刚剪过，映得屋里一览无遗，倒也无一可览，就中央摆了件东西，还装神弄鬼地用布蒙着。
“萨南，这什么宝贝还给藏着掖着呢。”小少爷笑着眯起了眼，有点被勾起了兴趣。他相貌好看却不自知，眼角两滴泪痣被暧昧的烛光映照成浅红色，异常妖冶。
萨南只是在他脸上多顿了几秒，不过一个绣花枕头，包着稻草。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特地给小少爷留着呢。”萨南钩足了小少爷的好奇心，上前将黑布扯下，那事物露了出来。
萨南见小少爷眼睛都看直了，心想这次有戏。他掩饰内心的雀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少爷，怎么样？”
“……你是不是想让我用这个换？”震惊过后，小少爷眼里的笑意变了味，一指轻敲腰间装饰都嫌多余的那把剑。
“不愧是小少爷，正是如此。”萨南一时摸不清小少爷前后态度变化的意思。
“也不是不可以啊，毕竟这把剑伴我时间也挺长了，我早该就腻歪了。我又不会耍这玩意儿，放我这也没什么用。况且你那个东西也挺讨我喜，对吧。”小少爷这样说着，笑容是不加掩饰的虚假。
“不换。”他直接了断，牵着那小姑娘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小少爷，你这不耍人吗！”萨南听小少爷连番改口，见事不成，一时激动。
“我怎么耍你了。我对剑又不感兴趣，你却要我用一把剑换另一把剑，闲得慌。”小少爷只将背影丢给萨南，也不介意他再看一会，但是明显去意已决。
“……可是你之前还说我用其他东西换不对等。”萨南一直都想要小少爷的那把佩剑，他知道小少爷并不会使剑，那把剑更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况且……第一次他花重金相求时，小少爷称钱俗气，他不缺钱；第二次他以物换，那小少爷又称，以物易物是以前的说法了，现在这样换东西并不能叫公平；而这一次……
“啊，我今天累了。”小少爷打着哈欠就走了，独留萨南与桌案上那物。
廊里还依稀传来小少爷的声音：“琼玖，抱我回去。”
“小少爷讨厌啦，这么大人了还要撒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