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昵称是蛇歇。

他当然有名字，只是太长时间没人叫过，他自己也忘记了名字。

他和别人所有的交流都建立在网络上，久而久之，他的语言功能近乎退化。

但他无所谓，他太讨厌走出自家大门了。

他还记得他上一次走在大街上，他戴着帽子，浑身上下包裹严实。

一路走去，他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短短一路，他走得心烦意乱。

他正闷头往前冲，一个东西当头撞来。

他脑门嘣的一下，不是很疼，可足够恼火。

抬头一看，是一只鸟。

鸟在空中盘旋一圈，扑啦啦煽动翅膀逃开。

蠢鸟。

倒霉。

不过出门被鸟撞，总比出门被车撞要好。

他原本恨透了人，现在连鸟也恨上了。

他去超市，采购生活必需品。

他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出门。

网络安全多了，一张屏幕就能将所有挡在千里之外，他终于可以自在做自己。

他住在网络上，他唯一的朋友也只能通过网络找他。

唯一的朋友了解他，所以轻易不会来打扰他。

他的所有网上昵称都跟“蛇”有关，他最喜欢用得昵称就是“蛇歇”。

他属蛇，他觉得自己也像一条蛇，没长脚，只想趴在那里歇着。

蛇歇的躯体冰凉，他的心更凉。

蛇歇有时也会寂寞，不管身处在哪，一切都会变得千篇一律，即使是千变万化的网上，也会变得枯燥无味。

反正孤独是永恒的，蛇歇注定要孤单一个。

最近，蛇歇经常感觉到累。

明明什么也没做，但是就会心生疲惫，提不起力气做任何事。

蛇歇咨询网络医生。

医生给他的建议是多说说话，用嗓子发出声音，哪怕是朗读，自言自语。

医生说他更需要的是交流，与他人交流。

蛇歇听医生的，对着网页大声朗读看见的所有文字，读着读着他就笑起来，大笑起来，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停下阅读，起身爬到床上，睡觉。

最近，他很嗜睡，而且还做起了梦。

他以前从不做梦，他的世界单调的很，没什么新鲜玩意能进他的梦境。

可是最近不一样了。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蟒蛇，体长近十米，可是蟒身却很细，仅有自己手臂粗细。

梦里他绕着一棵巨树往上爬，巨树非常粗，蛇歇的身躯也就刚好环树身一圈，多出的部分可以打一个活结，使他系在树干上。

树干笔直，冰凉光滑，高高耸立进云端。

蛇歇想爬到云上去，看看树冠什么样子，看看这棵树的叶子什么样子。

也许是他太渺小，怎么爬也爬不到尽头。

他停下来探头往下望，底端也深不见底了，他已爬到很高很高的位置。

他累了，他想歇歇，可是这棵树没有枝杈，他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缠绕，不然他就会摔死。

他不上不下地停在那里，一开始他越缠越紧，后来他越来越松，他有些脱力了。

他快要掉下去。

忽然树干震动了一下，整棵树活了起来。

蛇歇感觉头顶有压迫感，他有种感觉，树冠似乎在往下掉。

他紧张地仰着蛇头，紧张让他又恢复了一点力气。

树冠真的冲破云层，俯冲下来。

像一条龙，气势磅礴。

那不是树冠，而是巨大的蛇头。

蛇歇一直在攀爬的，也不是树，而是一条垂直而上，比他自己大的多的巨蟒。

而此时，巨蟒活了。

作为一条小蟒蛇，蛇歇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是会像大鱼吃小鱼一样，被巨蟒吃掉，还是像虫子一样被其随意抖落下去。

他眼看着巨蟒晃动，倾倒，天地都隆隆地震。

他闭上眼睛，咬住自己一截尾巴，使自己紧紧缚在巨蟒身上。

他感觉身体随着巨蟒腾空而起，巨蟒在空中一个翻转，身躯起伏间，蛇歇就从平放的蛇圈变成竖直的蛇圈，并顺着巨蟒的身体往下滑落。

他滑落的方向不是巨蟒的尾部，而是头部。

滑动很迅速，他一眨眼间就滑到了巨蟒的脖子处，然后被蛇头卡住。

现在，他就好像巨蟒的项圈，套在巨蟒的脖子上。

巨蟒像是没有察觉，一味向前爬行。

蛇歇开始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不再被颠得七荤八素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状况。

他发现巨蟒不像之前垂直于天空，而是蛇头擎在空中，连带着一小段脖子也斜在空中，套在脖子上的蛇歇因此有了借力，他松开紧咬着的尾巴，依附在巨蟒脖子上喘口气。

巨蟒爬行速度极快，途径的景物几乎成为残影。

蛇歇不知道巨蟒打算去哪里。

他一方面想要跳下去逃走，另一方面又想留下，去看看巨蟒要去的地方。

最后他选择了后者，因为逃走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于是蛇歇的整个梦境就变成了被巨蟒带着赶路。

这以后，蛇歇只要睡觉，就会梦见自己攀在巨蟒脖子上。巨蟒每晚都在赶路，梦是连续的，巨蟒要去的地方真的很远很远。

连续一周下来，蛇歇感觉自己累极了，好像梦中赶路的不是巨蟒，而是自己。

这天，蛇歇收到唯一朋友的消息。

朋友说，要来看他，还带着老公。

朋友是男的，他找了一个老公。

蛇歇不想见朋友，更不想见朋友的老公。

可是朋友说他们来了，他们在楼下了。

蛇歇装看不见。

然后蛇歇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蛇歇装没听见。

然后蛇歇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朋友没有钥匙，蛇歇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开反锁的门的。不过无所谓，他不关心，他只管坐在电脑前，眼睛只盯着电脑屏幕。

朋友携老公站在蛇歇身后，探头看蛇歇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hao123。

朋友问：“你在干什么？”

蛇歇像哑巴一样，不答。

一声轻笑。

不是朋友的声音。

朋友的老公在蛇歇背后说：“那条蛇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带你去很远的地方？”

蛇歇差点就回头去看发生者了，可是他的身体像僵住了一样，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保持着岿然不动。

朋友老公也似乎不在意蛇歇是否在听，他继续说：“他带你走得越远，你就越累。等你力气耗光那天，他就能离开你了。你确定你还要跟着他吗？”

朋友惊讶地问老公什么意思。

老公不答。

朋友想刨根问底，可是当着外人，不好使些私密手段，他只能压住心底疑问，打算回家后去床上再问。

朋友给蛇歇留下一堆美食，都是不支持外卖的店里刚出炉的食品。

朋友很懂蛇歇，知道他吃不到什么，所以就给他带来什么。

正如他突如其来地来，朋友又突如其来地走了，当然连同老公一起带走。

临走时，朋友说：“回去后我再详细问问，晚点给你发消息。”

朋友像是对着墙壁说话，不需要墙壁做回应，他直接拉着老公走了。

晚上，蛇歇收到了朋友的消息。

朋友说出了他老公的秘密，他说他老公不是人，是一条狐狸。

如果蛇歇不是在梦里变成了一条蛇，他就不会信朋友的话。可是现在他信。

朋友说，世上许多人类都有自己的守护妖。因为人类很脆弱，很容易生病。守护妖会帮助人类躲过一些病难，比如吃到不卫生的食物，触碰到有毒的植物，被什么咬一口，皮肤被划破，种种传染病……本该百分比患病的事件，因为大妖的守护，而得以逃脱。人类以为是免疫系统的作用，免疫系统有时候就充满玄学，事实上正是因为守护妖充满玄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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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做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