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了,我家就在这。”

“啊?”诸今尽不信,觉得这个员工胆子太大了,连领导都骗,“你怎么住得起这里?工资还是我开的呢。”

方宇钦耗尽耐心,抱着口锅往前走。诸今尽启动车慢慢开,继续问他:“你今儿怎么没上班啊?”

“搬家。”

“哟喂,这谎怎么还圆上了呢?”

“我从不说谎。”

“别扯了,上车,我送你回去吧。”诸今尽觉得自己气量很大,对待如此忤逆的员工能做到不计前嫌,与群众打成一片。他说完,群众拐了个弯走进了对面小区,越走越远,逐渐消失不见。他摸摸鼻子,非常尴尬,猛打方向盘驶入自己的高档商品房小区,惹来后头司机“滴滴叭叭”无数抗议。诸今尽数不清第几次对自己说“大肚能容”这四个字,到家就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今晚是周五之夜,不应该是跟小员工生气的日子,他霹雳贝贝要把整条街给浪起来,衡山路鸭王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是——诸今尽迅速把西装脱掉,不,从头到脚,脱光,走去浴室放热水,在蒸汽缭绕的镜面前感受自己的妩媚。

“我是,蜘蛛仙子,晶晶!”诸今尽一直以为自己酒量很好,奇怪的是,周围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真实酒量,他就这么疯疯癫癫了那么多年,喝上两口就开始给朋友表演节目。想必这也是他的朋友们约好了不去告诉他的根本原因。

“试问在这世界上有哪个男人不为我心动?”他面色绯红,开始翩翩起舞,“有谁不会给我打电话?”

电话铃声真的响了起来。诸今尽眨眨眼,跑过去把电话接起:“喂?妈。”

他妈妈中气十足,一下子把他喊醒:“回来一个礼拜了也不晓得过来看我们啊?□□样子昏头了是伐?”

“没有,我本来打算明天回来的。”

“覅骗宁,侬屁股撅起来我就晓得侧啥污。”

“吾撅啥屁股?”诸今尽心虚一记,在老妈面前如强弩之末,“我小菜都买好了,明朝拿过来烧小菜给倷吃。”

“各侬拍张照片给吾看看。”

啊?诸今尽汗下来了,也没心思泡澡了,连忙把水龙头关掉,灵机一动,一边跟他妈讲:“电话覅挂啊。”一边网上搜了张像样的图片,保存,发送,然后笑嘻嘻汇报,“发给侬了,明天我过来烧腌笃鲜。”

“哪里有笋啊?还腌笃鲜。”

“笋没买到,吾现在就去买。吾不说了啊,再会再会。”诸今尽挂掉电话,缓了十几秒,迅速去冲了个淋,然后心有戚戚地换上毛衣,把他那个“蜘蛛仙子”的腰遮起来,一如良家妇女,挎个帆布袋去了小区附近的蔬菜超市。

那头,方宇钦终于收拾完出租屋,出门去超市采购食材。诸今尽之前说的“把人日完就走”的事,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一方面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另一方面,就算自己失忆了,怎么可能跑去做那种事情?何况他还是痛恨出轨**的人,除了小朱,他没有和其他任何男人上过床。他对自己人品有信心。然而具体到“健身房浴室”的那个细节,还是扣住了方宇钦的脑子,捏得他头疼欲裂,晚上得吃一片布洛芬才睡得着。

那人怎么知道自己是在浴室醒来的?应该是请假的时候组长多嘴告诉他的吧,可是自己有跟组长提到那么细节的事情吗?方宇钦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可是就像“不要去想大象”这个指令一样,一旦有了这个意识之后,满脑子都是大象。突如其来的精神压力令方宇钦不知道改买些什么菜,土豆成了大象,西兰花成了大象,一排排圆滚滚的茄子更是一头头发亮的大黑象。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语调:

“诶?怎么又是你?”

他身子颤了颤,心想别又碰见那位该死的经理了吧?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果然再次看见了诸今尽。方宇钦睁大双眼,呼吸急促,只感到心脏泵得一下比一下快,就在快要因为晕眩而跌倒的瞬间,他再次失忆了。

“你来买菜?”

对面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可爱,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高领毛衣,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方宇钦伸手摸了摸,讲:“真好看。”

“说我还是说衣服?”

“衣服。”

“我妈织的。”

“你妈是谁?”他露出困惑的表情,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像个童话森林,各种各样的蔬菜排列整齐等着国王检阅,这幅画面他记得很轻松,他在童话书里读过!尤其是左手边的冬笋,威风凛凛,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将军。他兴冲冲拿起笋给诸今尽看,诸今尽高高兴兴接过,对他讲:“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

“你是国王么?”

“诶?”诸今尽懵了。刚刚还给我脸色看,怎么这会儿喊我国王了?这马屁也拍得太过分了一点吧,他眉头一皱,语气低沉,“不是国王,我管不了那么多人,只管你。”

“你是管我的人?”

“是啊。”

方宇钦记得妈妈跟自己讲过,将来会出现一个管着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老婆,他不确定老婆是不是眼前这个人,因为明显这人是个男的。方宇钦琢磨不出所以然来,注意力又很快被菜场吸引回去。这里往来女性居多,每一个都很自信,气势十足地把蔬菜挑走,且看起来很快乐。

诸今尽问他:“你看什么呢?”

“周围为什么都是女人?”

“咱们俩不是男的么?”

“其他男人不来么?”

“其他男人……”他摸摸脸,到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一般男的不来这儿,都女的做。”

“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诸今尽真是烦了,上班的时候手底下一个个员工跟傻子一样问他问题,下了班了他妈的还来一个个为什么,有毛病吧,他把布包一挎,讲,“我走了。”

“你别走,我跟你一起。”方宇钦慌忙跟上,此地他谁都不认识,只愿意相信这个主动跟他打招呼的男人,毕竟可能是自己的老婆。

“你跟我干嘛?”

“干什么都可以。”

嗯?诸今尽内心警铃大作:他是不是在聊骚?立刻后退一步:他是不是要日我?这……经理立刻站直,感觉自己好几天没过过像样的性生活了,这应该是好事吧。可是作为领导,真的不能再和员工纠缠不清了,一次犯错能说是头脑不清,明知故犯那就是道德败坏,天呐,自己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偏要做这种选择题?

“你饿么?”方宇钦握住他的手,“要不要我做饭给你吃?”

“走,去我家。”诸今尽暗自握紧,从容地结账,将这个祸水牵进了自己的家门。不是他道德败坏,是这个男人太狡猾了!

方宇钦好奇地张望了一路,看到许多铁皮盒往来飞驰,将一个个人绑在里头,然而那些人就算动弹不得,也是一副怡然的样子。路边就是密密麻麻的大监狱,修得老高,也把人关在里头,人与人说不得话,甚至见不了面。机器的声音盖过了人的声音,人什么都不做,凡事全让那些铁东西做主,自己是全然没有主意的。方宇钦挠挠头,意识到原来这儿是个囚场。

走近监狱之后,他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将饭菜送到囚犯手里,囚犯被困在小间,如蛆虫般张开嘴直接吃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方宇钦甚至不知道它们能不能被称作食物,因为他认不出这些东西原本的模样,只是一块块颜色各异的橡皮泥,散发出过于浓烈的香气,这副画面令人作呕。

囚犯被这些东西喂得老胖,时机到了之后,他们再换上制服出门,被机器押送着做起活来,喂养其他的囚犯,他们彼此之间形成一个完美闭环,严丝合缝。方宇钦暗自咋舌,握紧了他老婆的手。如果这些铁家伙们要冲过来喂自己,再拿乱七八糟的机器取代自己的手、脑、身子,他就马上带着人逃跑!

“上回你不来过这儿么。”诸今尽瞥了他一眼,佯装镇定,但是钥匙插了两次才进锁眼,他此刻跟偷人似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你想吃什么?”

“你看着做吧,我瞎买了好多。”

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做夫妻之间的事情,就像妈妈对爸爸坐的那样。方宇钦一下子开心了起来,虽然他忘了做菜的步骤,但是身体自己有记忆,洗菜切菜,一气呵成,根据食材做了个腌笃鲜出来。诸今尽被香味勾得忘了银欲,一个劲夸他:“你真棒。当你爱人一定很幸福。”

方宇钦淡淡地笑,显出酒窝:“我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大厨一般都不知道,全凭感觉。”

“你尝尝。”说罢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

诸今尽愣了愣,内心再次警铃大作,有点不情愿。

“你不想吃么?”

“这一套……谈恋爱才搞。”

“你刚说当我爱人一定很幸福。”

“是,但咱俩谈恋爱不合适。”

方宇钦再次搞不懂,天真地问他:“那你不愿意幸福么?”

妈的。诸今尽暗自骂了句,张嘴喝了汤,让那股暖流涌进自己的身体里,也不再说话。方宇钦,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所谓的中年人,追求幸福就意味着这个人真的豁出去了,昏头了?诸今尽自诩那么聪明的人,不愿意昏头,但是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快乐过,如果这时有人骂他不要脸,他就要竖起眉毛骂:关你什么**毛事?这样应该就算是欢喜了吧?诸今尽一口一口喝汤,胸膛越来越热,对方宇钦讲:“办公室里我只欢喜你一个。”

“什么意思?”

“你最酷,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方宇钦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没懂,就拉他吃饭。席间他问了无数问题,快把诸今尽给问烦了,什么这个碗筷用什么材料做的,墙上挂的照片都是谁,房间为什么这么乱。诸今尽被逼到暴躁边缘,扯开嗓子吼他:“因为我懒!不爱收拾。”

“那你喊我收拾不就完了。”

“你还当保姆啊?”

“不是保姆,是咱们俩好。”

诸今尽顿时静下来,摸了摸鼻子,开始脸红。

十万个为什么继续提问:“为什么你穿红色的蕾丝衣服?”

“你他妈有完没完啊?我爱穿,怎么了?”就是嘴上还别扭着。

方宇钦看他着急的样子煞是可爱,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你穿绿色的更好看。”

“你笑什么?”诸今尽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个人真的脑残,但是被对方勾引着,自己也跟着闷闷笑了两下,又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便绷紧脸,讲:“吃过饭赶紧给我滚。”方宇钦看他这副模样更可爱了些,非但没听,反而地扑上去挠他的痒痒,两个人顿时滚成一团,“咯咯咯”笑个不停。

总经理从小就怕这个,颤抖着尖叫:“停下来,停下……”甚至笑出了眼泪,更没有力气去推他,两个人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和傻子一样痴闹了许久,直至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身体里还伏着若有似无的热闹,稍微刺激一下就又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怕痒痒?”他说。

“别别,不要动了。”诸今尽央求着,忍不住又绽出了一个笑容,“我可是真的累了。”

“我不累。”方宇钦看着他的眼睛,翻了个身压在了他的身上。他觉得妈妈的话是对的,管着自己的人,无论是男还是女,总归是老婆,总归就是欢喜。

诸今尽咽了口口水,心砰砰狂跳。他想故作潇洒地问“做吗”,然而他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一切装腔作势的能力,只得老老实实暴露本性,显出自己满是爱意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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