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合金牢笼

冰冷的医疗舱里,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厚重的裹尸布,死死蒙在口鼻上。左肩粉碎性骨折带来的剧痛,在神经阻断剂的作用下,变成一种遥远、沉闷的钝响,如同隔着一层厚玻璃敲打。但真正让凌熠血液冻结的,是窗外中将那张刀削斧凿、毫无温度的脸,和他无声传递的冰冷口型:

“欢迎回来,士兵。”

“你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任务?什么任务?回收苏栖?不,那个任务已经被冰冷的指令宣告“终止”,目标“饕餮”已被判定“清除”。芯片在他胸腔深处,散发着完成任务后的、死寂般的绿光。可中将的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冰锥,穿透玻璃,刺入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嗡……

那感觉又来了!微弱得如同宇宙尘埃的碰撞,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贯穿了凌熠麻木的神经!

冰冷。混乱。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痛苦印记。

苏栖!

他还活着!就在附近!这绝不是错觉!那股源自“饕餮”核心的独特精神波动,像垂死恒星最后的光,穿透了医疗舱厚重的隔离层,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扫过凌熠的意识!它在呼救!在绝望地哀鸣!

凌熠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以狂暴的速率疯狂擂动!血液在耳膜里轰鸣!苏栖没死!他被抓住了!就在这艘该死的、伪装成医疗舰的军方棺材里!

“他……”凌熠猛地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死,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试图撑起身体,左肩的固定支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别动!”扳手焦急的脸贴在观察窗上,粗大的手指用力敲打着玻璃,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显然也听到了中将的指令片段,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你伤得太重了!他们……”

中将冷冷地瞥了扳手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聒噪的虫子。他对着微型通讯器,声音恢复了金属般的冰冷穿透力:“‘清道夫’,目标已苏醒,准备接收。医疗舱目标优先转移至‘观察室’,‘扳手’……按流程处理。”

“流程处理”四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死亡宣告。

医疗舱的门无声地滑开。两个穿着全封闭式黑色作战服、面部被光滑面罩覆盖、没有任何标识的“清道夫”走了进来。他们动作精准、无声,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其中一个径直走向凌熠的医疗床,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固定支架发出解锁的轻微嗡鸣。

“你们要带他去哪?!”扳手猛地撞开虚掩的观察门冲了进来,魁梧的身躯挡在医疗床前,肌肉虬结的手臂紧绷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后藏着的能量手枪上。

“让开,B-7。”走向凌熠的那个“清道夫”开口了,声音经过处理,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冰冷的合成音。“这是命令。”

“去你妈的命令!”扳手低吼,眼中布满血丝,“他刚捡回条命!你们要干什么?!”

另一个“清道夫”无声地移动了一步,封住了扳手可能的退路。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如同凝固的炸药,只需一点火星。

凌熠躺在医疗床上,冷汗浸透了后背。中将就在门外,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苏栖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像一把钝刀在凌熠的心脏上反复切割。他不能在这里耗下去!苏栖等不起!

就在扳手和“清道夫”剑拔弩张的瞬间——

凌熠动了!

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抬起还能动弹的右手,不是攻击,而是狠狠砸向医疗床侧面的紧急呼叫按钮!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医疗区!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闪烁!

“清道夫”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干扰了不到半秒!扳手反应极快,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怒吼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清道夫”的面罩!

砰!

沉闷的撞击声!面罩应声碎裂!露出下面一张毫无表情、甚至有些呆滞的年轻面孔,但那双眼睛,却空洞得如同死鱼!扳手这一拳足以打晕一头牛,但那“清道夫”只是晃了晃,反手一记精准狠辣的肘击砸在扳手肋下!

“呃!”扳手痛哼一声,踉跄后退。

警报声和打斗声吸引了更多的守卫!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两侧传来!

混乱!机会!

凌熠眼中寒光一闪!他无视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趁着第二个“清道夫”被扳手暂时牵制,医疗床固定支架也刚刚解锁的瞬间,猛地翻滚下床!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牙忍住,手脚并用,如同受伤的野兽,朝着警报声中相对混乱的通道深处爬去!

“抓住他!”中将冰冷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清道夫”和赶来的守卫立刻分兵追赶!

凌熠的大脑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高速运转。中将的话,苏栖的波动,凯勒的坐标……碎片在意识深处碰撞!中将说“任务刚刚开始”……凯勒的坐标被激活……苏栖还活着,被囚禁在这里……还有那枚嵌在苏栖体内、指向他凌熠的任务芯片……

一个模糊却令人胆寒的轮廓逐渐清晰。他和苏栖,都是棋子!被更高层的力量操纵着,走向一个未知的终点!而凯勒的坐标,那个所谓的“门”,很可能就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也是……苏栖最后想让他找到的“真正的钥匙”!

必须去坐标点!必须找到那个“门”!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可能揭开真相、救出苏栖的机会!

但首先,他得活着离开这个医疗区!并且……找到苏栖被关押的位置!

嗡……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波动再次扫过!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来源……在下方!更深处!

凌熠强忍着眩晕,拐进一条堆满废弃医疗器材的狭窄通道。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就在身后不远处!他瞥见旁边一个半开的维修井盖,下面黑洞洞的,散发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没有犹豫!他猛地掀开沉重的井盖,翻身滚了进去!身体沿着冰冷的金属竖梯急速下滑!

砰!他重重摔在下方布满油污的管道层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左肩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他挣扎着爬起来,靠着冰冷的管道壁喘息。上方,追兵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在井口晃动。

“他下去了!”

“封锁下层管道区!通知安保中心!”

凌熠咬紧牙关,拖着残破的身体,一头扎进迷宫般、弥漫着浓重机油味的管道阴影中。他像幽灵一样在巨大的、冰冷的金属管道间穿行,避开巡逻的守卫和移动的监控探头。每一次苏栖那微弱的精神波动传来,都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引着方向。波动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痛苦。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核心。

他跟着这痛苦的“指引”,不断向下,再向下。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闷,温度也在下降,带着一种地下深处的阴冷。守卫的密度明显增加,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装备着大口径脉冲武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这里的墙壁不再是医疗区的白色,而是粗糙的、喷涂着厚重防辐射涂料的混凝土,闪烁着幽绿的应急灯光。

最终,那冰冷痛苦的波动源头,将他引到了一扇巨大的、厚重的合金门前。

门无声地嵌在粗糙的混凝土墙壁里,通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铅灰色。没有任何标识,没有观察窗,只有门中央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复杂生物识别锁。门缝里透出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冷光,以及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那声音钻进骨头缝里,带着一种抽取生命力的邪恶感。

守卫森严。两个穿着全覆盖式重型动力装甲、如同金属堡垒般的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在门前,手中巨大的多管脉冲炮散发着死亡的气息。通道上方,至少四个旋转炮塔的红外瞄准线无声地扫过地面。

凌熠将自己隐藏在一条巨大冷却管道投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阵阵闷痛。他能感觉到,苏栖就在这扇门后面!那股冰冷、痛苦、濒临崩溃的精神波动,如同实质的寒风,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中渗透出来!

怎么进去?硬闯是自杀。这守卫级别,别说他现在重伤,就算全盛时期也是十死无生。

嗡……

苏栖的波动再次传来,这一次,除了极致的痛苦,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呼唤?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直接缠上了凌熠的意识!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链接!仿佛苏栖在极度痛苦中,本能地抓住了凌熠这唯一的“锚点”!

就在这精神链接建立的瞬间——

凌熠的胸腔深处,那枚属于他自己的任务芯片,猛地爆发出一阵灼热!紧接着,一股庞大、冰冷、混乱到极致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狂暴地冲进了他的意识海!

不是属于苏栖的痛苦!而是……信息!海量的、冰冷的、被强行解封的信息!

【坐标确认:K-9星区,潘多拉星门遗址。】

【密钥状态:待激活。】

【激活条件:双生核心共振。】

【目标:潘多拉魔盒(初代体)。】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干扰……干扰源定位……本舰核心反应堆……底层协议冲突……错误……错误……】

画面!无数破碎、闪烁、带着强烈干扰的画面如同失控的录像带在凌熠脑中疯狂播放!

燃烧的星球!扭曲的空间门!巨大的、如同胚胎般沉睡在能量茧中的模糊阴影!

冰冷的实验室!束缚在手术椅上的年轻苏栖!植入芯片时他空洞麻木的眼神!

一个巨大的、被无数管线缠绕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装置——正是门外那种低频嗡鸣的来源!

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将军制服,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俯视着下方被束缚在能量抽取装置中、痛苦挣扎的身影……那身影瘦削、苍白、黑发被冷汗浸透……是苏栖!

【底层协议:保护核心任务档案……】

【冲突:检测到核心(饕餮)处于强制能量抽取状态……生命体征急速衰减……】

【错误:执行者(凌熠)生命体征链接异常……威胁评估……最高级……】

【最终指令触发:在核心(饕餮)生命信号终止前,强制执行……密钥激活程序!】

轰——!!!

信息流的洪流戛然而止!凌熠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差点暴露在阴影之外!他死死捂住嘴,才没让痛苦的闷哼溢出喉咙!

真相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棱,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和苏栖……都是“钥匙”!是开启某个被称为“潘多拉魔盒”的初代体的工具!所谓的任务,所谓的回收与销毁,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和陷阱!他们被植入芯片,被覆盖记忆,被推向彼此,最终的目的,是利用他们所谓的“双生核心共振”,去激活那个危险的“密钥”!

而此刻,苏栖就在这扇门后,被当成**电池,被那邪恶的装置强行抽取着力量!生命正在飞速流逝!那低频的嗡鸣,是吞噬他生命的丧钟!

中将所谓的“任务刚刚开始”,是指在他们其中一个濒死时,强制执行那该死的“密钥激活程序”!

“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饱含着极致痛苦的嘶鸣,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哀嚎,猛地穿透了厚重的合金门,狠狠撞在凌熠的心上!

是苏栖的声音!

不再是之前精神链接的波动,而是真实的、被剧痛扭曲的声波!他在呼唤!他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折磨!

凌熠猛地抬头!阴影中,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所有的权衡、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剧痛,在这一声真实的、濒死的痛苦嘶鸣面前,被彻底点燃、焚毁!

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意识深处轰然爆发!不再是苏栖那种冰冷的混乱,而是属于他凌熠的、被欺骗、被玩弄、被彻底激怒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嗡——!!!

以凌熠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充满毁灭意志的精神冲击波如同飓风般骤然扩散!

通道里所有的灯光瞬间爆裂!陷入一片黑暗!守卫的动力装甲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系统瞬间过载短路!旋转炮塔失控地疯狂旋转,枪口喷吐出混乱的火舌!

“敌袭!最高警戒!!”

“目标失控!能量反应飙升!!”

“开火!格杀勿论!!”

混乱的咆哮和脉冲武器的嘶鸣瞬间撕裂了死寂!

而在绝对的黑暗和混乱的中心,凌熠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缓缓从阴影中站起。他无视了四面八方射来的致命光束,无视了动力装甲沉重的脚步声,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锁定了前方那扇厚重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合金大门。

左肩的剧痛依旧存在,但此刻,它仿佛变成了力量的燃料。

他朝着那扇门,朝着门后正在被痛苦吞噬的苏栖,踏出了第一步。脚下的金属地面,在他狂暴的精神力场压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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