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珏姐,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很怀念当初静静听你唱歌,和喜欢你的人一起聊天打屁的时光。也还记得高考那年最焦虑的时候,忍不住每天给你发私信倾吐生活中的压力。我以为你不会看的,结果你都看了,还鼓励我。 」
「我还是很喜欢你。」
[可我实在受不了每天都在为了捍卫自己的那份喜欢和人争辩,永远说服不了那些和自己持不同意见的人。也受不了被一个个不同的人误解,谩骂,疲于奔命般地一个个解释。]
「我的业余生活几乎要被这些东西侵占了,每天打开手机就是害怕今天又会出现什么一看就很扯淡但偏偏有人相信的黑料,费劲脑汁地想要怎么解释才能让路人理解,而不是让人说“越洗白越反感”。我快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有真的很生气的时候,我也会用很不好听的话去骂对方,会翻到对方的首页,看她喜欢什么样的明星,然后通过那个明星的黑料来攻击她。我才发现,我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这太可怕了。」
「小珏姐,我不想再参与这种没有意义,只有互相伤害的网络骂战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保护你。可我还是很喜欢你,如果有一天,你出新歌了,或者为新剧创作插曲了,又或者能开线下演唱会了,我一定还会去支持你的。」
「对不起。」
「我从来不后悔认识你,喜欢你。」
这是一份温柔真诚的告别。
卞珏有点伤感,可到后来,却希望其他粉丝也能像这个小姑娘一样,离开这浑水,永持初心,那便是对她最好的抚慰。
她不希望喜欢她的人,最终和讨厌她的人变成同一种人。
卞珏发声了,倡导她的粉丝不要再和黑粉争辩。有些粉丝听了,有些没有。
说到底,从来就没有谁能真正管束谁,他们喜欢她,重点建立在他们的心情上,而非立足于她。
若是所有粉丝都停下举动,兴许这场一边倒的骂战很快就因为无人反抗而快速收尾。
可偏偏有人停了,有人没停。于是骂战愈盛,又有压倒性的优势,堪称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卞珏每天都在面对铺天盖地的骂声。
就连她的发声,都成了所谓「惺惺作态」,做什么都是错,骂她并不需要太多站得住脚的逻辑。
百口莫辩,万念俱灰。
卞珏其实已经麻木了,但心头好歹还有一股气吊着,倒也还算精神。
直到她的团队找到她,为她细细谋划了一份公关方案。
方案很贴心,并没有太多出格的内容,只是效仿了前辈们被全网黑后通过自嘲、跟着玩梗、宽容看待等等方式慢慢获得公众好感的历程。
卞珏毫不怀疑,如果她认真照做,兴许她的名声会好很多,眼前的困境也能游刃而解。
可正是因此,那吊着她的一口气彻底断了,卞珏陷入了困境。她化作最喜爱的鸟身,终日站在高处,看着窗外云卷云舒,听着蝉鸣鸟叫,却不再发出一声清啼。
滕九回到了特调局。
柴骏正苦着脸,满屋子追着迦陵鸟,要给她喂食。见滕九回来,他脸上登时露出见到救星的模样:“你查清楚了?”
滕九看着卞珏,见她趁柴骏停下来的时机,一个返身,往他头上啄了两下,心中便知,卞珏果然不是他们最开始所想的抑郁。
柴骏吃痛,又想返身去抓迦陵鸟,却听滕九道:“查得七七八八,你带着她到负一楼,找个安静点的小房间,我有话同她说。”
柴骏摸着头上被啄的地方道:“你要是查出点什么了,就让心理医生来治呗,顶多我们在旁边看着点,你又不会治病,何必自己顶上?”
滕九看着将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又飞回梁上的卞珏,对柴骏道:“她没有生病,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医生帮不了她,我或许能试着给她一些答案。”
柴骏看了眼梁上的迦陵鸟,见她装作没听到他们说话的模样,叹了口气,只能费尽心思去抓。
滕九看他们俩鸡飞狗跳的模样,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气,索性先一步下了楼。适当的运动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好事,她自然也不必急哄哄出手。
滕九等了好一会儿,柴骏才抓着迦陵鸟下来了,他肩头有卞珏的羽毛,手背上有卞珏抓出的痕迹,两人下手都颇不留情。
柴骏把迦陵鸟往房间里一丢,人就迅速把门带上,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生怕被滕九留住。
卞珏刚被扔出时有些猝不及防,几个晃神间便反应过来,扑腾了两下翅膀,飞了起来。
密闭的房间里没有灯也没有窗,她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甘愿地落到桌上,正对着滕九。
滕九道:“对不住,他们以为你陷入抑郁,为了给你治病,帮助我窥探了你的**。”
卞珏难得有了点反应,头朝滕九转了转,可过了一会儿,又扭了回去。
滕九没在意,接着道:“可能我想的并不对,但如果你同我有一样的疑惑,或许可以听听我的看法。”
“第一个疑惑,那么多看着正常,面对喜欢事物也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一转头便能恶毒又苛刻,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们?”
卞珏没有反应。
“第二个疑惑,如果想贩卖的从来只是才华,却因为这份才华不得不进入广大受众眼中,那么便活该被人肆意评论吗?”
卞珏动了动。
滕九停了一会儿,道:“最后一个疑惑。面对一个我们一眼便怀有恶感,心存偏见的人,只有当他放下身段,近乎自嘲地恶搞自己曾被人讨厌的点,扒皮剥骨地展示自己不在意这所谓伤疤,你、我以及其他大多数人,才会真正放下偏见对他改观。我曾经想过很多次,这是对的吗?一个被伤害的人,当他选择永不原谅,那么伤害他的人会更讨厌他。只有当他大大方方地选择了原谅,才会扭转伤害者对他的印象。这岂不是很可悲?”
她想,这就是压弯卞珏的最后一根稻草。
桌上的迦陵鸟挥起了翅膀,她飞到一旁的椅子上,化作了人形。
卞珏留着长长的头发,眉色浓重,眼睛细长,鼻子高挺,嘴唇偏厚,确实不是美人模样。她开口:“你也这么想?”
迦陵鸟的音色,确是人间绝响。
便是这等才华无可置疑的人,照旧在这滩人声鼎沸的浑水之中近乎溺亡。
舆论场便如战场,胜者有时是由命运决出,同她本人倒也没有多少关系。
滕九道:“人是很复杂的。对喜欢的东西,恨不得奉上整颗真心,对讨厌的东西,纵使脾性温和之人,有时见了也想翻出两个白眼。只不过在现实生活里,大家不敢撕破脸皮,多少知道礼貌,而在说话不怎么需要负责的网络上,披着层厚厚遮掩的皮,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大杀四方。总有人说,‘如果在网上都不能畅所欲言,那在网上发言还有什么意思’,可他们忘了,网络最开始发明出来,便不是为了让他们进行这种‘畅所欲言’的。这本该是一个传递信息,交流智慧,分享快乐的地方,可现在却变成了用来排除异己的硝烟场。”
“求同存异说了几十年,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别说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点了,就问问,有几个人试着去做了?”
卞珏看着滕九,几乎不能移开目光。
滕九对她道:“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能克制自己的人,一种是试图克制自己的人。而所谓喜欢你的人,讨厌你的人,他们有时,可能是同一种人。”
卞珏叹道:“……我后来,感觉到了。”
所以到了最后,她渐渐不能再从那些激烈喜欢她的粉丝那里获得安慰,因为她偶尔忍不住在心底想,他们真像啊。只不过有些喜欢着她,有些喜欢着别人,仅此而已。
卞珏道:“可就算明白了这些道理,我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一切。”
所以她最终选择了不再发声,想要彻底远离这片漩涡。
滕九问:“为了这些事,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值得吗?”
“不值得,可我没办法。”
所以卞珏变成了迦陵鸟,自暴自弃一般,仿佛冥冥中便在等待他人的救赎。
滕九道:“先认清一个事实,你改变不了所有人。再做一件事,对每一个随意口出恶言的人,不管他有心无心,给他一次机会,同他摆事实讲道理。他听了,是好事,他不听,就放弃他。去改变这个世界,哪怕一点点也行。但不要给自己扛太多责任,你不需要为全世界负责。”
知道能改变,她便会心怀期望。
明白这个世间本就不是一人可以洗牌,她便不会因为力量太过渺小而心生绝望。
卞珏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她问道:“你知道该如何规劝,对不对?”
她其实也常常有想说的话,但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的设想太过苛刻。
是人总有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只说赞扬不吐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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