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睡的时间,氤氲空旷的浴房泡得他昏沉欲睡,擦干身体,近侍为他披上一件宽松保暖的白色里衣,踩着氍毹出来,他靠在躺椅上打哈欠,腿上盖有绒毯,湿漉漉的长发拖在后面,四个婢女用娟绸擦净水分后,捧着发尾跨在炭火上,边梳边烤,今年夏天采的艾草和秋天摘得的金桂都洒在上面。旁边锦面蒲团上跪一个婢女,捧着一盏盛汤药的青玉碗。屏风外候着十五个女佣,其中十二个捧着满雕朱漆托盘,上面的大小衣物,头冠珠链,大小绶带,银绣护腕,带钩禁步和香囊靴袜等,也少不了由级别高些的三个一件件拿起,熨帖,熏香,烘烤。
两三炷香的功夫,母亲的近侍服侍他一层层裹上华服,梳好头发,佩戴好冠冕额饰,姜颂全程含蓄且严肃的遵从,十二盘东西在他身上穿戴齐全,最后罩上御寒的锦裘,由佣人撑起一把镶金边阔面黑伞蔽风,送他上了父亲的车驾,彩绦高垂、四驾齐驱。
车内静置着一只已点燃的手炉。车厢中仅他一人独坐,不知什么原因,父亲还是先行一步到宫里去了。
姜颂一路闭目养神,直至轿子停在内廷外。外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他掀开帘子,生平头一次见到太监——那人笑起来满脸褶子,笑容里透着几分谄媚,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瘆得慌。
接下来的路,要么坐轿子,要么靠脚走,姜颂瞥了一眼太监身后那瘦窄的小木轿,还有两个躬身候着的小太监,想都没想,抬脚就准备自己走过去。
一望无际的甬道,尽头的门框像指甲盖一样渺小,红墙两立,姜颂仰头过去从前到后,高耸的琉璃瓦如同要将两侧拉起的拉锁,将一线天空封闭。
被称作李公公的内宦连忙上前,满脸堆笑地劝道:“姜世子是贵人,又大病初愈,奴才特地备了轿子接送殿下。若殿下执意自己走,中途万一感染了风寒,皇上若问起来,那奴才的罪过可就大了。”
姜颂心里忍不住嘀咕:“那你问我干什么?”但面上还是挤出一丝笑意,收回刚踏出的脚,低头钻进了那狭小的轿子里。
然而,路上还是出了岔子。轿子行至半途,突然一滑,姜颂一个不稳,差点从轿子里摔出来。李公公慌忙挥着拂尘,一边扶他下轿,一边回头怒斥抬轿的小太监:“幸亏是坐了轿子,我的殿下!饶是他们这些常走冰面的都脚滑,万幸隔着层轿子没摔着。怎么当差的?!脑袋不想要了?!”
姜颂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耳边的斥责声让他心烦意乱。他抬手示意那大惊小怪、喋喋不休的太监闭嘴,就差说一句“别来添乱。”随后深吸一口气,剩下的路他自己走。
只有宫殿高台上是平整的大青石板路,殿前的斜坡还有门之间的通路,都是小石块铺的,很容易绊倒,城门甬道内是大青石地板,更不平。侧殿主门是大斜坡,有砖石的楞。
冬季的阳光微白稀薄,天空深邃凌冽,薄暮的脏粉色透着橘调。皇宫里已经灯火如昼,前方巍峨的大殿便是亲和殿,院里都用琉璃瓦装万年松柏作盆栽。姜颂被引领至偏殿等候,随时准备接受召见。
两位宫人上前为他脱下外袍,此刻及稍后的觐见,必须只穿吉服以示尊重,否则就是不敬。
姜颂虽然行过及冠礼,但碍于他年轻,因此这套衣服虽然富丽逼人却十分轻盈,周身似行云绕体,流霞披身,少年人清亮的额头几乎被被正红的丝绒款额带盖得严严实实,清朗的眉目间,顾盼神飞,灿若神仙。
这座宏大的宫殿格外空旷,只见一墙一墙的灯盏和一重重厚厚的遮挡烟尘的帘幕。
姜颂问道:“就我一个吗?”
“回殿下,还有一位大人也在此等候。”宫人糯糯的回应。
“谁?”
“是泠川府兵武督造的季大人。”
引路的宫人停下脚步,随着帘幕轻轻撩起,姜颂的目光落向肃穆的厅内。
一个青年背手而立,身量拔萃,着黛青暗纹的箭袖劲装,曲领斜襟,全身布料硬而挺括,独领口如水流。
季长翡原背对着入口,听见脚步声,侧目一凛,这一望,他原本气定神闲的笑意里登时迸发出生动和恣意,甚至嘴角两颗小狗牙呲出来,俏皮乍现。
姜颂没好气的撇过头,却没压住笑,面前耀眼的冰川更是被谁人撒了把糖。
“是你?”
“是你啊。”
二人被宣上殿,重重暖幕被掀开,姜颂生平头次面见活的九五至尊的封建帝王。
皇帝,天下只此一个,比任何濒危物种都要珍稀的高贵人士——但是天下他姜颂也只此一个。姜颂心底涌起了逆反的情绪,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血气翻涌——
“啊——活的死老登,全天下人的爹,人前道貌岸人后左拥右抱,天天搁这为老不尊的——原来也是人。”
orz,世子内里的姜颂很逆反很尖锐,对新到的世界也很无知,后面会真香。这里就是姜颂对封建集权者的态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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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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