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餐厅这几步路两个走在前面的推搡几下还是没决定出谁先开口。

“让大家担心了，不好意思。”最后是金羽先打破的沉默。

“哎呀不要说这么客气的话，怪见外的，”郭城给两个人拉开门，“是今天累到了吗？”

“其实平时训练量就挺大的了，可以不用额外排位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题海战术也要记得放松。”

金羽摇摇头，“有点一时间没想开。”

“本来大家今天都很高兴的……”

她坐回位子上，每个人都很关切，林琅怒目圆瞪，“少你一个还是大家吗？”

“我们TCG就是一个都不能少啊。”

重新开始的庆祝，十几个杯子碰在一起的清脆响声里，TCG向着新的国家出发。

半决赛落地巴黎，从酒店出来吃饭的唐玉在大街上却意外碰到王佳许。

只穿着白色长裙的王佳许没有那晚那么张扬，她歪了一下头，跟唐玉打招呼，“好巧，你也来看金羽比赛？”

“嗯，她给的票。”

王佳许挑眉，“真可惜，我就只能加钱买黄牛。”

“不过你不用上学吗？从国内过来来回要不少时间吧？”

唐玉不想交代太多**，只沉默回避了这个问题。

王佳许却拦住她，“一起吃吧？在巴黎遇见熟人也够巧了。”

拒绝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却变成了应许，她们坐在露天的两人座上，简餐其实不太合唐玉的胃口，可是她有想问的问题。

“可以问吗？你以前谈的都是男的，为什么又能突然喜欢上金羽？那一次在清吧根本不是偶遇吧？”

王佳许戳着盘子里煎过的小番茄，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们在谈恋爱吗？”

唐玉点头承认了，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信任王佳许的。

很多时候大家都开玩笑不知道竞嫂们看上竞男什么，不过王佳许很坦诚，她就是喜欢长得还算有鼻子有眼看得过去的明星选手，你情我愿的事。

这种坦然是很难得的。

“比起为什么喜欢金羽，你更想问为什么能这么容易突然又喜欢上女生吧？”王佳许觉得她很可爱，她们俩都像玻璃罐子里长大的蝴蝶。

“说什么恋爱，我看只是小孩子过家家。”

“你们亲过吗？”

唐玉不明所以，迟疑过后还是点头。

王佳许突然凑近，在那个距离下眼睛先一步接收到信息，然后大脑才开始反应，柔雾的底妆，带着很淡的香气，然后是被美瞳的色彩和边际线。

她下意识往后靠，避开了王佳许。

“不是嘴贴嘴就是亲，”王佳许坐回位子上，搅动着杯子里的气泡，“虽然说有点蠢，但是有的时候脑子一热，确实会被什么多巴胺内啡肽随便什么牵着走。”

她有点说不清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脑子里的是谁，换乘恋爱的站点太多，这趟单向道的车带着她走过很多人，很多相似的车站。

“像喝多了一样反应迟钝了，真的什么都吃得下了，允许另一个人侵入你的生活，你的时间，甚至是侵略性的亲密接触。”

“我第一次谈恋爱还是初三还是高一，”那是更难回忆清楚的一段记忆，好像只有自己的脸才是清晰的，“装模作样的，在天台开两罐精酿，抽的是百乐酸奶，组了一个多礼拜就分开的乐队，剩下的就是亲嘴。”

“你朋友再找了新的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可对象不一样，那就叫出轨。”

“恋爱关系也是带着侵略性的，分手后回头，再好的日子都会看到身边有另一个人。”

“你以为金羽害怕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和你谈恋爱吗？”

“她那种人，哪怕因为露出的一点苗头而让你伤心都会自责。她只是不能接受没有你，没有消息，没有能坦然地回复你的困难，你遇到的烦心事的资格。”

唐玉安静地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反问：“你跟金羽又不熟，你怎么能笃定她是怎样的人？”

王佳许并不生气，杯子里的气泡水变成平淡的白水，“你们认识那么久，你知道金羽是怎样的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我学怎么和她谈恋爱？”

“小朋友，我要自己玩去了，你好好想想吧。”

王佳许付掉了她们这一桌的钱，她的背影融入秋天的巴黎，剩下唐玉对着盘子边的花纹发呆。

反反复复，因为一开始害怕关系变质所以急匆匆跑掉，因为累计的愧疚又轻易答应恋人关系，发现其实顶着女朋友的名义也没有改变什么，所以心安理得地忽略两个人之间很多隐而未发的问题。

为什么呢？

为什么现在又决定来解决掉这些问题？

你也开始沉迷其中了吗，唐玉？

你开始嫉妒了吗？

巴黎的晴天很多，但是唐玉在这里的几天都很少出门，困扰着上一把比赛还没剪出来的高光时刻和她很久没有动笔的梦女文。

情绪是一场漫长的潮汐，有周期的起伏着，但是退去的时候只留下被浸湿的沙子。

王佳许说的只是参考，她倍速看了很多爱情电影，试图共情着别人的感情，但是文艺创作中的角色让人很难代入。

比赛的那天是下雨的周末，细密的雨顺着风飘进伞下，变成缀着雨的发丝，湿掉的脸，被踩脏的裤脚，一切都很让人厌烦，不过容易让唐玉想起她的出租房，无论在英国还是在T市。

安检，检票，入场，各种颜色的队服，不同的人种挤满这座万人场馆，从阴冷的雨中进到檐下，那种冷却还没有散掉。

从不大的转播屏看到金羽的时候，唐玉后知后觉明白了那是紧张在作祟。

从胸膛跳到指尖的心脏，泵动着全身的血液平复着剧烈的心情。

对唐玉来说，她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是绝对强势的角色，只了解几对常出场的counter关系，对版本的理解全仰赖解说，她是这个游戏的云观众，可是她是金羽的绝对拥趸。

难道一切就必须屈服于生理吸引吗？

在属于唐玉的十九岁里，她还没有想象过和另一个人类的亲密接触，她的家庭里没有拥抱和抚摸的教育，至今最清晰的一切属于个人的接触全部属于金羽。

她们牵过手，接过所谓孩子气的亲吻，让彼此的气味在很近的距离里交织。这一切的一切，早就超越友谊的界限，但是对唐玉来说，因为是第一次，所以看起来居然也还能接受。

所以这是爱情吗？

她无法理解王佳许的说法，因为她也觉得王佳许的每一任前任都各有烂的地方，他们完全比不上金羽。

金羽是怎么样的人呢？

她认识中的金羽已经无法避免地变成feather，这个ID变成金羽的分身，变成一个介于两个人之间的幽灵。

原来在直播间觉得很漫长的BP环节，会变成场馆里很短暂的几分钟，看到熟悉的头像会下意识地开始分析阵容强度，这个对线对金羽来说是否容易。

分锅大会开多了，她曾经也想过明明是一个队伍的选手们，为什么粉丝之间会撕得不可开交。

因为爱具有排他性。

这是这句话对唐玉最容易理解的瞬间。

很难选到五个人都舒服的阵容，所以每一把都会有人被牺牲，可能是对线期，也可能是后期强度。

而在五个人里面最弱势的ADC，好像一直要承担最大的期待和最少的帮助。

吃草挤奶的位置，居然会落在双c头上。

MVP的票选轻飘飘地错过feather，而解说有倾向性的发言也继续延续着对金羽的偏见们。

静音的直播间在很多个晚上被忽略，可是打开声音的瞬间唐玉又头痛。

从来没打开过的弹幕，其实不管是哪一天的比赛都一样，羽出、对不起、透一透……恶意在满屏里变成幂指数级别的武器。

摇臂摄影机扫过的时候，金羽举起她犹豫很久要写些什么的应援板，最后落在上面的只剩feather fighting。

并不能准时传达到选手席上的应援，可是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欢呼声也许真的能透过那降噪被听见。

至少，她会知道，有人在很喜欢她。

比起上一场更加煎熬的五个多小时，打满的BO5，从紧张到呼吸急促，心脏跳动到脖子上的动脉都在无法控制得狂跳。

祈祷过，毒奶过，把所有认识的神仙都拜一遍。

唐玉在她大体顺风顺水的大学生活里又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痛苦。

她只是云观众，是饭圈粉，是feather背后无数粉丝的一员，还有很多千千万万的粉丝期待着feather的世界赛成绩的一个。

但是爱与恨都隔着屏幕，隔着这十几米的距离。

它们不能变成具象化的鼓励。

属于选手的瞬间，都是孤独的。

输掉比赛的握手，败者采访，买返程的机票和收拾行李，满怀期待的来程和急匆匆到空荡荡的回家之路。

8s的回城只需要按下B键，但是从巴黎回S市需要很长时间，从这座体育馆走出来需要更长时间。

“都回去了，没有人和我们打训练赛。”谢德平没有开摄像头，在安静的房间里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声音。

“有的阵容你平时练着觉得很有东西，最后确实没打出来，肯定还是怪自己没努力。”

“不是卖惨啊，你说确实是没有这样的规定，人家必须要和你打，这本来就是俱乐部自己的事，没必要上升到什么高度，对吧？本来最后也没赢下来，人家确实打得好。”

“也快过年了，你们放假了没？别太难过了，不是还有明年吗？我也没说一定就退役，退役也不是死了，反正别太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