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约则惊讶道：“原来那是顾云生！”

“怎么，你们很熟吗？”

“不熟。”程约则飞身后掠，“只是……如果是他的话，赔偿损失的事情就好办了。”

“什么？”厉鲤不明所以，还想再问，但转眼间就被仿生人士兵团团围住，只好专注应战。

五年以来，这个世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厉鲤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五年前。准确地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没死成还是重生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现在健全的身体会是人造的产物吗？

昨日在铁匠工会基地里，霍悠然说他能根据臼齿内的芯片确定身份，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他却趁着几人围过去看结果的间隙跑了。

他甚至没有在通风道里多停留几秒窃听一下结果。

他怕自己是一个仿制品。

两周前，他在一个昏暗空间内醒来，记忆停留在工厂毁损的那一刻，因为烟尘窒息而气管痉挛不已，咳呛得头昏耳鸣。

缓过神来之后，才发现仓库一角站着一个黑袍人，打扮得像圣职人员，手中却没有任何标志性工具。

他以机械合成音讲述了厉鲤死后真理部暗杀组织成员集体叛逃的始末，尤其是他的未婚夫霍悠然，正是携带着最新研究资源逃逸的核心人物。

恍然不觉已过五年跨度，如今丧尸还在不断肆虐，昔日一同加入真理部誓死捍卫人类命运的战友却脱离组织，种种迹象拼凑成无可辩驳的背叛铁证，厉鲤对此怎能无动于衷。

黑袍人以毒剂威胁，下达了阻止回生计划的命令。事实上厉鲤也乐意那样做，他回到世间，却发现人生的锚点已不复存在，惊涛拍过，记忆中的一切都物是人非。

民间的工会组织大多是为了和高科技巨头进行对抗而成立，所求多半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利益。所谓复生计划与重生实验很难说不是工会为了超高利润的一己私欲，这对牺牲者来说无疑是一种残忍的背叛。

“仿生人会感到愤怒吗？”厉鲤好奇地问。他瞬移到五米之外，从仿生士兵身后一脚踢上脖颈。

触感如真人，士兵颈骨位移，鼻腔涌出两条电线。

厉鲤蹲下身子，拔出士兵身侧的匕首划开仿生人小臂，看到了齿轮、肌肉和血管。这是初级H型号的仿生人，更接近精密智能机器，具有明显的机械拼装痕迹。

其他仿生士兵面无表情，围了上来，看到同伴死亡也没有表露出异样，微冲上膛发出整齐的机械声响，他们不知疲倦，安静地发起攻击。

厉鲤以手触地，释放精神力，距离最近的一圈士兵被掀翻，厉鲤抢了一把微冲，踩在仿生士兵的脑袋上突出重围。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的，所有的仿生人都是B级的哨兵，就好像撒达工会只有一条生产线似的。

实验楼二层的窗户内有打斗的剪影，厉鲤攀着楼外的罗马柱，蹬跳两下就攀上窗沿，上膛开枪：“嗨，程哥。”

程约则正忙着制住顾云生，精神力冲击过大，身后的草莓海百合都现形了，骇人触手缓缓张开，好像行动在失重的深海里，完全无法预测行动轨迹，迅速挡住了射向程约则胸口的子弹。

程约则抓住时机，一记电索抽中顾云生，转头问：“他为什么没有神智？”

“我也不知道。”厉鲤蹲在窗台上，用窗帘厚厚缠住手掌，敏捷地抓住一根企图袭击自己的触手，“他从一开始就没清醒过。你看看他是不是假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你俩的原版不都死了吗？”程约则与顾云生隔着电索角力拔河，没拔赢，腹部撞到前方柜子上，皱了皱眉。

“所以我们都是仿生人？”厉鲤问。

“不知道。”程约则一脚把柜子踹出两米，撞得顾云生闷哼一声。

“别敷衍我啊程哥，你是专业做这个的，你帮我看看呗。”厉鲤拿起一块反光金属材料，照了照自己的脸。

“这我真不知道，很久以前市面上的S型仿生人就难以分出真假了，更何况最近出了X型，连精密仪器都测不出来。”

“好吧。”厉鲤遗憾站起，把手中的十四根触手甩开，“那我还是珍惜一下自己的脸，省得坏了没得修。”

程约则叫住他，警觉地问：“不和我打？你要去干嘛？”

“去找藏起来的混叙空啊，听说你最近复活了一条灭绝多年的邓氏鱼，我去看看长什么样。”厉鲤微笑，两颗虎牙十分明显，活脱脱一副想捣乱的表情。

“站住！”

厉鲤攀住窗沿一荡，程约则的声音被甩在身后。他身体舒展，依靠惯性抛到最高点时抓住上一层窗框，顶肩侧撞，滚进第三层室内。

他还没站稳，就跟一张如同傩戏恶鬼面具的脸对上了眼，吓得往后急退，鞋底和瓷砖摩擦出尖锐声响。

“什么东西！”厉鲤喊道。

“邓氏鱼。”混叙空忽然响起的声音又把厉鲤吓了一跳。

厉鲤绕过巨大的培养舱，在另一侧看到了单手竖立胸前的混叙空。他身侧是一条长达十一米的巨型盾皮鱼，口如铡刀，身披盔甲，整个身体呈纺锤型，像一头海怪。

“长这么丑。”厉鲤绕着鱼头观察了一会，“它已经死了吧，都翻白眼了。”

“它活着，只是没有神智。”混叙空用法杖头部轻敲舱壁，里边的邓氏鱼猛地甩了甩尾巴，看起来脾气很暴躁。

“你们复活这么吓人的东西干什么，是嫌生活不够艰难吗？”厉鲤问。

“如果你不来捣乱的话，我们的生活是不会变得艰难的，请你搞清楚因果关系。”混叙空装模作样念了个阿弥陀佛，样子虔诚极了，要不是他头上没戒疤，并且胸前挂着一只十字架。

厉鲤看了看他身后背着的那根桃木剑：“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是想拦我？”

“正是。”混叙空双指并拢立于胸前，口中快速念诀，“天护身，地护身，十二元辰护我身……鬼魂不准触碰到屋内实体！”

厉鲤哼笑一声，向前突进，抢过混叙空的法杖，在空中轮圆了蓄力，直击培养舱外壁！

哗啦——

防弹玻璃碎裂一地，内部装载的海水喷涌溅落，混叙空躲闪不及，被浇了个透心凉，迅速拔出桃木剑抵御洪流，留出一隙喘息空间。

混叙空呸呸吐出嘴里的水：“你竟然不是鬼魂？！”

狂暴的史前霸主摆尾游出，落在精钢地板上，长开巨口无声狂啸，巨尾一摆，打碎半屋设备。破碎的铁皮玻璃瓶一起飘在齐腰深的水中，而培养舱检测到水位下降，打开闸门自动灌水，屋里水位越来越高。

恰在这时，仿生士兵终于沿着楼梯赶到现场，开门架枪。邓氏鱼本就搁浅难受，加之突然受惊，开始无差别攻击，大杀四方。

一片混乱中厉鲤抓住窗帘往下翻，落到二楼窗台：“顾云生，走了！”

“他走不了了。”程约则一脚踩在顾云生肩头，海百合的二十条触手将顾云生层层叠叠缠在其中，屋内不知何时多了近十个特工，看起来都身手不凡，“组团来我这儿搞破坏，放走你也就算了，他可得留下来抵债。”

“云生？”厉鲤疑惑地将上半身探进窗内，“你挣脱不了吗？怎么可能。”

程约则望过来，笑而不语。他的左手掩在身侧，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虚空中有一种莫名的惊悚之物靠近，厉鲤倏然放手，空翻落地，抬头再看时，方才落脚的地方出现几条粉色触手，扑了个空。

“你先别跑，我不追你。”程约则倚着窗台俯视他，点了根烟，“你是怎么做到死而复生还神智清醒的？”

“你都说不清楚我是不是仿生人，哪来的死而复生，说不定我就是一复制品呢。”厉鲤仰着头，抬腿后踹，掀翻两个想从背后偷袭的仿生士兵。

“是不是仿生人有那么重要吗？”程约则吐出一个水母烟圈，“我可以带你去看W型的生产线，精密3D打印的内脏到骨骼都和真人一模一样，没有电路也没有机械辅助，甚至还可以捏基因。所谓人造人，做到极致就是更高效优质的繁衍手段。”

厉鲤咬着牙，思索了一会，又抬手掀翻了两个想从侧面袭击的仿生士兵：“我不想在你这里待着了，你老搞偷袭，害我没法专心思考。先不说这些，你离开真理部，成立自己的工会，就为了研究重生实验，是为了什么呢？”

淡淡的烟雾掩盖住程约则的脸，他的声音低下来，如烟圈那般飘忽：“倒也没什么牟利的心思，我的目的应该和你霍哥一样。”

厉鲤一怔，这话听起来另有隐情，他需要一个能够安静思考的地方，一时半会捋不清楚。

厉鲤缓缓后退：“但无论其中有多少曲折，回生计划都是丧尸爆发的祸根。真理部当初从永璟公司接手这项研究，只为找到遏制丧尸病毒的办法，绝非任由它在民间泛滥。”

生物革命爆发后，资本公司滥用生物技术作为社会控制和暴利手段。最初那只是一个利用神经中枢病毒与海拉细胞进行寿命极限探究的实验，可异型病毒的泄露直接导致了第一例起死回生的丧尸，进而开启了人类群体漫长的挣扎。

幸运的是，人类也同时出现了哨兵和向导的分化，前者五感超强，后者拥有精神共鸣力，真理部应声而起，迅速建立中心塔对战力进行管理协调，成为人类史上第一支正面对抗丧尸末日的官方组织。

但回生计划的病毒究竟为何会泄露，两家民间工会又为何着手推进后续研究，还有许多需要探究的疑点。

程约则靠在窗边等烟味散尽，目送厉鲤离开，他没有再控制其他仿生士兵进行攻击，此刻基地里的其他战力都出外勤了，光靠仿生士兵也追不上鬼哨兵。

身后有人推门进来，程约则转过身，看到一只**的混叙空：“怎么伤得这么重？厉鲤的目标不是你，按理说不会顺手杀你的。”

混叙空耷拉着脸：“不是他打的，你的鱼砸断我一只手。”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程约则接过那只断臂，拧动实验台上的笔筒，墙壁上出现一道暗门，里面是一台高级治疗舱，“睡个午觉吧，两个小时一定给你修好。”

混叙空脱了鞋坐进去，扒拉着舱门不肯躺下：“老大，你会在这里守着吗？”

“当然。”程约则把宽松的衬衫袖子挽起，认真地消毒双手，同时放出精神力，一点点梳理混叙空焦虑狂乱的精神域。

混叙空十分信赖他的引导，没有丝毫抵抗，随着逐渐舒缓下来的情绪躺倒，慢慢合上眼睛：“那就好，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会好得更快些。”

治疗舱关闭，内置的针头和器械开始按照程约则的设置进行清创手术，程约则开始拉取手臂数据，微调了几个肌腱细节，方便混叙空玩反最近新学的关节技。

检查了两遍模型，程约则点击保存，开启人体打印机。

海百合的触手卷来一杯热茶，程约则抿了一口，这才抬眼去看屋内的第三人。

顾云生仍然被海百合禁锢着，神志不清。

当然，凭借程约则一个人的战力，是远远无法制服顾云生那种级别的黑暗哨兵的。自真理部成立以来，登记在册的黑暗哨兵不过十人，要是顾云生发起狂来，厉鲤和宫齐北加起来都难以打赢。

他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他琢磨着鬼哨兵化成黑雾瞬移的特点，趁其不备给顾云生注射了定型剂。

那是制作仿生人过程中一种必要的塑形药剂，可以固定细胞位置，果然鬼哨兵不能再进行粒子化演变。程约则又趁机注射了神经麻痹素，使其短暂失去行动能力。

此番试探虽险，却揪出了鬼哨兵的弱点，即保持人身形态时一切生理机能与普通人无异，无法抵御药剂影响。

换言之，他们或许能被毒死。

程约则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圈，调节了定型剂的输液速率，顾云生睁开眼，可那眼球阴沉无光，好似幽深的无底洞，令人心里发怵。他一言不发，对简单的指令或问话都没有反应。

程约则叹了口气，托腮坐在实验台边，与没有神智的顾云生遥遥相望。

“他们都说仿生人最致命的缺陷是没有灵魂，我的重生实验能够唤醒许多逝去的身体，却无法唤醒他们沉睡的神智。你们还真是像极了。可为什么器官一致，血液相同，甚至连细胞电流都精密恢复到原状，重生者却不能开口说话呢？”

治疗舱传来细微的驱动声，海百合在空中絮语，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我觉得仿生人才更像真正的人。”

敲门声响起。

“进。”

一只机器人走了进来，双手呈上账簿：“会长，本次基地维修预算已完成，预估花费六百八十万元，请过目。”

“数字还挺吉利，不错，把这份毁损清单寄给铁匠工会，叫他们赔钱，说顾云生在我手里，想要人就带着钱上门来提。”

“好的，会长，请问寄送的邮件主题是损害赔偿还是绑架勒索？”

程约则转着戒圈，敲定主意：“好友代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