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病

迟聿从病床上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没头没尾的,莫名其妙!

路泽年没理会他的道歉,声音有些低哑地又问了一遍:“你在车上的时候,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对不起。”

“我听到了。我在问你当时想说什么?”

“对不起……”

颠来倒去怎么还是这句!

路泽年不耐烦地拨开挂帘,“嗤”地一声。

“我听到了,你不用再说一遍!”

迟聿微微蹙眉,浓长的睫毛沉默着垂了下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路泽年说对不起。

路泽年的父亲为了护着他死在车轮下。路泽年对此事避而不谈,然而真相就像埋进皮肤里的针头,虽然看不见,它却永远在那里,刺痛着迟聿。

就在今天,临近昏厥的那一刻,路泽年把他揽在怀里。他在虚空中一抓,没能从人世间抓到任何东西,唯一的倚靠就是背后的胸膛。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现在不说出口,也许什么时候,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可他说了“对不起”,路少爷却在那装蒜。

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

或者,不愿面对、不想回应、不肯原谅?

他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干脆把眼睛闭上,扭向另一边。

“你还装起死来了?”路泽年掐着他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咄咄逼人道,“迟聿,你今天可是欠我个人情。”

迟聿眨了下眼睛,无可奈何地点头。

他连这条命都是欠路泽年的,多欠个人情又算得了什么?

看他这幅不愿抗争的样子,路泽年觉得没意思得很,胸口充斥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

他甩开手,让那张脸重新跌进枕头里,居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随后大步离开病房。

“路总。”病床上的人叫住他。

路泽年脚步立时顿住。

迟聿在床上坐起身,冲着他的背影道:“您明天上午九点约了姜大夫。不要爽约。”

“知道了!”

……

路泽年周日本想睡个懒觉,把姜大夫鸽了。

结果迟聿太了解他的脾性,七点就给他打来电话,搅了他的睡意。

“路总,您今天九点约了姜大夫。”

“知道了知道了!!”

路泽年把手机扔到床角,埋进被子里。

这时候,窗帘嗡嗡地往两边分开,刺眼的阳光照进卧室。

“……人在医院住着还这么不安生!给我玩起远程操控来了?!”

他一个健步过去拉上窗帘,又重新栽回床上,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无可奈何,路泽年只好起床,把自己包成全黑,带上墨镜,仍开着那辆科尔维特来到百康心理康复中心。

有了上一回险些被砸诊室的经历,今天的姜大夫心有余悸,客客气气地把路泽年当上帝一样请进咨询师。

路泽年开门见山:“姜大夫,你说如果有一个男的,打扮成女人的样子上了我的床。那我算是病好了吗?”

姜轩见多识广,面不改色地问他:“那你们做了吗?”

“没有!”路泽年矢口否认,随后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耳朵,“喝多记不清了!我、我当时是把他认作了另一个人。”

他迫不及待地做解释,自己也不知道在解释个啥。

姜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您说的这个‘另一个人’,是男性还是女性呢?”

“问那么多,这有关系吗?”路泽年不满地提高音量。

“有的。如果是女性,说明你痊愈了。如果是男性……”姜轩话语忽然顿住。

路泽年连忙追问:“如果是男的怎么样?”

“喔!看来就是男性啊。”

路泽年拳头青筋暴起。

姜轩连忙道:“啊这个……我是说,如果是男性,说明你是同性恋。”

“?”

路泽年冷眼看着他:“你到底能不能治?你有没有行医资格证?信不信我马上找人来砸了你这破诊所?”

姜轩顿时正襟危坐,飞速翻找资料:“请您务必保持战胜疾病的信心!这个……之前迟先生确实跟我强调过,您是一位异性恋,所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他从纸质病例后面抬起头,认真问道:

“那么,您是对所有男性都能有反应,还是只对‘那一位’有反应呢?”

“……”

路泽年唇角抽了抽,忽然仰倒在按摩椅上,看向天花板:“聊点别的吧。”

姜轩从善如流地掏出笔,边记边问:“路先生从小身边有女性长辈吗?”

“没有。”

“那么,您有主动接触过女性的亲友或者老师吗?”

“没有。”

“请问您对女性感到恐惧吗?”

“我不知道。”路泽年闭上眼睛,“我其实,不怎么敢跟女人说话,我觉得她们……特别脆弱。”

“能否具体描述一下,她们身上的哪一点特征让您感到脆弱?”

“我读中学那会儿,在女同桌身上闻到血腥味,这让我想起我的噩梦——每次我爸找我训话提起母亲,我就会做类似的梦……”

路泽年闭着眼睛陷入回忆。

“印象最深的一个是,我母亲跟父亲在书房里拍合影,我站在门口不敢打扰他们,但母亲一直微笑着招手,叫我过去。”

“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母亲坐在血泊里……”

“……”

一个多小时,路泽年和姜轩讲了自己关于母亲的千奇百怪的噩梦,而这其中每一个,都千篇一律地涉及照片、血泊等元素。

最终,姜轩翻了翻自己一小时下来的记录:“路先生,您的病因显而易见。”

路泽年看向他,等着听结论。

“您从小没有见过母亲,母亲缺位可能导致了您人格发展不健全。弗洛伊德认为‘俄狄浦斯情结’出现在儿童3至6岁的时期,我们在心理学上,将这个时期称为……”

姜轩嘚吧嘚吧讲了一堆老生常谈的东西。

路泽年连忙打断他:“等等,我的病因难道不是——听我爸讲了太多难产现场?”

“哈,路先生这不是对自己的病根很清楚嘛?”姜轩合上病历,欣慰地笑,“久病成医,不容易啊路先生!”

“……”

迟助理究竟是从哪根电线杆扒拉的小广告,找来这么一位庸医?

……

清晨。迟聿准点刷新在路泽年的客厅。

“路总,早。”

“早。”

路泽年懵懵地路过他,刷牙刷了一半,整个人忽然惊醒。

“你什么时候出的院?!”

“昨天。”

“你就不能多躺两天?我会扣钱你工资还是怎么着?”

迟聿有点莫名其妙:“我已经好了,为什么不能出院?”

路泽年支吾了一下,果断道:“我嫌你烦,这两天想透透气。”

“……”迟聿推了推眼镜,低头去翻平板,“那您忍一忍。”

“?”

迟聿公事公办道:“您要是耽误了行程,会影响我的工作进度。这两天已经积压了不少事情。”

路泽年吐掉漱口水:“我什么时候能退休?”

“取决于您的继承人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我想,大概再过三十年吧。”

“呵,继承人。”路泽年不无讥讽地说,“看样子我得干到猝死那一天。”

“请不要灰心。我会陪您到那一天。”

听到这话,路泽年丢牙刷的手滞在空中。

迟聿说完自己也是一怔,猝然抬头,同呆愣的路泽年在镜子里对视。

“我、我是说……如果您没有继承人,我也和您一样退不了休。”

见他面露悔意,难得不是那副死板的模样,路泽年觉得有趣极了,一个转身,把他按在门板上。

“这么着急退休?你也烦我烦透了,是吧?那你想办法帮我弄个小继承人出来啊。”

挺括的胸膛遮住了眼前大半视野,迟聿的视线实在没处落,把头扭向一边:“我可能无法胜任这项工作,路总。”

路泽年大手捂在他小腹上:“你要是女的该多好,我也省得去看什么姜大夫葱大夫。”

迟聿背靠门板,整个人没地方站了。随后他被挑起下巴,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你穿女装肯定也不错。哪天试试看,我能不能有反应?”温热的嘴唇蹭过他额头,吐出轻浮的低语,“就当是给我治病呢……”

紧实的胯骨贴近他,隔着薄薄的布料也能感觉到那具身体蛰伏多日,姜大夫眼里棘手的疑难杂症,在迟聿面前什么都不是。

“……”

迟聿并不想穿女装。

他知道路泽年只是一时兴起,可他却不能随意回应。一旦他流露半点抗拒,一定会勾起对方的兴致,然后不择手段地逼迫自己。

对付路泽年,就像对付一只破坏力强而且情绪不稳定的巨型犬,稍有不慎就会被扑倒在地。

心里正犹豫如何应对,突然——

“阿嚏!”

他扭过头,眼里蓄着的两汪眼泪,随着一声喷嚏流作两行。

路泽年顿时没了兴致,顺手把自己洗脸毛巾塞给他擦鼻涕眼泪:“你病好了么你就擅自出院?!”

……

从医院回到公司,迟助理一眼看见公司大楼门口立着牌子——“宠物禁止入内”。

这谁做的?

走了电梯,他看着路泽年后脑勺,犹疑了一会儿,开口打破沉寂:“路董的房评部……”

昨天已经在钉钉看到消息,路泽年一口气开除了一大批可有可无的员工,房评部无人生还。

当然,路泽年做这一切,总不可能是为了给迟聿出气,而做出的报复之举。

要想重整路氏产业结构,对路柏耀下手是迟早的事。路泽年大概恨不得给门口那块警示牌添几笔,写成“路柏耀与狗不得入内”。

“我做的,你有异议?”路泽年冷声道。

“没有。你要正式和他撕破脸?”

“撕破脸?那他得有脸才行。”

路泽年点完手机里的新消息,快速瞥了眼迟助理:“之前让你跟的事情,有进度了吗?”

他说的是逛会所被拍照那事儿。

迟聿事发当天就让人调查了会所的人。那天跟路少爷进酒店的MB,他还亲自盘问过了。

那天晚上,MB把路少爷送进酒店,什么也没干,收了钱就走了。

路泽年本人却不知道,他那晚是彻底断片了。他没对那晚的事过多追究,迟聿自然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后来,蒙在鼓里的路泽年还傻乎乎地叫来私家医生,给他抽血送检。拿到报告就第一时间截图发给迟聿,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

“不是会所的人偷拍的。”迟聿对路泽年道,“应该是路董通过情妇在外面找的人。但是——您刚把他所有情妇都开除了。”

“这个老泰迪!”路泽年忍不住骂了一句,大步迈出电梯,“继续跟,揪出证据为止!”

“好的,路总。”

刚要跟出电梯,面前的人忽然回身,一把按在电梯门上,轿厢猛地一震。

“对了,迟助理。”

迟聿疑惑地看向路泽年。

“你会跳探戈吧?”

路泽年的目光刮过他白皙脖颈,落定在眼尾的泪痣上,呼吸在不经意间变缓。

“我是说,女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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