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久别难逢

独篁台上的伶人依旧咿呀吟唱着,南昭稍一分心去辨,一幕《惊变》已至尾声。

李全所述不多,只言片语,却也听得出,他对秦方舟颇为赞赏。

只是……

南昭眸光微动,视线又落在那张警官照上。

李全似有所察,看了眼秦方舟的半身警服,笑笑:“南老板是不是奇怪,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用?”

“想必……二爷,有自己的考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秦方舟这般身份,谨慎如李二,怕不是将其祖宗十八代都查明白了。

可世上能人何其多?

南昭转念一想,即便此人天纵奇才,可这非黑非白的身份立场,换作是她,定然是不用的。

李全的目光久久停驻在那张相片上,脸上笑意慢慢淡去,眼底情绪浅淡而晦涩,令人辨不分明。

良久,他的眸光微微一闪,哼笑一声,眼中缓缓流露出几分失望与薄凉。

“想我李全,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

那日秦方舟支撑不住倒在李全眼前,再醒来便是在私立金安医院了——高级套房。

养伤七日,已无大碍,期间没人来探望他,除却与医生护工交流几句,大多时候他只静静待着,没提过离开,也未提要见什么人。

李全是在第八天午后到的。

那日正午过后,阳光正好。秦方舟饭后被护工督促着到阳台晒太阳。他不爱晒太阳,晃眼。可他也懒得不听话。

他悠悠然闭眼躺在椅子上小憩,心里想着最后半瓶水要多久挂完、要晒多久的日头才能回不刺眼睛的屋里去。

忽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起先以为是护工,可那人身量更高,也不言语。他忽然反应过来,那护工走路踢踢踏踏,动静不小;而这人一点脚步声都无,毫无存在感地靠近。即便他伤重感知弱了不少,也心知来人不是什么普通人。

于是秦方舟眼珠子一转,缓缓掀开了眼帘——

是那个跟在李全身边的,姓徐的年轻人。

他心念一动,李全来了。

秦方舟撑着藤椅起身,扶着未挂完的吊瓶,跟在徐如来身后,进屋便看见了沙发上不怒自威的李全。

李全一身黑色唐装,随侍两名西服保镖,神色冷淡,右手惯常轻拨着指节上的白玉扳指,周身环绕着不容忽视的压迫与肃杀,平静地凝视着秦方舟走近。

秦方舟走到李全跟前,低头垂眸,不卑不亢地唤了声——二爷。

李全眼神一动,没说话。晾了这么些时日,他想看看,这个秦方舟,除了莽劲与血性,还有没有什么,值得他刮目相看。

“二爷。”秦方舟又重复了一声,缓缓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

李全闻言,这才有了几分反应,看向秦方舟的眼里带上了几分兴致与玩味,

秦方舟见状,嘴角轻轻一扯,没什么波澜的脸上浮现了几分自嘲:“我们这些人,一毕业就被分派到李家,哪个不踌躇满志,妄想展一番拳脚?”

“可我们战战兢兢,日夜提着脑袋过活,却早有人洞若观火,视我们为股掌间的棋子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全的眼里满是冷酷与坚定,直截了当地说:“与其糊里糊涂像个笑话,不如我自己决定,选哪边站!”

李全眼眸微眯,审视的目光落在秦方舟脸上,良久,不在意似的反问:“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有的选?”

言语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森然冷意:“你要知道,此时你死了,比活着站在这里,更让我省心。”

秦方舟默了默,目光不闪不躲,直视李全道:“明珠不暗投。那日在警局看见二爷,我就知道没选错。”

“只是能否幸得二爷青眼,也是方舟斗胆赌一把罢了。”

……

南昭见李全沉默着,眸光微动,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半晌,她出声打断:“这秦方舟,有什么要紧?”

李全定了定心绪,正色道:“两日前,他同我的一件货,消失了。”

南昭不语,平静地等待李全的下文。

“不过说起来……”李全话音陡然一转,说,“此事,与南老板倒也有几分关系。”

南昭闻言面色不改,眼皮微垂,敛去眼底骤然显现的冷意,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浅啜一口,笑笑:“此话怎讲?”

李全眼底精光一闪,意味不明地说:“这件东西,本是与南老板的码头交涉好,走水路的。”

这是……三言两语便要她沾上身?

南昭心头哂笑,手上却是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抬眼微露讶然,道:“竟有此事?”

南昭默了默,轻皱眉头接道:“二爷,您的货是接货当日丢的? ”她边问边扬收招呼一旁的秦柳,“也不知,那日轮值的是谁。二爷,您且稍安,我让小柳去喊管事的来嘉南回话。定当给您个交代!”

寥寥几句,滴水不漏。

李全何等精明,一听这话,便知拿捏不了南昭,立时不再纠缠,摆手拦下往外走的秦柳,开门见山道:“罢了!南老板如此爽快,那我李二便卖个老,直说了。”

他瞥了南昭一眼:“此次我来,为的三件事。这前两件,于南老板而言,并非难事,只劳费点心。”

南昭:“二爷请讲。”

“第一件是秦方舟与那件货的踪迹。秦方舟的身份,我虽已派人去查了好几番,也无半分异常。可眼下出了这事,他的档案如此透明干净,反倒是有几分可疑了。此番我想借嘉南的人脉网,再查查此人。而至于货,若是与他在一块,能一起找到,也是最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货的部分,也望南老板见谅,我不便多言。”

南昭听罢,点点头:“二爷哪里的话,您放心,我联系人去查。”

李全微一颔首,继续道:“事情一出,我就打点了出市的交通要处,派人网罗云州各处。只是……南老板你那儿的码头……”

他停了停,食指弯曲,叩了叩桌上的相片,对南昭说:“这第二件事,恐怕要劳南老板吩咐手下人,盯着点码头,别让人钻了空跑了。”

南昭闻言淡淡一笑:“举手之劳。”转而侧头吩咐秦柳,“小柳,给码头那边去个电话,出货照常,人先别放了。晚点把照片传过去,仔细排查着。”

话毕回头看向李全,静待他说第三件事。

李全朝南昭一笑,目光微微闪动,略有些犹豫地开口:“这第三件事,便是我要卖一卖这张老脸了!”

“二爷但说无妨。”

“我丢的那物,也算不上值钱,只是不大好寻。且七日后,我需用它去办另一件事。”李全说,“我想请南老板出个面,过两日为我与何家人攒个局,我想,同何家换样东西。”

这点,倒是有些不易了。

南昭听罢,静默不语,她边思量着边摊手示意:“二爷用茶。”

李全拿起茶盏,未品,只端在手里,斟酌道:“整个云州城,能替代我那东西的,怕是只有何家有。素闻南老板同何家交好,如今何老爷子卧病在床,我同何家的几位小辈不相熟,还需请南老板当一下这中间人。”

南老板闻言摇了摇头:“二爷,何家的情况,我一外人不便多嘴。”

“只若您当场同何家人提出要易一物。怕是免不了费些周折,耗些时日。若一时半会商定不下,误了您的事,便不好了。”

李全听着南昭的话,皱着眉思索,举盏浅啜一口,侧头说:“那依南老板之见?”

南昭看着李全,说:“倘若二爷信得过我,您只说要什么样的东西。这两日我便替您去商议。想必一周内,也能替您把事办好。”

李全想了想,点点头:“那便如此吧……叫南老板费心了。”

南昭笑笑:“二爷客气了。”

“今日所托耗了南老板不少心力,嘉南若有什么李某能帮得上的地方,南老板不必同我客气!”

说罢李全放下茶盏,起身瞥了眼戏台,“嘉南茶曲一绝,只是茶不过三巡,我这便告辞了。”

“二爷慢走。”南昭使了个眼色,示意秦柳去送。

临走时李全抬手指了指徐如来,说:“小来我便留下任你差遣了,他平日也常往嘉南跑,南老板用着也顺手些。”

……

李全走后,独篁台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唱戏的伶人已退了场。戏台尚未收整,四下无声,戏景萧凉,毫无生气的摆设道具东一件西一件地落在舞台各处,混乱又凄楚。

也没有人说话。

南昭闭眼揉了揉眉心,指尖习惯性摸索着胸前衣内的小坠,思量忖度着李全提及的事。

片刻后,她侧头看向徐如来。

徐如来突然收到南昭的眼神,后背莫名一寒,弱弱地开口辩解:“南姐,我……。”

罢了。南昭摆摆手,收回眼神。各为其主,想来有些事也不是徐如来能多嘴的。

徐如来悄悄松了口气。

南昭蹙眉想了想,轻声道:“金泽似乎回云城了。”

徐如来闻言一愣,又见南昭转头问他:“金家小三在哪处野呢?”

“这会儿……”徐如来看了眼时间,回道,“多半是在圣金。”

“这倒赶巧了。”南昭点点头,对徐如来说,“你去备个车,我们去躺圣金”

……

晚上11:30,圣金会所。

一辆全黑色的奥迪缓缓停在了门口,南昭在后座闭目养神,徐如来开着车,秦柳坐在副驾。

察觉到车子停下,南昭睁开眼,偏头抬眼朝车窗外看去。

硕大的金色牌匾高悬在奢侈华丽的会所头上,匾额恢弘大气,两旁门柱雕刻得精巧华丽。霓虹灯光闪耀间,整座圣金大楼沐浴在辉煌陆离的流光下,一派豪奢极侈。

富贵迷人眼。

很久没来了。南昭凝望着“圣金”二字,有些出神,便没注意一旁走来一人。

等到车窗上落下一片阴影,那人走近了,南昭才反应过来——是开车门引路的礼倌。南昭没打算进圣金,于是便要摆手回绝那过来替她开门的礼倌。

手抬起前,目光先落在了那人脸上。

……

在过去27年的漫长时光里,南昭从不曾在哪个瞬间考虑过“失而复得”、“久别重逢”这些词汇,因为那些对南昭来说,遥远虚幻得连泡沫都不是。

久别的,总没能重逢;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

而当那个人逆着熙攘摇晃的霓光,恍惚间好似逆了整条川流不息的时光长河,一步一步走到她眼前时,南昭默在了原处,右眼似有断了线的泪珠,无声落下。

万籁俱寂——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面对这一场,陌生的,不可能的重逢。

而那人驻足在昏暗不明的晕影中,隔着一道车门,视线落在女子隐有泪痕划过的皎皎面容上,心脏没由来地一悸。

触及女子眼底悲楚的那瞬间,他仿佛在云雾缭绕间,看到了一缕影影绰绰辨不分明的尘烟,似乎只轻轻一触,便会脱离世间喧嚣,幽然散去。

视线相交之际,皆有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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