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正所谓,水母久养有诀窍,常换水母是王道(出自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刘总)。楚慈进书房的第一个小时,韩越狗狗祟祟探头观察片刻,长出一口气。

——楚慈正专心致志看专业书,没分给水母半点眼角余光,所以暂时可以确定,他大概没看出什么端倪。

楚慈进书房的第二个小时,韩越倒了杯温水踮脚蹭进去,轻手轻脚放在楚慈手边,低声道:“看这么久了,累了就歇歇。”

楚慈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拍拍韩越手背示意没事。

于是韩越踮脚蹭了出去。

韩越坐在沙发上,看看脚下光洁如新的地面,看看家里井然有序的陈设,最后摸过茶几上两张报纸,视线盯了好一会,才恍然发现是昨天的。

于是韩越只好放下。

他站起身,晃晃荡荡走到阳台,这正是上午最安静的时刻,家里听不见楚慈说话或者呼吸的声音,刚洗过的衣服晾在绳子上,偶尔随风摆动,阳光下透出寂静的温暖。韩越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书房门露着一条缝,看不见楚慈在做什么,韩越路过时瞄了一眼,随后悄悄走进卧室。

两人没有叠被子的习惯,楚慈起床更是随意,手一掀就把被子甩到一边,鸭绒被凌乱地搭在床上,两只枕头歪在一边,枕套中央微微下陷。

韩越伸手一摸,被褥表面还带着微热的余温。

楚慈胃癌初愈,身体说不上好,韩越就买了这套房子,离医院只有五分钟路程,下楼就是闹市,隔音好白天也安静。他和楚慈生活在这里,白天上班做饭,夜晚交颈而眠,似乎彼此依存,但又仿佛从未靠近。

韩越掀起被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床铺上满是褶皱,楚慈那边尤甚——他夜里似乎总是很怕冷,睡梦中常不安稳,翻身、惊厥的次数尤其多,很多次韩越闭眼装睡,都能感觉到身边人骤然急促的呼吸,还有黑暗中,被梦魇惊醒时迷茫恐惧的目光。

因为什么呢?韩越想。

是因为自己吗?

韩越换下被罩床单,把一堆东西抱进洗衣机泡上,又回卧室换上新的,展开铺平,理好褶皱,抻起被角,光线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涂抹出大片耀眼光斑,韩越收拾好打算走,一转身,随即愣住了。

楚慈肩靠门框站着,手里端一杯水,见他扭头便走进来,递上杯子,轻描淡写道:“喝点水。”

他说得那样风轻云淡,就仿佛走在路上跟某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让一让”,说完转身就走,倒让韩越怔愣片刻,反应过来立刻追上去,“你怎么……”

楚慈站住,扭头看他:“什么?”

韩越喉咙一哽,咽了口唾沫才问:“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看你在做什么。”楚慈说,面容冷静没有任何变化,说完错过韩越要走,下一秒手腕就被抓住了。

“……”

“干什么?”

韩越看着楚慈,后者唇色苍白,脸颊带着大病初愈的羸弱削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然而他面色却平静如往,并没有因为外界的什么产生半丝动容。

片刻后楚慈缓缓抽出手,垂眼轻声说:“我已经往洗衣机里倒过洗衣粉了,你记得洗。”

说完他转身走了。

韩越站在原地,半晌轻轻动了动发麻的手腕,长长地、几乎无声地出了口气。

楚慈在手术室门口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韩越慢慢地想。

是真心应允了要和自己过一辈子,还是在历经数年纠缠不清后,终于迫不得已的无奈首肯呢?

然而韩越并没有问出口。

之后的几天平静如往,韩越比平日起床更早,先开门把每天专人送来的水母拿进来换好,做上早饭,间隙时间去浴室冲澡,有时洗完出来正好碰上楚慈起床洗漱,有时看见楚慈已经坐在餐桌前,正低头倒出当日要吃的药片。

某天韩越开会到很晚,到家时客厅灯亮着,然而却看不见楚慈的身影,韩越径自脱下大衣挂起,隐约听见书房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不禁有些许疑惑,毕竟往常这个时候楚慈不是在洗澡就是在吃睡前的最后一次药,如果他下班回来晚,楚慈自己洗漱完就睡了,韩越看了看表,时针正走向10点。

楚慈怎么还不睡?

韩越穿过客厅,径直走向书房,还未伸手推,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楚慈慢慢走出来,手里捧着个空掉的水缸。

只一眼韩越就认出这是什么,他心脏一突,随即砰砰砰狂跳起来。

“楚慈,你……这是做什么?”

“水母死了,”楚慈简短道,“这缸留着没用,我去洗干净。”

“又——不是,我是说,水母死了?怎么会呢?”韩越拦住楚慈,急道:“——把缸放着我来洗,水母在哪呢?”

“嗯,那儿。”

楚慈侧身指指书桌,韩越一看,果然见桌上摆着只塑料瓶,他走过去,只见瓶底沉着几团半透明胶状物,没有任何生机。

那东西韩越很熟悉,毕竟他每天早起都能看到,那是水母未分解的尸体。

韩越站在原地,不敢回头看楚慈的脸色。

空气沉默了很久,韩越几乎能听见身后楚慈呼吸的轻微声响,半晌他终于踟蹰着张口,刚准备说些什么,只听楚慈声音温和地响起,安慰道:“别难过,韩越,你喜欢的话,我明天再去买。”

“……”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都安静了,紧接着韩越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楚慈站在门口,似乎感觉很奇怪,指了指塑料瓶说:“我看你好像挺难受的,毕竟天天早上起来换,最后一只也没养活……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慈话音一顿,微微皱起眉毛,他天生不善于表达感情,尤其不善于安慰别人,想了想才又开口:“你别难过,水母本来就不好养,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换水母的?”韩越内心风云变幻,极力压着声线才没显出异常,他放下塑料瓶,转身问。

“……”楚慈一愣,随即回答:“第一天上午就发现了。”

韩越看着他,只见楚慈穿一身浅灰色居家服,一只手散漫地插在口袋里,碎发盖住眼睫,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沉声问:“你一直不说,是怕我难过,对吗?”

“……”楚慈垂下眼,片刻后轻声道:“你占一方面原因吧。”

说着他抽手转身,穿过客厅打开厨房灯,从柜子里拿出碗筷。

“给你留了晚饭,”关柜门的间隙楚慈偏过脸,招呼紧跟着进门的韩越,说:“在锅里保温,你自己盛,吃完把碗洗了。”

晚饭是熬得很浓稠的粥,掀开锅盖时还冒着热气,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韩越边盛饭边扭头问楚慈:“你今早不是说想吃面,怎么没做?”

“你不是说要开会。”楚慈抬眼说。

“是啊。”

“我猜面会坨。”

“……”韩越一顿,把最后半勺粥倒进碗里,慢慢地道:“这样啊。”

韩越坐下喝粥,看楚慈打开电视,靠着沙发百无聊赖看剧,过了一会他抬头叫:“楚慈!”

楚慈一条胳膊搭着靠枕,闻声扭过头,微微挑起眉毛。

韩越舀起一勺粥,真心实意夸赞:“熬得真不错!”

楚慈笑了笑,偏头继续盯着电视。

韩越又说:“你再喝点,我看你刚吃过药,过来垫垫胃,不然晚上难受!”

楚慈看着韩越,似乎在考虑这句话的可实施性,片刻后他放下遥控器,看韩越笑着端碗过来,便凑过去就着碗沿喝了一口。

“怎么样?”韩越问。

“……还行,”楚慈慢慢咽下去,“毕竟是跟你学的。”

韩越大笑起来。

韩越稀里呼噜喝完粥,把碗筷收拾好拿去厨房洗,楚慈走回卧室换睡衣,开门去浴室冲澡。

十五分钟后楚慈出来了,发梢沾着些许湿漉漉的水汽,眼睫被浴室水雾蒸得乌黑湿润,皮肤比白瓷还要光滑细腻,嘴唇发红微润,眼珠漆黑明亮,路过韩越时边擦头发边催促对方去洗澡,话还没说完就被扑上来按倒了。

“你……”

楚慈勉强挣出一只手,从沙发上偏头躲开韩越的亲吻,“……先去洗个澡,回床上再……”

“不要,”韩越低头吻他,抓住楚慈能活动的那只手反折上去压住,急躁难耐地啮咬他的指尖,“就在这里,做完再洗……”

楚慈还待再说什么,下一秒嘴唇就被含住了。

韩越先是轻轻压着他的唇吮吸,紧接着就撬开牙齿探进去,两人的呼吸杂揉在一起,炽热急促仿佛濒临爆炸的边缘,楚慈大口大口喘息,耳侧皮肤逐渐浮起可疑的薄红,又被韩越低头覆了上去,重重地吻住了。

“……”

楚慈闭上眼,颤抖着偏过头。

他身上已经不剩什么衣料,几乎能感受到韩越滚烫急躁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最后停在某个位置。

“……楚慈,”韩越呼吸粗重,仿佛炙热皮鞭扫过楚慈锁骨处的皮肤,“可以吗?”

“……”

韩越又亲了亲他,颇有耐心地问:“可以吗?”

楚慈慢慢睁开眼,长吐了口气。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韩越是个很少在床上征求伴侣意见的人,他一向急躁莽撞只顾自己,常常在横冲直撞中给楚慈带来无所适从的难捱,以至于很多时候楚慈都对性十分抗拒。即使后来韩越在慢慢改变,尝试着去照顾他的感受,但那种一开始留下的阴影,仍然如同附骨之疽一般,萦绕在楚慈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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