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孙果林禾一道去学校。
林禾的堂桌里塞了一桌子垃圾。
林禾低调,不想惹事,默默清理了垃圾。
孙果不依不饶,吵着要去报告老师。
孙果在跑去班主任办公室的路上,遇到季羡阳。
耳钉姐嚼着槟榔,看她的眼神不屑一顾。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季羡阳吹弹可破的脸上,她笑得文静高雅,说:“跟你说一件事,是考验你们友情的时候了。”
最终,孙果没去报告老师。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等林禾放学,上学也故意绕道,不再喊上林禾。
而林禾,竟也没追问原因。
孙果与林禾突然间形容陌路,两个昔日形影不离的朋友再没一句话,分开去食堂,不会再一起上厕所,像是突然交汇的两条直线,各自沿向不同的方向,再无相交的可能。
孙果朋友多,少了林禾,身边还有其她女生打打闹闹吃吃笑笑。
而林禾,又恢复了一人。
一个人背着书包画架上学放学,一个人去公园画画,一个人躲在角落吃饭,女同学无人问津,男同学偶献殷勤,是她最讨厌的那种殷勤。
不久,林禾因为晚归,被姜红锁在门外。
不知谁拍的,她流落公园,躺在公园躺椅上的照片在同学之间流传起来,关于她身世的各种谣传也开始在众人间传开。
最过分的版本,说她是舅舅的私生女,亲妈当过小姐,生下林禾后,林禾他爸才知道,迫无无奈接林禾回家,舅妈看她就像看垃圾桶里的垃圾,回去晚了都不给开门。
恶意的臆想,无限演变,林禾每天都能听到有同学在议论她的身世。有次她不小心碰掉了耳钉姐的炭笔,她拾起来还回去,耳钉姐直接把笔丢进垃圾桶,擦着手说不干净。
炭笔事件后,季羡阳分拨请同学们吃饭K歌庆生一条龙,唯独落下林禾。
众人心知肚明,结团成派,极少有和林禾说话的人。
她像是浩瀚宇宙中,被遗弃的小小星球,光影落寞,独自转着。
各科课代表收作业故意绕开林禾,小组实验课故意不通知她,体育课上没人愿意和她一组,她去厕所被莫名锁在里面,饭盒里会出现垃圾和小虫子,发回来的作业本和试卷会残缺不全,校服上总被溅出泥点子,或染上各种颜料。
班里有喜欢他的男生,站出来替她说话。
第二天,那男生偷偷写给林禾的情诗,被贴在校走廊的公示栏上。
男生认为是林禾干的,恶语相向了几句,扭头走了。
被全世界遗弃漠视,甚至敌对的感觉,林禾默默受了。
下着雨的黄昏,林禾拦住已经许久没和她说话的孙果。
“明天周末,陪我去大溪湿地公园吧,我想亲手画一幅画,就当送你的生日礼物。”
孙果说不用,抱紧书包走了。
周末那日,阳光晴好。
林禾一人坐车去了大溪湿地公园,她想象着孙果就陪在她身边,穿着最喜欢的绿裙子,靠在她肩膀。
她安静作画,她安静陪着她。
天蓝,云淡,风轻,世界一如既往,恬淡安宁。
周一开学,林禾送给孙果一幅水彩画。
大溪湿地公园的树林为背景,绿的水,绿的湖,半湖芦苇荡,曲折的水上木栈,一袭水绿长裙的少女逆光舞蹈,阳光盈满身,朝气蓬勃。
孙果注意到,当空太阳最中心,有一抹绿色。
她想起那句话:因为你喜欢绿色,你是我的光啊。
她热泪盈眶。
之前她向林禾讨过画,林禾拒绝,说一直画不出最好的她。
待她练熟了笔,画出世界上最好的她。
孙果接过林禾手中的画时,季羡阳走过来,先一步夺过画。
季羡阳瞥了几眼,“真不错,林禾的美术天分我比不了,既然天分这么高,怎么不专修美术呢。”
一旁的耳钉姐啐一口吐沫说:“学美术费钱,穷逼学不起,不过你可以认季羡阳当干妈,她可以资助你学。”
季羡阳佯怒:“欢欢,说什么侮辱人的话呢,我们是团结友爱的同学,哦,对了,孙果,你昔日好姐妹送你的画,你要怎么处理呢?”
孙果夺过画,手一直发抖。
季羡阳说:“昨天你去了哪,别以为我不知道。”
孙果眼角滑下一颗泪,当着林禾的面,撕碎了画,丢入垃圾桶。
林禾再没来上学,老师说她已办理退学手续。
孙果去问林禾的舅妈,姜红翻着白眼说对方只留下个纸条,说是去寻自由,不必找,就走了。
孙果那一刻才知,她撕碎的那副画,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明知林禾那么孤独,没有朋友,得不到家庭的温暖甚至她的性格连老师同学也不喜欢,她之前就透露过厌学的想法,想去远方寻找自由。
可远方不一定是自由,更有可能布满泥泞陷阱,况且林禾刚满十八岁。
她能去哪,还有哪儿能容下她。
她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被骗,有没有地方住,会不会再次露宿公园长椅上。
孙果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于是,下着雨的深夜,她一人回了学校。
在垃圾桶内翻找林禾送她的那副画。
她想,如果重新拼回了画,她们碎裂的友谊或可重新黏合,或许,林禾会回来。
她向她道歉,任打任骂,怎样都行。
只要林禾平安。
可是林禾在哪。
姜红不在意林禾的安危,只算计着利益,本想供完林禾高中让她去打工挣钱,林禾一走了之,姜红只当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孙果只得求助白山海。
毕竟,白山海是林禾情窦初开里,一抹不为人知的欢喜。
如果林禾心里还有人有分量,一定是白山海。
白山海将孙果说予她的事一一道来,唐年年听得心堵,张安娜听得拳头捏的嘎巴响。
“我们学校竟然还有集体霸凌事件,这事没搁我们班,否则我肯定管。”
白亦琛道:“这算是霸凌的另一种形式,即便告到老师那也没什么用,毕竟林禾并未受到可视的皮外伤,她受的是内伤,集体的冷漠才是捅向林禾心口的刀子。”
张安娜握拳,“亏我还觉得季羡阳有家教,做了多年邻居居然被她骗了。”
唐年年望向白山海,“你有孙果的联系方式吧。”
白山海点头。
“麻烦你问问她,她和林禾一起去大溪湿地公园时,有没有碰到过下雨天。”
白山海一头雾水,“问这个干嘛。”
白亦琛不耐烦,“让你问就问,别废话。”
很快,白山海的手机收到短信回复:有。
唐年年白亦琛相视一笑,那些残画搞定了。
唐年年找个借口先一步离开,白亦琛也找个借口走了。
火锅热气腾腾,泛着麻辣香,徒留白山海张安娜隔着蒸腾的雾气,面面相觑。
他们已跟不上那一对的节奏了,电光石火间的眉目传信,外人完全看不懂。
—
遗拾界内的大溪湿地公园,是现实景象的一种幻化。
里头的场景,现实中真实存在过。
那日,他们见到秋末冬初的景象,说明,秋末冬初的某一日,孙果去过大溪湿地。
孙果不止一次去过大溪湿地公园,也就是说遗拾界内,大溪湿地公园的所见,既孙果所见。
残画化实,执念作魂,反复上演孙果所见。
遗拾界与现实中有时间差。
两人既想到用水攻,不好一直守在遗拾界内的大溪湿地公园等一场雨。
光光表示,可以让虫子虫孙们密切观察遗拾界内大溪湿地公园的气候,若下雨,第一时间报备。
可喜的是,一杯奶茶的时间,一只萤火虫飞到光光身边,虫言虫语。
光光冲正抢奶茶的师徒二人点点头。
遗拾界的大溪湿地公园,正是残画的执念之地,或是说正是遗主的遗憾之地。
残画再能飞,也飞不出大湿地范围。
一场大雨浇下,芦苇丛内歇息的四片残画,只能到水上木栈尽头的八角凉亭躲雨。
毕竟,凉亭是唯一避雨之地。
唐年年拿锯,白亦琛挥斧,冒雨把精致的凉亭给拆了。
几片残画望着大雨瑟瑟发抖,白亦琛支开一把黑伞,无处可去的残画只得飞到伞下避雨。
白亦琛收伞,师徒二人大胜得归。
回到现实世界,抖开黑伞,再普通不过的几片残画。
唐年年数了数,四片大的,还有一片指甲盖小的一角,险些没被发现。
五片残画装入纸袋,塞入孙果家的门缝。
封纸袋上,有遗拾网站的火焰标痕。
孙爱国端着番茄牛肉汤打厨房出来,瞥见门缝里塞进个纸袋子。
上头写着孙果亲启。
孙爱国放了汤锅,冲女儿的房门喊:“果果,有你的包裹。”
空旷的室内操场,张安娜正指导白山海扎马步,孙果激动地跑过来,展开一副拼好的彩色水墨画。
大溪湿地公园,绿的水,绿的湖,半湖芦苇荡,曲折的水上木栈,一袭水绿长裙的少女逆光舞蹈,阳光盈满身,朝气蓬勃。
白山海孙果一左一右拉开画纸。
张安娜给两人一画,拍照。
白山海将照片传到微博上去,期待林禾能看见。
—
一个星期后,孙果收到一张来自南方乌镇的邮件。
是一幅画,极简单。
浩瀚宇宙中,有一颗不被光照耀的星球,星球自内破开一道光。
那光,呈绿色。
伴着画的,还有一封简短的信。
里头有林禾现如今的地址。
她已在乌镇落脚,在一家画室兼职画师,帮小老板画稿,给游客画画自画像,再画画南方的空巷及朦胧的山水,日子很平静。
她已不打算回校。
有些人,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毕竟是通过白山海的微博,将消息发出去,被远在南方小镇的林禾看到。
为表感激,孙果约了白山海吃火锅,同时将林禾平安的信告诉对方。
不料,火锅店还有白亦琛和唐年年张安娜三人。
几人一边涮着火锅,张安娜开口问:“当初季羡阳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跟最好的朋友绝交。”
孙果怔了下,随即给大家倒着冰镇酸梅汤,平静的口气说:“我爸是季羡阳爸爸的司机。”
不用再多解释,大家就已明了。
少年的心最易碎,因为年少的人,总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
季羡阳若将消息散出去,孙果怕是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况且,他爸老来得子,已到了退休的年纪,季家若辞退他,怕是再找不到好工作。
她家并不富裕。
孙果给自己倒了杯酸梅汤,眼角红红的,她说:“我错了,经此一事后,我变得勇敢了。”
“直面真心,直面自尊,直面自卑。”
—
孙果将残画拼好,仔细看,有细细裂痕,但并不影响画的意境和美感。
残画被裱起来,挂在墙上。
林禾信中还道,她从未怪过她。
那天,孙果去找老师打报告,林禾追了过去。
楼梯一角,林禾听到季羡阳对孙果说:“你爸是我爸司机这事,会不会被众人皆知,看你表现了。”
那天,孙果拒绝林禾去大溪湿地公园的邀请,但是第二天的周末,孙果偷偷跟了过去。
她看见林禾一人在画画,画了一天,她躲在暗处看了一天。
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从未离心。
还有几天就放暑假了,她迫不及待去乌镇找她。
她相信,林禾也在遥远的水镇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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