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鸢的腕骨被母亲李氏攥得生疼,那力道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鎏金妆镜前,菱花镜面映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容,鬓边金簪尖锐的棱角刺破了头皮,一丝温热的血珠顺着发丝滑落,滴在大红嫁衣的鸾凤纹样上,晕开一小团暗沉的红,像雪中绽裂的红梅,透着几分凄厉的讽刺。
“你妹妹不愿嫁,你身为长姐,替她出嫁是天经地义!”李氏的声音尖利如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苏家养育你十八年,如今家族有难,你岂能袖手旁观?”
苏清鸢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寒凉。
她自幼便知自己在苏家是个多余的人,母亲偏心幼妹苏婉柔,父亲更是将她视作可有可无的存在,自小养在城郊别院,若不是三年前一场急病需苏家宗祠的药材续命,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苏府大门。
三日前,与镇北王萧惊寒的婚期近在咫尺,苏婉柔却留下一封泪痕斑斑的书信,言说心有所属,宁死不嫁,连夜跟着一个不知名的书生私奔了。
镇北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苏家不过是依附权贵的二流世家,此番悔婚,无异于自寻死路。
父亲苏承宗在书房急得团团转,李氏哭天抢地半日,最终将主意打到了她这个被遗忘的长姐身上。
对外只称苏婉柔偶感风寒,恐误了吉时,由长姐苏清鸢代为完婚。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就像没有人在乎她这些年在别院过得好不好一样。
在苏家眼中,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母亲说笑了,”苏清鸢的声音清淡如远山云雾,听不出半分情绪,“女儿自小在别院长大,于苏家而言,不过是个外人。
如今要替婉柔妹妹出嫁,母亲就不怕委屈了镇北王,反倒连累了苏家?”
李氏脸色一僵,随即又换上一副虚伪的慈爱模样,松开她的手腕,伸手想去抚她的脸颊,却被苏清鸢侧身避开。
“清鸢,你怎会是外人?你是苏家的大小姐啊!”李氏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诱哄,“镇北王殿下宽宏大量,定会体恤你的一片苦心。
待你嫁过去,日后便是王妃娘娘,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荣华富贵?苏清鸢在心中冷笑。
她要的从不是这些,只是一份安稳度日的平静,可就连这一点,苏家也吝啬给予。
吉时已到,唢呐声震天响,红绸漫天,锣鼓喧天,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场面,落在苏清鸢眼中,却只剩一片刺目的红。
她被强行塞进红轿,轿身颠簸,如同她此刻动荡不安的心。
轿帘外,是苏家人如释重负的笑脸,轿帘内,是她孤身一人的寒凉。
她缓缓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半旧的玉佩,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三个月前的断情崖。
那日她为寻一味治疗心悸之症的灵药“雪心草”,孤身登上断情崖。
断情崖地势险峻,崖壁陡峭,常年云雾缭绕,狂风不止。
她好不容易在崖边的石缝中找到了雪心草,正要采摘,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呜咽的哭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念叨。
“婉柔……婉柔你为何不爱我……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何意……”
苏清鸢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正站在崖边,衣袍被狂风猎猎吹动,墨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
他生得极为昳丽,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即使满脸泪痕,也难掩那份张扬肆意的骚包之气。
尤其是腰间挂着的那枚赤金镶玉的玉佩,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绝非寻常人家子弟。
彼时那男子情绪激动,身形摇晃,眼看就要坠下悬崖。
苏清鸢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可看着他眼底的绝望,想起自己孤苦无依的处境,心中竟生出一丝恻隐。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公子,生命可贵,何必为了儿女情长寻短见?”
男子闻言回头,看清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浓重的悲伤覆盖。
“你懂什么?”他语气哽咽,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婉柔她不要我了,她爱上了别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苏清鸢皱眉,心中对这男子生出几分不耐。
不过是被女子抛弃,便要寻死觅活,实在太过懦弱。
可她既然已经开口,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正要上前劝说,却见那男子脚下一滑,真的朝着悬崖下坠去。
“小心!”苏清鸢惊呼一声,来不及多想,运转体内仅存的微薄内力,纵身一跃,伸手抓住了男子的手腕。
狂风呼啸,吹得她睁不开眼,崖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男子的体重远超她的预料,加之她内力本就不深,又为了寻找雪心草耗费了不少体力,此刻只觉得手臂酸痛难忍,几乎要被生生扯下。
“抓紧我!”苏清鸢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拉你上来!”
男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她的手,眼中的绝望被惊恐取代。
“你……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死在这里。”苏清鸢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沙哑,“你若真的爱那位姑娘,便该好好活着,用行动证明自己,而不是在这里寻死觅活,让她看轻你!”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将男子往上拉。
就在即将拉上来之时,脚下的石块突然松动,她重心不稳,身体朝着崖下坠去。
情急之下,她只能松开男子的手,任由自己坠落。
下坠的瞬间,她看到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不舍,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
“姑娘!”
她闭上眼,心中一片坦然。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数。
万幸的是,她坠落在了崖下的一处斜坡上,虽受了重伤,断了两根肋骨,内力也损耗大半,却保住了性命。
被路过的药农救下后,她在附近的破庙里养了半个月的伤。
期间,她从药农口中得知,那日她救下的男子,竟是当今圣上最为宠信的镇北王萧惊寒。
而他口中的“婉柔”,正是苏家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二小姐,苏婉柔。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苏清鸢只觉得荒谬至极。
她拼了半条命救下的人,竟然是为了她那朵白莲花妹妹寻死觅活的未婚夫。
而如今,她却要替自己的妹妹,嫁给这个让她险些丧命的骚包男。
命运,还真是讽刺。
红轿一路颠簸,终于抵达了镇北王府。
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苏清鸢被搀扶着下了轿,踩着红毡,一步步走进王府。
沿途的宾客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苏家二小姐”,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苏家二小姐生得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可惜了,听说前些日子染了病,脸色这般苍白,真是令人心疼。”
“镇北王殿下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位美人。”
苏清鸢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
穿过重重庭院,终于来到了喜房。
喜房内布置得极为奢华,红烛高燃,映得满室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呛得她有些不适。
侍女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又为她盖上红盖头。
厚重的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四周瞬间变得一片黑暗,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噼啪”的声响,以及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静静地坐着,心中一片平静。
嫁谁于她而言,本就没有区别。
只是想到日后要与那个骚包男朝夕相处,她心中便生出几分不耐。
但愿这位镇北王殿下能早日找回他的白月光苏婉柔,到时候,她便能全身而退,继续回到她的别院,过她安稳平静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喧闹的笑语,渐渐靠近。
喜房的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酒气夹杂着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清鸢知道,是萧惊寒来了。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她能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
随即,一根冰凉的金秤杆挑向她的红盖头。
红盖头缓缓落下,光线刺入眼中,苏清鸢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待视线适应后,她抬眸望去,撞进了一双满是惊艳与错愕的眼眸中。
眼前的男子身着大红喜服,墨发用赤金冠束起,额前垂下几缕碎发,更添了几分慵懒随性。
他的容貌依旧昳丽,比那日在断情崖上所见,多了几分大婚的喜庆与张扬。
只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萧惊寒惊得倒退两步,手中的金秤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指着苏清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错愕:“怎……怎么是你?!”
苏清鸢看着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心中的不耐更甚。
想起自己当初为了救他,险些丧命,而他却是为了她的白莲花妹妹寻死觅活,她便觉得一阵气闷。
她缓缓抬起手,一把扯下头上那顶红得扎眼的凤冠,随手扔在一旁,凤冠上的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眼中带着几分嘲讽与冰冷,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怨气:“早知道当日在断情崖下,我便不该救你。”
萧惊寒被她这番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的女子,记忆中断情崖上那个奋不顾身救他的身影渐渐与她重合。
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你……你是苏家大小姐苏清鸢?”萧惊寒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他记得苏家大小姐自小养在别院,性情冷淡,极少与人接触,怎么会突然替苏婉柔嫁过来?而且,她竟然就是那日救他的女子?
苏清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心中冷笑。
“镇北王殿下不必多问,”她站起身,动作略显踉跄,显然是久坐之后有些不适,“如今我已是你的王妃,至于婉柔妹妹为何没来,你若真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她。”
她说完,便转身朝着内室走去。
她的背影纤细而倔强,即使身着沉重的大红嫁衣,也难掩那份清冷孤傲的风骨。
萧惊寒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喜房内的红烛依旧燃烧着,映得满室通红,却照不进苏清鸢心中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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