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沈惜瑞唇红齿白,嘴皮相碰间,声音像化了的牛乳糖,听得人心中直发甜,然而她是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她之外,垂眸敛息的宫人也悄悄吸了一口气。

他们还从未见过有如此胆大的姑娘家敢对裴延撒娇,一声叫痛,仿佛有蛀虫在心里钻了洞,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像极了吃水弄了满脸的小花猫。

众人竖着耳朵,无一不好奇皇上会不会好声哄这位沈姑娘,又或是屏退宫人,私下耳鬓厮磨。

明眼人都看得出沈姑娘与皇上关系匪浅,就连凌岳也是这般想,毕竟裴延的一举一动很难说不含情分。

然而裴延仅仅皱了皱眉,抽走被她紧攥着的衣角,仿佛染上灰了似的,神色很是嫌恶。

凌岳在他身后目睹了一切,轻轻摇头,颇为无奈地想,他险些忘了裴延还有严重的洁癖。

连情爱都无法撼动洁癖,可见其病入膏肓!

奈何沈惜瑞反应迟钝,她以为裴延这是羞涩了,怕被宫人非议,特此在人前保持距离的。而她哭也不是畏惧那条吐着舌头的黑犬,而是刚编好的五彩绳尚未来得及供他过目,就被狗弄坏了。

加上还摔了一跤,生生疼出了眼泪。

夏日骤雨来得突然,去得也仓促。沈惜瑞哭声愈来愈小,直至几近蚊吟,才略微哽咽地埋怨道:“恶犬。”

殿内又发出一阵倒吸凉气声,沈姑娘初来乍到不知玄甲将军很正常,但知情的宫人们仍是没忍住害怕,她怎敢咒骂天子的宠物,那无疑是将天子的脸面踩于地上。

包括裴延,他像是没听清,一脸疑惑地看她,等待她的解释。

沈惜瑞自顾自道:“狗仗人势。”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以为朕对你很有耐心?

尚未说完,沈惜瑞就仰头看他,极其认真道:“没有误会,这狗简直和陛下一模一样。”

胭脂被泪水洇湿,将才的一摔导致她脸上蹭了灰,此刻仰头,脸上的狼狈一览无余。裴延略显嫌恶,视线下移,注意到她右脸下巴边缘有颗浅浅的痣。

据说有此痣者福气旺。

古人诚不欺我,的确很有福,不然她不可能活到现在还口出狂言,裴延心想。鬼使神差的,他终是选择了等她的下文,好奇他与狗有何相似之处。

“喜欢欺负我,但……都很可爱。”

前半句不假,甚至她诉说时铿锵有力,感情饱满。话音一转,后半句只是她临时抓出来的免死金牌,因为她没傻到刚当面抢白皇帝。

然而她忘了一个词——欲扬先抑。

别说凌岳偷瞄的眼神越发不正常了,连裴延也愣了一瞬,没想到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都会有人如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地送死。

玄甲将军仿佛听得懂人话,欢脱地跑到沈惜瑞脚边,用软乎乎的毛发去蹭她的襦裙。

它张着嘴巴,不断哈气,以为沈惜瑞要同它游戏,便立即抛下被咬断的五彩绳,尾巴摇来摇去。

裴延撇开眼,朝凌岳使了个眼色后,凌岳为难道:“可陛下,时辰不早了。”

“无妨。”

凌岳瞬间心领神会,立即带着宫人们离开了殿。

而沈惜瑞全然没发觉,一门心思全扑到了地上的断绳,她拾起来,又不忍心责怪眼睛比她还大的黑犬,只好小心翼翼地撒气给裴延。

“臣妾如此用心编好的五彩绳,被它咬断了!”

大黑犬应声跳了两下,绕着沈惜瑞转圈圈。

而裴延都未曾正眼瞧过那串绳子,只是对亲手养大的狗感到无语,没好气道:“不过是普通的绳子。”

端午过后,再缤纷的五彩绳也都黯然失色了。

沈惜瑞不满他这无所谓的模样,叉着腰放声道:“这是臣妾亲自编的,意义不同。”

“能有什么特殊的。”

裴延眼中只有赖着沈惜瑞的狗,他来偏殿也只是为了寻狗,以便狩猎,便张开手朝那条玩的忘乎所以的狗走去,“过来。”

沈惜瑞见状,也张开手,挡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狗跟前:“就是不一样。”

裴延站住了脚,抬起眼帘,面无表情,毫无期待地看着她。

为了增强说服力,沈惜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个谎:“此绳是臣妾专门为陛下编织的,力求陛下平安顺遂。”

“是吗?”

“当然……是了。”

“既然说完了,就别挡道。”裴延的目光顺势而下,落到她身后的狗的身上。

沈惜瑞摇头:“如此宝贵之物被损坏了,陛下不应这般冷漠!”

“还想怎样?”裴延眉梢轻挑,不屑道:“让它编一个赔你?”

指的则是那条快要吐舌头的狗。

“唔……”沈惜瑞回头看它,像是在思索这话可行否,令裴延顿觉荒唐,他直接绕过她,走到了黑犬身边。

它却被蛊惑似的,依依不舍地缠着沈惜瑞。

眼见裴延就要带着罪魁祸首离开,情急之下,沈惜瑞再次拉住了他的衣袖。

惹得裴延又蹙了眉。

“它惹了事,陛下须善后。”沈惜瑞嘴微微嘟起。

“朕善后,你敢应吗?”

纵使他语气不屑至极,但沈惜瑞也不恼,认定了自己的理:“若是陛下编的话,臣妾求之不得。”

非也,只是编五彩绳太耗神了,她又想要条绳子留到端午的第一场雨。冤有头,债有主,让裴延赔她没问题。

蝉嘶槐荫,其声闯入殿内,打破了二人一犬的沉默。

裴延心道没空与她在这儿胡乱攀扯,他今日本是要狩猎的,不料出发前,他的得力宠物玄甲将军发了疯似的跑到偏殿。

一来二去,又被她缠上了。

这一回,他都没多想,直直抽走衣袖,力度堪比拔剑出鞘,未曾想沈惜瑞攥得紧,使得她身子被猛地向前一带。

将才摔的伤,现在发作了。

沈惜瑞慢慢蹲下,抱住膝盖,一脸痛苦,仿佛比诏狱里的囚徒还痛上几倍,她牙关打颤,声音颤抖道:“无、无碍。”

“……”裴延站定,缄默不言地看她又在唱哪出戏。

“陛下不是要走吗?走吧,千万别回头。臣妾自知,小小身板比不上外头的好风景。”

瞧她如此痛苦,裴延却唇角轻勾:“行。”

“诶?”事情竟然不按设想的那样发展,沈惜瑞顿时仓皇无措,不明所以地抬头,只见到冰冷的一抹背影。

殿外翠影重重,她只觉得晒得眼睛痛,第一次怀疑日记的真实性——裴延心里真的有她吗?

这个暂且不论,因为沈惜瑞能像日记里那般爱得如痴如迷,本身就很存疑。

他又凶又不讲道理,这都喜欢,她失忆前到底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坦白而言,她的确摔得膝盖痛,但远不及她所表现的严重。言简意赅来说,她刚才有点演过头了。

眼下四下无人,她站起身拍了拍手。

刚想呼唤晴方送点儿药时,熟悉的挺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方才是背影,此刻翻了个面,是裴延提着药盒,一步步走来。

突然,他顿住脚步,嘲讽道:“原来是能走路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沈惜瑞心道大事不妙,欺君之罪往重了说会掉脑袋的!

她再次蹲下,仿佛一摊化了水,嗳唷连声道:“好疼,但早就知道,陛下不会弃我不管的。”

“……”

“陛下是要给我上药吗?”她睁大眼睛期盼着。

裴延冷嗤道:“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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