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一揭,刚才还十分喜庆的气氛戛然而止,在新房里凑热闹的人看着江白的脸,像是被集体掐住了脖子似的,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林衡皱眉看着这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哥儿。
他和江涟虽然不熟,但好歹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自然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他自然也认得出眼前这个刚刚和他拜过堂的人是江涟的弟弟,江白。
这事又不复杂,稍微一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
林衡被硬生生的气笑了,江家人这是拿他当傻子耍吗?!
林家的亲戚见林衡笑,还以为他被气出毛病来了,也不敢出声生怕再刺激了他。
房间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江白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安静的氛围压得窒息了,他强忍着害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就被林衡冰冷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
江白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被这么一吓,顿时感觉自己气都喘不顺了。
他知道,林衡生气是应该的,他虽然不是自愿,可最终结果就是他替江涟和林衡拜了堂。
江白想站起来给认个错,想和林衡说现在去江家说不定还能堵到江涟。
但他刚一起身,突然就感觉眼前的事物都扭曲起来,紧接着便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衡下意识的一接,将江白抱了个满怀,怀里温热的身子让林衡一时有些懵,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来林家观礼的亲朋好友面面相觑。
这算怎么一回事?!
先是新夫郎换了人,紧接着替进来的这个又直接当着人的面往男人怀里扑!
这也太不要脸了!
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林衡的妹妹林瑜一见这情形,立刻机灵的跑出去喊来了爹娘。
林家安和老伴何花原本正有说有笑的招待着客人,结果听小女儿跑过来这般一说,他们和在外面吃喝的客人全都傻了眼。
这这这……从来没听说过,说好的媳妇咋还能换啊?!
林家安和何花着急忙慌的跑到新房,拨开人群往里一看。
果然,那个穿着大红嫁衣被林衡揽在怀里正往炕上安置的人根本不是江涟。
何花气的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在场的众人赶紧把她搀到一旁坐下。
本家的一个婶子给她顺气,“阿衡他娘,你可消消气,你要是气出个好歹,不是更顺了那起子贱人的意!”她说着冲躺在炕上的江白努了努嘴。
何花急喘了两口气,站起身几步就冲到床前。她伸手揪着江白的衣领,想要把他拎起来,别让他躺在这装死。
不知道是不是她气头上手劲儿太大,直接把江白的衣领撕开了一条缝,从衣服裂缝里露出来的大片青紫映入何花的眼帘,瞬间便将她的怒火浇灭了一半。
只见江白的身上从锁骨往下,拇指粗的伤痕纵横交错,层层叠叠新伤摞旧伤的往下蔓延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站在床边看到的几人都惊呼一声。
林衡赶紧把视线挪开,但之前看到的伤痕还是让他皱了眉。他将手里的盖头一扔,带着屋里的几个男人避出去了。
几个年轻的小媳妇儿也避了出来,屋里只剩了几个年纪大的妇人。
江白的衣服一解开,几个心软的婶子都要哭了,他单薄的身子上,都见不到几块好皮肉。尤其是在心口上的一大块淤紫都发了黑,看的出来当时打他的人真的是下了死力。江白到现在还能喘气,纯属命大。
村里人早就听说江白的后娘有些刻薄,但后娘把继子当自己孩子疼的也少见,这实属人之常情,别人不好多说什么。
何况平时江白出来,村里的人也没见他脸上有伤,穿的也算周正,所以大家便都以为刘杏花做的应该也不是太过分。
今日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那刁滑的妇人专门挑人看不见的地方打,不过是欺负江白性子软,不敢和外人告状罢了!有心思清明的,连江大壮也骂上了,要是他这个亲爹肯护一护,那个刘杏花何至于这么猖狂?!果然老话说的再不错的,有后娘就有了后爹!
呸!还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畜生!
江白朦胧中感觉有人在给他擦伤口,动作轻柔,像是生怕碰疼了他,这让他想起娘还活着的时候。小时候他调皮把自己弄伤了,娘也会这么轻手轻脚的给他擦药。
他情不自禁的模模糊糊小声叫了声娘。
他这一叫,差点给何花的眼泪叫下来。
但这声娘,她不能应。
她拍拍江白的手臂,起身出去了。
一院子的亲戚或坐或站,都在商量这事该怎么办。见她出来,林衡回头看了过来,似是询问 。
她拿衣袖擦了擦眼睛,“这孩子能活着就算命大,这事应该和他没关系。”
本家的一个叔叔叹了口气,“这也太心狠了,一个村里住着的人,实在想不到竟这么恶毒!换夫郎,这得什么黑心肝的才能想出这主意?”
这句话把何花的怒气又勾了起来。
刘杏花那个狗东西!
当初去谈婚事的时候她狮子大开口,要了整整二十五两银子,还有几匹鲜亮的棉布和一些糕点,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得有三十两。
何花虽然肉疼,但想到江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人长得好看,身段也高,眉心的孕痣更是鲜亮,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最重要的是,江涟识文断字。
这在农家可是难得,配阿衡这个读书人正正好。这样的人物,人家多要彩礼似乎也正常,她也就咬咬牙狠狠心,把这钱掏了。
谁知道这起子黑心肝的婆娘,居然能干出这般丧良心的事!
她恨恨的呸了一声,然后对儿子说道:“阿衡,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林衡被人换了夫郎,自然是恼怒的。但这会儿他比刚才冷静了一些,知道他们这样打上门去固然一时解气,但实际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自己还是个读书人,以后还要往科举的路上走。今日若是这般做了,以后难免落下个欺压乡邻的名声,与自己无益。
可要是就这么认了,那更不行。
村里的人淳朴,但更欺人,这么大的事自己要是都能忍,那自家以后在村里可也就再也直不起腰杆子了,他爹娘也得受欺负。还有妹妹林瑜,她以后还要嫁人找婆家,若是在村里落下这么个可欺的名声,林瑜以后如何能在婆家站住脚?
他两手抄袖想了想,对何花说道:“娘,你去将婚书找来。”
林衡在何花心里就是顶顶聪明的人,儿子有了主意她自然听从。
她抹了一把眼睛,回房找婚书去了。
林家安走过来对儿子说道:“你心里有主意了?”
林衡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何花就拿着婚书出来了。
林衡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对林家安说道:“爹,你同我去里正家里一趟。”
说完他将婚书折了几折放进袖袋里,然后对院子里的人拱拱手说道:“我和江家的婚约就此作罢,还请街坊四邻帮忙做个见证。”
这要求合情合理。
想也知道,定好的夫郎闹这么一出,怎么想也不能再要了,还不够膈应的。乡下人家过日子就图一个顺心,娶那种会作妖的夫郎回来,哪里还会有安稳日子过?
当下就有几个人站出来随林衡去了里正家。
里正林顺义算是林衡的一个远房叔叔,出去办事刚回来,换好了衣服正打算去林家喝喜酒。
见林衡带人过来他还纳闷道:“阿衡,你今日不是成亲吗?到我这来做什么?”
林衡抿了抿嘴,一个长揖到地,“顺义叔,我要与江家哥儿解除婚约。”
里正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这怎么话说的?
还不等他问,已经有嘴快的人和里正说了来龙去脉。
里正也算见多识广,但这种事还真的是头一次遇见。他恼怒的抽出腰后别着的烟杆,冲林衡几人一挥,“走,你们跟我去!我倒要看看这家子狗杂碎到底在作什么妖?!!”
他气冲冲的出了门,林衡看了他爹一眼,示意跟上。
门外已经聚了一帮听见信儿的人来看热闹,里正和林衡也没管,本来这种事也是见证的人越多越好。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江大壮家。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他家大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将门锁的结结实实。
里正正在气头上,手一挥说道:“敢给老子玩这套!把门给老子砸开!老子倒要看看这些狗娘养的到底在不在这个狗窝子里趴着!”
他话音刚落,就有好事的人上去几下砸开了门锁。
一群人围着林衡几人,呼啦啦的全都涌了进去。
江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里正让人在各个屋里搜了个遍,居然真的没人。
里正气的连烟袋锅子都摔了。
林衡倒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江大壮他们既然敢这么干,自然是不会在家里等着他们来抓。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一家子的倚仗是什么,难道他们能出去躲一辈子永远不回来了?
里正气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过来对林家安说道:“你们家现在是什么打算?”
林家安自然的看向了林衡,林衡从袖子里把婚书掏出来递给里正,“族叔,我与江家的婚约作废,自然也得请他们把当初的彩礼退回来。”
里正接过婚书,嘴里道:“这是应当的,但他们眼下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钱……”
林衡当然知道,江家人不会把钱留在这等他来拿,他也不是不问自取的性子。但他家给出去的钱必须要拿回来,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拿回来。
他对里正作了一揖,“还请顺义叔同我一起去县衙。”
里正吃了一惊,“你要去县衙打官司?”
一听林衡这么说,人群里也嗡嗡的议论开了。
乡下人对衙门有种天然的畏惧,提起打官司就感觉天要塌了一般。但林衡读过大周律,稍微通晓一些律法,自然不惧这个。
里正每年都要去县衙几趟,耳濡目染的自然也懂一些,但他有自己的考量。他大小也算是个官,在他治下出了这种败坏风气之事,自然算他失职。
林衡明白他的顾虑,“顺义叔叔是宽和之人,不愿因为这个惊动官家我完全理解,可这事我也不光是为了自己。”
里正皱了皱眉,“怎么说?”
林衡抄着手说道;“现如今江家人从我身上尝到了骗婚的甜头,万一往后以此为业,祸害的人多了……”
里正心里一惊,不禁思量起来。
江大壮算是外来户,来村里落户不过十几年的功夫,和村里其他坐地户相比,他确实算是不知根底。
而且让里正最恼怒的是,江大壮平日里看起来憨厚老实,谁知道竟然能闷不吭声干出这种事?!
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如今他们一家子更是知道提前逃走,这等奸滑的人家以后能干出什么事还真的不好说。
万一他们以后祸害的人多了,衙门那边察觉了派人来查,这事可就更大了!若是更严重一些,牵连到村里……
想到这里正一狠心,对林衡说道:“大侄子,你不用怕!这错不在你,叔跟你去。这害群之马是留不得了!”
里正话音一落,村里的人都是心中一凛。他们都知道,就算江大壮以后回来,村里也不会再有他们的立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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