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认罚

药膳送到大房院里时,季灵儿正托腮趴在暖炕上,边口述边看秦劭执笔挥毫。

知晓来意,眼尾的笑意瞬间折下来,淡声打发来人:“搁着吧。”

秦劭反而弯起唇角,对丫鬟道:“替少夫人谢过老夫人。”

丫鬟欠身回去复命,季灵儿迁怒似的横他一眼,“做什么替我说话。”

“身为夫君,理应替娘子周全关系。”

季灵儿有求于眼前的“夫君”,不好说反驳的话,岔开话题道:“快些写,莫要借机偷懒。”

粉鼻儿微皱,秀眉横蹙,端的是一副强横模样。

秦劭挑着剑眉静看不动,笑意无声漫过眼底。

她只好道:“夫君,快些写。”

季灵儿觉得他实属故意,代笔没一个时辰,已借由停笔数次,等她唤“夫君”才肯继续。

可细究起来,秦劭并未提过这要求,每一次停笔时机亦十分自然,最初的一声“夫君”是她恐他反悔,心急所唤。

见她发呆,秦劭开口提醒:“我一直听着呢。”

言下之意是她并未往下念,是以迟迟不下笔。

季灵儿收了怪异的神思,继续口述下文。

半日下来,除喝药膳一事,秦劭对她称得上百依百顺,连她故意在篇章结尾处说错一大段,捉弄他重写也不恼,反而端着无比正经的神态道:“娘子既不满意,为夫重来便是。”

随后提笔润墨,字迹比先前更添遒劲。

“……”反而是作弄人的魁首先红了脸。

午膳前季灵儿起身查阅成果,才发现他竟一直临摹自己的笔迹,有八成相似,剩下两成,是灵动意趣与沉稳锋芒的区别。

饶是如此还能跟上口述速度,对此她既感且佩:“左右是您自己看,何必费心思临摹。”

秦劭将笔搁在笔山上,抬眼道:“若旁人看出端倪检举你找人代笔,你是认罚还是不认?”

季灵儿嘟囔道:“他们不见得是亲笔写的。”

“哦?”秦劭饶有兴趣地等着听下文。

她并不上当出卖同门,反歪头挑着眼尾问:“先生忍心罚我吗?”

“忍心。”他说。

季灵儿哼了哼,小声呢喃:“还是夫君好,先生坏透了。”

秦劭眉梢轻扬,面上掠过浅笑。

...

待秦劭午憩,季灵儿借口去花园消食,带着清早回来当差的玉秀到僻静无人处问话。

“你同秦勉认识?”

为避人耳目寻的清静处,恰是除夕夜玉秀与秦勉纠缠的梅林,玉秀心虚更甚,紧张得险些话都说不全:“您为何如此问。”

“你走的那日,他向我问起你。”

“三少爷他......可有说旁的?”

“没有。”

玉秀沉默许久,经季灵儿再三催促,才开口道出实情:“三少爷见过我家小姐。”

季灵儿瞳孔骤缩:“什么!”

玉秀简略讲了秦勉与宋芮宁在诗会偶遇结缘的过往,那段时日秦勉几乎一直宿在曹县,递诗,传信,想方设法与宋芮宁相见。

宋芮宁不理他,他竟找上宋员外扬言迎娶,宋员外知他是秦家三少爷后欣喜应承。

“后来秦家当真来人上门,却不知为何换成为大爷求亲。”玉秀说完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对宋员外而言,女婿换成秦劭,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砸在跟前,捡起来发现是金子做的。

“你家小姐究竟为何不愿嫁?”

玉秀摇头。

身为贴身丫鬟,玉秀不可能不知,应是不能启齿。

季灵儿眼下顾不上追究这些,又问:“回家前你魂不守舍,是因为秦勉找过你?”

“是。”

“说什么了?”

“三少爷逼问奴婢小姐的下落。”

“你告诉他了?”

“奴婢不知小姐去了何处。”

问一句答一句,简直要将季灵儿急坏了,“他都同你说了什么,你一口气说完。”

“三少爷没说什么,原是拿向大爷拆穿您的身份要挟奴婢说出小姐下落,但奴婢实在不知,后来......”玉秀咬唇顿了片刻,终是难以道出实情,只道:“后来他似是又想通了,说将错就错甚好,他日若寻回我家小姐,他还有机会迎娶心上人。”

玉秀有隐瞒,但说出口的皆是实情,季灵儿未曾怀疑,只觉得荒唐可笑。

若宋芮宁当真兜兜转转一场回来嫁给秦勉,那她这些日子的遭遇算什么?他人棋局中的笑柄么?

指尖发冷,心底燃起一股无名火,无处宣泄,更气自己贪财误事。

是非之地不能久待,她想。

...

翌日。

架子床帷帐大敞,晨光柔和映亮屋内,季灵儿翻身朝里,将绣被拉到头顶,挡住扰人清梦的光线,却遮不住床榻前的三催四请。

“尚早呢,再睡一刻钟。”烦躁的嘟囔闷闷传出。

耳边清静片刻,换来另一道清冷声音:“你若再拖,我便改主意不允你去了。”

打中七寸的话比声音更冷,季灵儿倏地掀开被子,忿忿道:“您不能出尔反尔!”

“是你懈怠。”秦劭面不改色纠正。

“我起还不成嘛,”季灵儿语气慵懒,咕哝着坐起身,揉开惺忪睡眼。

磨磨蹭蹭挪到榻沿,忽然想到什么,仰头对身前穿戴整齐的人道:“我若与您同车而去难免被人瞧见,您先行一步,我收拾妥当自行过去。”

秦劭挑眉看她,墨眸深邃,似能看透人心。

季灵儿被他看得心虚,赶忙补充:“我保证不会重新睡下,更不会误时辰!”

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秦劭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此话当真?”

季灵儿重重点头。

秦劭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确认他走远,季灵儿如释重负地倒回榻上,算算时辰,能再睡一刻钟。

然而她忘了先嘱咐玉秀看时辰唤她,这一闭眼,直接睡过了头。

匆忙赶到学堂时,堂前桌案上的线香恰好燃尽最后一缕青烟,香灰坠落,季灵儿不偏不倚撞进秦劭不掺任何情绪的目光里。

燃香计时由来已久,弟子迟到,惩罚力度用一炷香燃烧长短计较,她整整迟了一炷香,意味着不仅要罚站,还得挨手板。

季灵儿喘着气站定,发髻微乱,衣袂沾尘,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试图用眼神求饶。

秦劭身姿挺拔立在讲堂前,面色平静如常,指尖轻叩桌沿,一声,两声,在等她开口。

她读懂了,他正履行承诺,拿自己当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弟子。

咬着瓷白的牙开口:“弟子知错。”

“可认罚?”

“认。”

秦劭满意颔首,拿起戒尺点在案上,示意她上前。

十戒尺,次次精准落在掌心,声声清亮,丝毫未因他们同床共枕的关系留情。

掌心火辣辣地疼,小姑娘一声未吭,结束后蜷起泛红掌心,自觉转身往讲堂后方走。

倔强背影落在秦劭眼中,涌动起细微暗潮,他握着戒尺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收回视线。

讲堂后方已经站了三个误时辰的师兄,贴心地给小师弟让了个位置。

课至中途,秦劭宣布进行突击考核,检验年前所学,内容为算数,鉴货,谈判三项。

算数与谈判季灵儿算得上擅长,只鉴货一项有些作难,各类珍宝的特征与鉴别诀窍乃休假前新学,本就不牢固,近一月受替人成亲之事影响,根本无暇温习功课。

且她非出身富庶,无珍宝古玩可供日常熏陶,识货经验远逊于同门,凭直觉辨出两样珍品,剩下三样模棱两可。

苦闷之际,不觉抬眼望向秦劭,这人日日同她相处,前连半点考核的口风都不透露,实在可恶!

恰逢秦劭目光扫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碰,他不必费力便读懂她眼底的愤慨埋怨,他似笑非笑地垂眸,手中的茶盏轻轻转了个方向。

季灵儿腹诽着收回视线,悄悄团了个小纸团砸向斜前方的云衡,引他注意,眨着眼睛求助。

云衡刚对一个口型,旁边的梁宸扯着嗓子道:“师父,季凌作弊!”

“......”

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季灵儿身上,她脸上火辣辣地烧,恨不得当场上去给他一拳。

秦劭声音沉静:“各自专注,季凌,你上前来。”

她磨磨蹭蹭起身过去,路过梁宸时泄愤地踹在他小腿上。

“季凌!”

“季凌。”

梁宸和秦劭的声音同时落下,一道愤怒,一道冰冷。

梁宸觑见师父神色不悦,知趣噤声,等着看她受罚。

“可否答完?”他问。

“没有。”

“拿到案前继续。”

季凌气得牙痒,仗着背对众人,壮起胆子瞪他,恨不得拿目光在秦劭身上戳出几个洞来,秦劭垂眸翻书,权当看不见她的胆大妄为。

带着情绪,季灵儿原本拿手的谈判一项也发挥寻常,考核结果惨淡。

铁面无私的秦劭目光扫过连她在内的几名弟子,道:“考核未达乙者,抄写《货殖百鉴》一遍,罚扫学堂三日。”

...

波折一日总算捱到散学,季灵儿心力交瘁,过去一年她犯错的时候数不胜数,先生态度与往日无差,可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憋屈,说不清因由。

师兄中有人提议相约如意楼小聚,推辞之言到嘴边,想到回去还要面对秦劭,改主意应下。

几盏酒下肚,气氛渐酣,师兄们聊得热络,季灵儿亦将烦忧抛诸脑后。

“你们说,咱们师父那般严肃的人,新娶的师娘会是什么样?”不知谁将话匣子引到此处。

“定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否则怎入得了师父的眼。”

“我倒觉未必,”另一人接话,“师父那般闷性子,合该配个活泼些的,不然日子多无趣。”

“这你们便不晓得了吧,师父娶的是我们县里宋员外家的小姐,从前经常出入雅集诗会,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说话的是曹知祥。

众人啧啧赞叹,季灵儿听着他们对“自己”的猜测,暗笑不语,自顾自地斟了杯酒。

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笑问:“小师弟素日最喜拿师父之事下注,今日怎得如此安静?”

季灵儿抬眸一笑,酒意微醺道:“在想日后如何躲懒逃学。”

每天定时发送完总想看一眼有没有问题,决定从明天(9.22)开始,改到21:00更新,避免熬夜[捂脸笑哭]

依旧日更!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比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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