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灵儿听三夫人轻贱玉秀愈发来气,铁心为玉秀讨名分,刚铆足劲头,秦劭打帘子进来。隐隐期待他能替自己撑腰,吵赢这一场,捧着满脸热切向他求助。
“夫君。”甚至故意拐出尾音。
秦劭在她跟前驻足,朝座上老夫人问过安,道:“是我管教不当,望祖母和三婶娘见谅,此事容后再议。”
轻飘飘一句压下所有争辩,扣紧季灵儿手腕往外带。
季灵儿尚未从与预想的落差中回神,人已被拽出战场,骤觉腕骨疼痛,气哼哼拿另一只手拍他:“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秦劭松了手,确认她不会再闹,放缓步子继续往自家院子去。
季灵儿憋着一肚子怨气落在几步外,只差在他背后瞪穿几个洞。
至屋内,秦劭敛袍落座,压低眉峰抬眼,收尽小姑娘满脸愤懑,尚未开口,身后跟进来的两个丫鬟齐刷刷跪到跟前请罪。
他顿觉头疼,尽力缓和语气对唯一站着的人儿道:“你先坐。”
季灵儿梗着脖子不肯,怄气道:“您要发落,连我一块发落了吧!”
秦劭莫名:“我何时说要发落她们?”
“您拦我,就是这意思。”
秦劭弄不明白出她气从何来,摆手示意两个小的退下,待满室寂静无奈开口:“三婶娘拿宗勉当命根子,甚至看得比命重,我不拦着,由你这般闹下去,只会将玉秀往死路上逼。”
季灵儿眨着眼看他,后知后觉思索起其中利害。
“你护短,想为玉秀讨说法,可她日后总是要在三婶娘眼皮子底下过日子的,今日你争赢了,来日呢,三婶娘这股子气能消弭于无形么?你又护得了她多久?”
秦劭亦恨铁不成钢,气她屡教不改,更气她不动脑子便给自己安罪名,说到后来语气不觉染上严厉。
意识到冲动的后果,季灵儿气焰灭尽,垂手立在他跟前,头越勾越低,变回受训的弟子模样。
“我......”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却找不到说辞。
如此简单的道理,小姑娘但凡冷静些定想的明白,偏每次被好胜心一冲,便只顾着出风头,全然不虑后果。
秦劭瞧她如此,到底心疼更胜,多余的苛责融进心坎,唯余一声杂糅万千情绪的:“你呀......”
“我知错了,我认罚。”鸦羽低垂,掷地有声,态度一如既往地诚恳。
倾身将她扣在一起的葇夷捉入掌心,人也被带到他膝上,离得近了,话音自然轻下来。
“罚你有用吗?”
季灵儿颇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反将秦劭气笑了。
“看来我得研究些有用的法子。”
...
气氛渐渐缓和,季灵儿才敢仰头瞥他,玲珑鼻尖正巧抵着他下颌,见垂落的眸光已褪去冷意,便试探地挪动鼻尖蹭弄。
“夫君。”
微痒的触感令秦劭呼吸一滞,心里颇为受用,即便知她怀了别的心思,仍掩不住笑意:“怎么?”
“玉秀的事......夫君打算如何处理?”
“秦家规矩悬在头上,此事的确得暂时搁一搁——”
话没说完,季灵儿急得支起身子,视线直直与他相对:“从前你可是同我说,秦家规矩再大大不过你去。”
她拿这话堵得秦劭措手不及,半晌失笑道:“合着是我的话助长了你的气焰,惯的你没规矩?”
季灵儿心虚:“说玉秀,你扯我做什么。”
秦劭生意场上闯荡,擅长勘细节洞察人心,在她眸光闪躲的瞬间,透彻了进门时的疑惑。
沉吟着问:“那会子生气是因我没在三婶娘面前给你撑场子?”
季灵儿抿紧唇线不承认。
满心期盼的倚仗落了空,闹脾气在情理之中。
秦劭因这个念头心情舒展,温柔同她解释:“还是那道理,你为玉秀当众下三婶娘面子,我再顺着你会加重事态。”
“我一直好声好气同她说话的,是她瞧不起人又动手。”道理懂,但季灵儿不认“下三婶娘面子”的指责。
“三弟婚事祖母尚不好直接做主,你直接给人家安排了,无论玉秀是何身份,这般越俎代庖都不妥当,不是下面子是什么?”秦劭试图同她说明白。
“前些日子央我替秦勉相看时怎么不嫌越俎代庖,说到底不还是嫌玉秀出身。”季灵儿本就憋着未了的闷气,话赶话说到此处,情绪再度泛起来,“没得把人姑娘清白毁了还趾高气扬指责姑娘不知廉耻爬床的。”
“......”秦劭觉得二人论的不是一桩,再想往回扯为时已晚。
小姑娘气得不看他,作势要起身,“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
亏他眼疾手快将人揽回怀里,低哄:“你先说来。”
“若玉秀是与秦家门当户对的闺秀,今日这事你们还拦不拦?”
秦劭不语。
季灵儿越说越气,连着秦劭一道恼进去:“再进一步,若她是个高官家的小姐,你们是不是还巴不得攀附?人心偏见,你们分明是欺凌玉秀出身不好,没个权势倚仗。”
秦劭总算听明白,她因提及身份扯出心底伤痛,静静听着任她发泄,思索从何处入手把人哄好。
怎料小姑娘话锋急转:“倘若我不是宋芮宁,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是也配不上进秦家的门,配不上做你秦大当家的妻子?”
说完目光灼灼盯着他,真似等着他答案。
“季凌。”
秦劭按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沉潭般的双眸翻涌波澜,慌乱映着她的影,他心神乱了,竟挑不出一句适合出口的话,只一味将人往怀里带。
她没有挣扎,顺着力道伏在他肩头。
她当真动了气,呼吸沉而急地扑进他颈间,耳畔,他的心跟着跳得失了章法。
秦劭努力平静,找回自己的声音安抚她:“季凌,我从没把你当作宋芮宁。”
却听她说:“我们和离吧。”
季灵儿不知如何向他剖白满心的委屈与不安,师父走后,她好不容易又得了一处心安之所,她贪心,自私,愈发舍不得告诉他真相。
兔死狐悲,玉秀的遭遇照出她心底最深的自卑,提醒她最残忍的真相:如今拥有的温暖是偷来的。
她以为自己早习惯了旁人的轻贱,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些依然能轻易刺得她千疮百孔。
最让她恐惧的,是剥去这一切的自己,配不上他给的珍重。
与其痛苦,不如先推开他。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没听见秦劭的话,说完不确定他是否听清,哑声重复了一遍。
“我想和离,你说过,只要我想就可以。”
两遍,秦劭字字听得清晰。
按着肩膀将人拉到面前,才见粉白鹅蛋脸上淌着两行清泪,眼角猩红晕在泪水中,如碎裂的朱砂,疼得他心口发紧。
“你今天突然回来是为了和离?”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迫她看自己,亦让她真实的心思无处藏匿。
季灵儿静静看他,他凤眸狭长,不着情绪时乌沉沉的,要训人时会泛出冷光,配合下压的眉头,形成冷峻刀锋,动情时可窥见眸光颤动,似割裂暮色透出的光芒,灼烫却灿烂勾人。
此刻非任何一种,又怪异地杂糅三者,她勉强读出几分克制与压抑,鼻尖忽地泛起酸涩,视线模糊,又看不真切他。
季灵儿总是没办法顶着他的注视扯谎,偏偏此刻折磨她的根源,是一场荒唐的谎言。
太痛苦,她无力地闭了眼,“好吧,是我想你了。”
“我知道。”
秦劭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轻盈吻去那湿热的痕迹,一路吻至唇瓣,夺走她的呜咽。
“唔......你做什么?”季灵儿险些缺氧,双手抵在胸膛推他。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进展。
“我们都冷静一下。”
话音落,不待她反应,他的吻再次落下,带着安抚的意味,又暗藏执拗。
掌心薄茧描着思念的轮廓摩挲,和深沉的吻一起辗转。
直到在她全身点了火,停下来问:“冷静了吗?”
“......”季灵儿挂着满脸潮红瞪他。
“看来是没有。”秦劭抿了一抹笑,继续埋头下去,她又开始抖。
边抖边唤夫君。
别这样别那样的推拒,逐渐变成这样那样的支使。
最终全数没入似怨似求的呜咽。
烛光将缠绕的影子映上帷幔,烛火摇曳,帷幔激荡,交叠的影子翻覆不止......春夜总漫长。
...
清晨,余韵褪去的季灵儿倒真冷静不少,唤来玉秀细问详情。
“何时开始的?”
玉秀:“先前三少爷向奴婢问小姐下落的时候。”
“难怪你那时说的含糊,可他不是倾慕你家小姐吗?”季灵儿对此有印象,回想之下脸色更难看:“他强迫你?”
“开始奴婢的确怕事情败露,后来,后来奴婢也存了私心......不敢恬脸说强迫。”
季灵儿没多追究二人幽会细节,只问:“你可想好了,跟着他,少不得受人冷眼。”
玉秀扯了扯嘴角,眼里自嘲与凄然参半:“做丫鬟的哪日不是看人脸色过活,奴婢心里省的自己求什么,苦也是自找的,奴婢认。”
“你自己想得明白就成。”季灵儿不多劝,“不过大爷的意思是此事急不得,你且得再委屈些时日,眼下先在咱院里腾出间正经屋子住,等事情商定再让秦勉抬你进门,不教你没名没分跟着他。”
*
秦家祠堂。
老夫人燃三炷香供于神位前,合手默祷拜了三拜,再回身,脸上凝着霜色,不复平日慈和。
“跪下。”
屋内无旁人,秦劭自觉屈膝,跪在蒲团上,却迟迟不开口。
“当着你祖父,你爹,和秦家先祖之面说说罢,都瞒了我这老婆子什么?”老夫人目光一一敬过秦家先祖牌位,布满沟壑的手掌抚上最前端的神龛,“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别当我上年纪好糊弄。”
自秦劭掌家,后宅有方淑凤打理妥当,老夫人打了安享晚年的主意,鲜少过问琐事,为这个宝贝孙子娶妻算一桩。
昨日一闹,她夜间翻来覆去不得安寝,竟意外捋出理出些令人咂舌的猜测来,漏夜传吴嬷嬷到帐里说话,桩桩件件事翻倒出来再看,惊觉一切早有端倪。
她这看起来孝顺稳重的孙子,偷瞒了许多事,头一件便是她最记挂的亲事。
是以一大早把人叫来,势必将话问明白。
[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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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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