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大伯就一个儿子，看在你死去亲爹的份上，就帮大伯这一次吧。”
“六百七十两对你来说根本不叫事，却能买你弟弟一条命。”
“大伯给你跪下。”
看他真要跪，林卓和徐家赶车的马夫一左一右扯着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人架起来。
“大伯，你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又不是我让宋明去赌的，当着这么乡邻又哭又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们怎么了呢。”
说完，他尤自上了马车。
“若是病到快死了，我可能会接济一二，替宋明还赌债想都不要想。”
“这赌一但沾上，人就等于是废了，大伯你能给他还几个六百两？”
宋尧说的，他又怎会不明白？
但到底是他唯一的根苗，宋大伯不得不强挤出笑脸，拽着缰绳半强迫马车停下来。
“宋尧，大伯真是没有办法了，你…你就帮宋明这一次，大伯一辈子记你的好……”
宋尧撇撇嘴，“你和大伯娘不咒我早死，我就烧高香了。”
宋大伯面色一白，抓住缰绳的手就是不愿意松开，仿佛冻硬的缰绳那一头儿牵着宋明的命。
他真的哭出来了，态度卑微到泥土里：
“宋明不争气是不假，往后我一定好好约束他，你是他哥，怎么忍心看他缺胳膊少腿儿……”
宋尧心道，我还真舍得…
不过瞧着宋大伯精神不太好，他还是没说难听的。
“爱莫能助，大伯你有这功夫和我在磨，不如再去想想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
宋大伯满脸苦相，但凡他有半点法子，又怎会腆着脸来求宋尧？自取其辱么？
“宋尧…帮大伯这一次，大伯保证往后不出现在你面前…”
宋尧打定主意，就算今儿他想不开躺在车轮底下，自己也绝不松口！
宋明打小就坏，为了一根糖葫芦，都能哄骗年纪小的宋雨去老光棍的草窝，幸好那天他不舒服，从地里早回来一个时辰，否则……
这事，宋尧记他一辈子！
“没得谈，趁早想辙去吧，别想从我身上搜刮油水。”
宋大伯的脸，活像储存不当，冻瓷实之后又化冻的土豆，黑黢黢、沟壑纵横。
他呐呐张嘴，苦苦哀求，“宋尧……二爷他手眼通天，你求求他，让他打声招呼，让…让宋明的日子不要那么难过，我会想尽办法…救他出来…让他不要怕…”
说完最后几个字，仿佛已经耗尽他所有气力。
宋青山呆呆愣愣低头，皲裂手掌中缰绳已经被马夫不耐烦抽走，他到现在也不确定，宋尧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从杨家庄顶着风雪走回宋家庄，他好似行尸走肉，麻木脑袋乱成一团糟，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六百七十两…
那可是六百七十两…
能逼死多少个家庭…
“宋明你不是人！放开我！放开我！啊啊啊啊啊！！”
不等他进门，就听见家里乱糟糟的，貌似还有女儿的尖叫声？
宋青山吃了一惊，拖着疲惫的身子就是往家窜，没成想却和胡子拉碴着急出门的宋明撞了个正着？
“宋明？”
父子相见的欣喜瞬间冲淡他对女儿情况的担心。
“你怎么……”
和他满脸喜悦神情相反，宋明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和老父对视的感觉，干巴巴叫了一声“爹”之后，便再没了下文。
宋青山后知后觉自己儿子做下的混账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后背，“王八犊子，你还学会赌钱了？家里担惊受怕年都没过好，你就这么报答我和你娘的？”
宋明臊眉耷眼生受了，尽管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但想到在赌坊求死不能的日子，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心一横道：
“爹，我知道错了，回头我再和你解释，我现在有件要紧事和你商量……”
要紧事？什么要紧事？
宋青山忽然面色一紧，疾声道，“你又赌钱了？”
宋明赶忙摆手，一咬牙说了出来：
“爹，我…我…我给姐寻了门好亲事！”
“啥？”
宋大伯年轻时候就能筹划出霸占亲弟弟家产的事情，说明他不是个蠢得；奴役似的养活宋尧，逼宋雨嫁给混不吝徐二，说明他不是个心善的。
最初的激动过后，宋青山回过味来，迅速将儿子能从赌坊平安回家，同宋明口中那门亲事画了等号。
“你！”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神让宋明无颜直视。
在宋青山爆发之前，他迅速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那可是泌阳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不比徐家差，姐姐嫁过去不会吃苦的…”
“爹你想想，论相貌、品行，姐姐比宋尧强的没了远近，凭他都能在徐家混的风生水起的，姐姐能比他差了？”
“再说这时候徐二再宝贝宋尧，他到底不是小哥儿，屁都生不出来，到时候等姐姐有个一儿半女……”
“爹你想想宋尧如今的风光……姐姐嫁过去后，咱家过得就是那样的日子……”
……
宋明蛊惑般的话语，让宋青山本来还算坚定的心泛起诸多波澜。
他问，“人品如何？”
不等宋明回答，他又问，“你说……这家真的比徐家不差？”
宋明忐忑的心霎时间安定下来，直接把薛家夸成花朵一般，徐二和他未来姐夫比起来，根本就像他鞋底沾的肮脏塘泥……
“呜呜……爹！爹！爹啊啊啊……快来救救我呜呜呜……”
宋青山：“嘶……你说的这人出手……可大方？”
宋明眼神一亮，赶忙道：“我能活着回家，全凭姐夫他替我还了八方赌场的欠账，八百两，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了。”
八百两…
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青山苍老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一半是因为不过三五天的花销居然有一百五十两；一半就是如宋明所言的那样，惊讶于薛姓那人出手之大方。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舍得花八百两在宋明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未来便宜小舅子身上……
宋青山…确实如宋明所说，狠狠的心动了。
宋尧‘高高在上’的表现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放…
宋青山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想着，等他女儿生儿育女把持薛家，风光无限时，正是宋尧年老色衰，遭徐二厌弃的时候。
到时候他一定要恶狠狠朝他脸上‘啐’上一口，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爹 ！爹！救救女儿…救救芝儿……”
一定要让宋尧像只哈巴狗儿一样对着他摇尾乞怜！
“呜呜呜…娘…娘你说句话…娘我是你亲闺女啊…娘你把门打开…娘…”
对了，还有宋雨那个小蹄子，那么求她都不肯出来见上一面，到时候非要把这两块坏东西一块拾掇了才解气！
“放开我…呜呜呜呜呜……”
宋青山已经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就连宋芝被塞住嘴巴涕泪横流被人狼狈扛着出来的时候。
宋青山笑了，虽然很丑。
“闺女，你弟弟怎么会害你呢？想要过人上人的日子，就得付出些代价…”
“你比宋尧差在哪里？他一个男人都能在徐家后宅混的风生水起，爹相信你一定能带着咱们家出入头地的！”
爹爹眼中耀眼夺目的光彩，刺痛了宋芝的眼，同时…也灼伤了她的心。
她所有的挣扎都戛然而止。
刚刚所有的希冀、哭喊，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成了扎像自己的刀…
宋芝忽然想起宋雨，知道自己要嫁给徐二那天，宋雨是否也是怀着同她一样绝望的心情撞向桌角……
不
宋芝心道，她和宋雨不一样，她没有拼死成全妹妹的哥哥，她只有为了自己，把姐姐推进火坑的弟弟……
泪，无声滑落。
被粗鲁扔进轿子里的她，再没了可以回旋的余地。
寒意透过冰冷的木头直达心底，宋芝想寻死，但她狠不下心，拿不出宋雨破釜沉舟的魄力…
她的人生，似乎再无翻盘的可能……
·
宋青山拍上门板，隔绝乡邻想看热闹的灼热视线。
细看不难发现，他全身都在轻微抖着——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儿子犯错气愤，更不是因为心疼女儿被人带走，他纯纯是…激动的！
似乎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已经在朝他招手！
“芝儿…走了？”
木头碰撞的响动过后，内室的门开了。
大伯娘红着眼眶扫视院中一片狼藉。
“…娘…”
宋明梗着脖子叫了一声，大伯母罕见的没理他，眼角噙着泪来回扫视满院子散落的物件…
每一处都昭示着刚刚女儿是有多绝望…
“你跪下。”
宋明搭拉着耳朵蔫儿吧唧跪下，即便跪在雪窝里冻得直哆嗦他也不敢半分表露在脸上。
娘一直比爹疼姐姐，他知道的。
娘听完自己的打算之后，沉默了大半晌。
没有同意，当然也没有拒绝，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眸死死盯着他。
在宋芝哭天抢地、走投无路求救时候，她站在门板后面听得分明，却迟迟没有打开门栓。
“宋明这辈子…你都欠你姐。”
大伯娘嗓音干的像戈壁滩上的胡杨。
说完她就回了屋，拴上门。
听着屋子里压抑的啜泣声，宋明心底也生出些伤感。
“和爹说说，泌阳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家。”
统共就一个屋子，大伯娘闹脾气拴上门不让爷儿俩进，宋青山也不在意，扯着儿子去了柴房避雪。
脚还没站稳，他就开始迫不及待打听薛家的事。
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宋明只好半真半假编瞎话糊弄他。
谁知宋青山越听心下越是满意，越听眼睛越亮。
数九寒天的冷，也浇不灭他心头熊熊燃烧那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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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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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