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吧。”
白绸绢布擦嘴,汪先生朝宋尧伸出手。
宋尧:“?”
一时没懂先生的意思,以为汪先生是没吃饱,或是饭菜不合汪先生的口味。
“先生,可是今天菜色不和口味?”
汪先生挑眉,绢布一折,随手扔在桌上。
“吃人嘴短,拿你的文章来看看。”
宋尧大喜,取出怀中小心折放的宣纸。
“盐—铁—论?”
未细着眼,单是宣纸上笔画银钩、遒劲有力的一手漂亮字体,便先入了汪先生的眼。
草草瞥过一眼开头,本以为又是在效仿前人的基础上矫揉造作、无痛呻吟,没成想从第二段开始竟是另一番论述……
汪先生眸中惊现一丝诧异,开始细细卒读起来。
“嘶…”
汪先生有一下没一下捋着银白胡须,打量的眸光瞥向立整站在一旁的宋尧,“这是…你写的?”
宋尧摇头,“是…是我家夫…夫君所做,还望先生能指点迷津。”
夫君所做?
汪先生眸中诧异神色一闪而逝。
“可塑之才,指点迷津谈不上,相互探讨尚可,你…明天带着他一同前来吧。”
宋尧大喜,作揖道:“多谢汪先生!我明天煮八宝鸭和红糖糯米藕给先生吃可好?”
八宝鸭和红糖糯米藕…
汪先生眼尾上扬,都是他爱吃的。
·
数九寒天巴巴在人家大门前做了一个月饭,如今终于播的云开见月明,宋尧感觉回乌衣巷的风都是甜的!
“二哥。”
“二哥!”
徐二手执书卷看的正入迷,听宋尧语气竟是难得焦急,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顾不得穿鞋子,大冬天赤着脚奔到长廊……
“二哥你看。”
宋尧只上过一年学堂,寻常的字大都识得,但是让他读懂拗口的《盐铁论》,以及汪先生洋洋洒洒的批注还是困难,但是这一点儿并不妨碍他的高兴。
“汪先生请你明天过去探讨学问,他还给你文章做了批注,二哥你看看。”
徐二悬着的心咽进肚子里,后知后觉脚底寒意刺骨。
宋尧眼角余光偶瞥见他白皙脚掌,赶忙拉着人往屋里走,“二哥怎么不穿鞋,袜子都没穿就往外跑?着凉怎么办?”
徐二不答话,含笑看着宋尧皱眉把他的脚裹进绒毯,然后取来炭盆烘烤…
“二哥,外面关于汪先生的传说虽不免有夸大的成分,但总归不会是无空放矢,肯定有几分真本事。”
“明天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给先生留个好印象,争取让他…让他倾囊相授,然后咱们一举夺魁!”
徐二失笑,似被宋尧的乐观感染,重重点头。
“一举夺魁!”
这机会是宋尧好容易替他求来的,他自然不能辜负!
“一举夺魁!”
宋尧又重复一遍,‘吧唧’一口啃在徐二脸颊,倒了杯热茶给他,精神头十足跑去厨房提前准备明天要用的食材。
糯米要提前泡一晚、塞在鸭子肚子里的干贝也需要提前泡发、对了,得让林卓去买一只鸭子,明起大早宰杀吃起来才新鲜……
算起来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呢。
·
翌日,宋尧同徐二带着礼品一同去汪家拜见汪先生。
笑还挂在脸上,寒暄的话甚至没说出口,汪先生睨一眼联袂而来格外登对的两人,率先开口:
“昨晚有人深夜登门,告诉我一些事情。”
他矍铄眼神扫视徐二,“是关于你的一则旧闻。”
“汪先生事情不是……”
宋尧焦急想要解释,却被汪先生抬手打断。
“不过老朽觉得见字如见人,又观你相貌周正,灵台清明,想必其中定有曲折。”
徐二拱手,“汪先生应该也听过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尧:“……”
这…这…这…
忽然想揍他是怎么回事?
还有给自己拆台的?
他刚想要替徐归远解释一二,就见汪先生先是缓缓摇头,打量许二片刻后沉声道:
“心思狭义之辈写不出如此气势恢宏、心怀天下的盐铁论,况且老头子我也算的上走遍千山万水,能安稳活到如今这个岁数,还是有一套自己的识人之法。”
“先生大才。”
……
宋尧:“?”
读书人的脾气他是一点儿都搞不明白,不过见这两位虽是初见却…一副相谈盛欢的样子?
他识相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徐二和汪先生。
从家里带来的食材林卓已经送到汪家的厨房,今天要做的几个菜都是极费功夫的,他得早点准备。
宋尧心想,得让汪先生吃得开心,一开心没准就多教二哥些‘真本事’呢。
二哥那么优秀,汪先生一定会喜欢他的!
一定!
宋尧一整个干劲儿满满,花蝴蝶一样在厨房忙碌,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汪先生睨一眼宋尧为了不搞出响动,而显得‘狗狗祟祟’的背影,眼尾上挑。
“你这位小夫人……很不错。”
徐归远面部线条不自觉温柔,顺着先生视线,只觉他……笨拙的可爱。
·
“小哥哥,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二爷和先生谈兴正浓,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样子。”
抬头看一眼天色,黑咕隆咚,这两人竟然聊到忘记时间了么?
“那不等了,你一定饿坏了,我先拨出来些给你吃。”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的多饿得快,宋尧和他一般大的时候,时常饿的心发慌。
“嗯。”
林卓欢欢喜喜应了,他素来是个懂礼数、有分寸的孩子,但在宋尧面前,他惯于褪去一切伪装,显露内心最本真的孩子心性。
鸭子只有一只,不好搞得乱七八糟的。
但是红糖米藕他住了好多,已经浸泡的很是入味,撒上些蜜渍桂花,软糯清甜,色香味俱佳。
宋尧用刚从山庄运送下来的韭菜炒了鸡蛋,下了两盘子饺子让林卓端去和齐伯一起吃。
汪先生的老书童姓齐,跟他东奔西跑了一辈子,并未婚配,无一儿半女,也是衷心耿耿。
“大哥哥,你不吃么?”
宋尧想摸摸林卓发顶,但短短半年这小子个头儿已经窜到他肩头,想想觉得不合适,改成拍拍他肩膀。
“我等先生和二爷一起吃,饺子都捏好了,不够自己下,我回去一趟。”
林卓当即想要放下手里两盘饺子和他一块去。
“吃你的,就两条街,我回去看看一眼红豆。”
那孩子和后院掌柜家的两个小伙子是臭味相投的好朋友,许久未见可是亲近的很,一疯玩起来就容易忘记时辰。
掌柜夫人也顺势说反正家里有地方,让小红豆宿几晚好了,省的他家两个牛小子搞依依不舍、掉眼泪珠子仿佛生离死别那一套把戏。
掌柜夫夫都是极好的人,和红豆是老相识,当初下在婚房的春|药还是小红豆从掌柜那里顺的……
宋尧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索性装了些红糖糯米藕,还要些剩下的新鲜韭菜和黄瓜在篮子,盖上一层花布出了么。
“嘶…”
是真的冷,混杂小冰晶的北风刮在脸上仿佛刀割。
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吱’的响,宋尧缩着脖子一路小跑。
“扣扣扣”
敲响院门,来开门的是孙掌柜的夫郎夏兰。
“徐二家的?来的真巧,赶紧屋里坐,正吃着呢,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宋尧:“兰嫂子我就不在这留饭了,家里红糖糯米藕做多了,分给你些。”
夏兰比一般男人还要壮实几分,称为虎背熊腰也不为过,只是脸颊皮肤细腻,并未生胡须,眉间一颗鲜亮孕痣昭示他是个小哥。
“你这也太客气了……呀!这是黄瓜?还有…小白菜?这也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
整个庆阳都知道,徐家那个糟瘟的老二成亲后转性了。
不光稳妥不招惹是非了,开的一家温泉山庄每天客似云来、好评如潮水不说,更是在大冬天搞出了反季蔬菜,还定额销售!
可以说把整个庆阳富人圈的胃口吊的足足的,名声甚至传播到了附近几座城……
等等!
夏兰猛然抓住了些什么似的…
徐家二少爷,他家邻居恰好也姓徐,行二……
前些日子徐家二少爷娶了个男人的事情可是全庆阳城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人不知道?
嘶……恰好徐二的妻子也是个男人……
他还能拿着旁人千金难求的反季蔬菜作人情。
前后院住了许多年邻居的身份,顿时昭然若揭。
夏兰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之前全然没有把他‘温文尔雅’的邻居和那位无恶不作的二世祖联系起来,无外乎实在是和传言相差……天差地别的程度。
宋尧:“红豆顽皮,孙夫人费心,这些东西也就现在还吃个新鲜,化冻之后谁还看的上?你可千万别推辞。”
夏兰:“这……”
宋尧跺跺脚,“孙夫人不请我进屋避避风雪?眨眼的功夫就下大了。”
不过和夏兰闲话几句的功夫,随风飘摇小雪就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看清楚两米开外的路都费劲的程度。
“呦,你瞧着我这脑子,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屋里,吃饱喝足的红豆正和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玩的火热。
孙家屋子宽敞,地龙烧的旺,三个孩子在穿着薄衫在地上跳房子根本不觉得冷,小脸红扑扑的。
“红豆。”
红豆本跳的正开心,初时听到熟悉的叫声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又一次听宋尧叫她的时候,红豆才转身。
“…尧尧?”
瞧见宋尧,顿时扔下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玩伴儿,离的老远一个助跳,弹丸一样蹦到他身上。
“你来接我回家么?”
夏兰“哎”一声,戳着她头顶小揪揪问:“你不是今天要在孙婶婶这里住下的么。”
红豆眼球一转,‘咯咯’道:“孙婶婶喜欢红豆,总说要是能生个像红豆这样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就好了,红豆回家睡,婶婶才能美梦成真呀。”
说完还朝他眨眨那双无辜且水润的大眼睛。
“……”
夏兰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这…这孩子……”
‘这’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人小鬼大的”。
宋尧则表示已经……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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