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声音虽细弱蚊蝇，徐归远还是捕捉到了。

欣喜拾眸，和宋尧朦胧迷离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他眸中有银光在闪，握了月余缰绳，他本青葱似的指腹被麻绳磨出伤口，好了又破、破了又好，早就变得粗糙、生硬 ，此刻正缓缓摩挲宋尧瘦削的下巴尖儿。

“尧尧…”

“…二哥？”

宋尧探出指尖缓缓覆上他的脸，一寸寸描绘着他的眉眼，仿佛要将徐二的脸烙印在心间一样。

先被关在半地下多日，后连日奔波赶路，又生了一场大病，宋尧身子早已经透支，早已经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以为眼前的徐二不过也是幻象而已。

“…二哥…你抱抱我…抱抱我…”

徐二鼻尖蓦的发酸，起身将人揽进怀里，一下轻抚他后背。

宋尧宛若被主人顺毛的小猫咪，眯着眼睛顺着他手掌的力道缓缓蹭着，沉溺的表情，似要醉死在他的温柔乡中……

“乖，再用些血燕，好好睡上一觉……”

徐二温润嗓音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宋尧听话的紧，剩下的半盏血燕全都吃了，只是握紧他手腕的手始终不愿意松开…

徐归远自然要随着他，碗盏随意放在桌上，抱着宋尧和衣睡去。

烛火摇颤，最后“扑簌”一声熄灭，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黑夜中，相拥而眠的两人连呼吸都渐渐同频……

·

“你…呼…”

继徐明睿一大早就摔了两个茶盏 、三副碗筷、掉了四个小笼包，徐朗忍无可忍，一把夺了他的筷子。

“你小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昨晚上见到鬼了，一大清早就神不守舍的。”

徐明睿面上明晃晃飘过尴尬，“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到底怎么了！”

徐朗语气严肃了几分，虽然他也瞧不上胡雪芝那副小家子做派，但徐明睿这个弟弟他还是挺满意的，不想他遭人算计。

短短一瞬间，徐朗脑海中闪过数种可能，被边陲小镇的女子爬床？还是被人下药了？总不能是……被人强了吧……

呃……

徐朗瞥一眼自家弟弟的身板儿，刚刚坚定的念头忽然就…动摇了。

三兄弟中徐朗是收养的，生得人高马大；

老二肖徐慎，虽俊美，身形也不并不单薄；

唯有老三徐明睿，随了胡雪芝的长相，完全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即使后天请了武师傅，也并未改善多少……

“你给我讲实话！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朗眉心紧蹙，捉小鸡儿一样将徐明睿提溜起来，黑漆漆的瞳孔死死盯着他，锐利目光仿佛能刺透他内心最深刻的想法。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小弟一时不察看走了眼…那季沐阳…”

“叫我干嘛。”

清朗声音蓦然于身后响起，大眼瞪小眼的两兄弟同时回头。

只见昨天还死狗一样邋遢的季沐阳，此时衣着得体，玄色衣衫衬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整个人仿佛出鞘的利剑，沾血的宝刀，锐利到不可直视…

哪怕他一条腿根本不敢着地，只能依着栏杆立着，许是由于刚才出来走的艰难，他鼻尖微微沁着一层细密汗珠，呼吸微有急促…

端的是……充满异域野.性的魅力。

和其他人不同，徐明睿所有心神都放在季沐阳眉心……

他确信自己昨晚绝对没有看走眼！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殷红到仿佛下一瞬就要融化成血珠顺着季沐阳细腻的皮肤滚落…

但现在……季沐阳的眉心光洁如初，根本没有一点儿孕痣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秦朗心头蓦然一跳，警惕的眸光来回在身形健壮的季沐阳与自己孱弱小弟身上来回打转，心道，他腿伤的那么重，自家弟弟应该不至于禽兽到……

他狐疑的眸光落在自己兄弟……唯一肉嘟嘟的地方……

忽然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冷颤，被脑海中冒出的想法雷到……

明睿他难道……自己坐.上去了？

“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了。”

徐明睿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嘴比脑子快，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并没有戳穿季沐阳是小哥儿的事实，随便找了个由头敷衍自己大哥。

只是他这个理由么……

“昨天二哥让我替他擦洗，我发现他比我大，所以不开心。”

季沐阳挑眉：“……”

徐朗：“……”

尴尬到真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纯纯多余问他。

客栈堂食的客人可纷纷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偏偏徐明睿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什么的是惊世骇俗的话，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巴巴儿颠儿上楼梯，扶着季沐阳充当起了人肉拐杖。

“你腿不想要了？”

说着就把人往屋里搀。

“小二，早饭给我端房里来吃。”

季沐阳也是不想他说出些什么，才强撑着走出来，既然拦下来了，也就没必要折磨自己。

他的腿，可真是疼的紧…疼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徐朗大张着嘴巴，瞧着充满异域风情的野性少年把自己闷葫芦小弟当成拐棍儿使，而徐明睿瞧着还……一副巴巴儿的样子？

天！

他猛的拍了下额头。

觉得自家老爹…没准儿真的要绝后。

这家里……老的、小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当真是……要乱了，要乱了…

·

二楼客房，徐明睿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殷勤伺候人坐下，然后巴巴儿去接小二送来的托盘。

八宝粥、油条、小酱菜、四个水煮蛋。

说不上多么好，和徐家自然没法比，但在这边陲小镇，已算不错。

“趁热…”吃…

一句话还没说完，闪着银茫的寒刃就贴着皮肉抵在他喉间…

季沐阳金蓝双色瞳仁竖起，淡淡杀意氤氲。

“咕咚…”

徐明睿紧张到吞口水，指尖想要拨开刀刃，没想到季沐阳手稳得很，丝毫不为所动，指腹立时被划了个口子，暗红血液顿时涌出来蜿蜒流淌。

“呵……呵呵…那个…”

徐明睿尬笑，丝丝疼痛提醒着他此刻处境之艰险。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何必要如此？”

“再说就算杀了我，我两位哥哥也不会放过你，而且你是我二嫂救回来的，转过头却杀了他小叔……”

“二哥日后该和二嫂如何相处？二嫂可是爱惨了二哥，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再说昨天是我把你背回来的，也是我把你洗……”

“嗯？”

季沐阳“刷刷”两记眼刀，徐明睿适时闭嘴。

自从他见到这男人的一双眸子，徐明睿便觉得眼熟。

适时才突然想起来，前些年的时候庆阳来了一伙走江湖的马戏，驯服猴子、老虎之类的供人玩乐。

徐明睿自幼早熟，同龄的孩子都惊讶吱哇乱叫、害怕又想捂眼观看的时候，他全程兴致缺缺，趁乱摸了出去。

谁知无意摸进马戏团内部，和关在钢铁笼中的一双金色瞳孔对上。

那栏杆到处都是血痂、毛发。

“咚咚咚…”

沉闷脚步过后，一只金钱豹步履坚定，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即使左耳到右嘴角横着一道斑驳鞭痕，左前脚掌露着森森白骨，但它眸中并无苦痛之色，相反鼻翼嗡动，嗅着空气中人体散发的香甜气息，眸中渐渐染上贪婪、嗜血。

徐明睿歪头看它，那豹子浑身血痕遍布，却陡然化作一道疾驰的闪电，身上的伤、脚掌露出的森森白骨，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

“砰！”

是它庞大身躯撞在铁笼发出的声音。

流线型的身躯不复往昔矫健，凹陷的肚皮紧贴肋骨，因为它剧烈的举动，还未长好的伤口重新挣开，汩汩渗出热血……

饥饿、毒打、虐待通通没能让它折服，它是高傲的，即使身处囚笼，伤痕遍布，依旧优雅从容。

眸中的嗜血疯狂、它优雅的动作、自残似的次次扑杀、制造出的巨大响动谱写成一曲荒唐的乐章。

徐明睿和它隔着铁笼，隔着安全的距离，豹子身上涌出的热血淅淅沥沥流淌在地砖上，缓缓淌到他脚边，洇透他的鞋底……

那只豹子，直到咽气的时候，仍然是优雅的，它宁死也不愿去幕前供人取乐。

·

回忆结束，脖子上的刀又近了一分。

季沐阳金蓝双色的瞳孔陡然和那段快要湮灭在记忆中的金色瞳孔重合。

他不知道从哪来了一股自信，突兀转头偏头看向季沐阳。

“嘶…”

果不其然，后者匆忙收手，不悦蹙眉。

但凡他慢上一分，徐明睿的喉咙恐怕都要被豁开一道口子！

“你根本没想杀我！”

徐明睿换上一副“笃信”的表情。

“是因为被我不小心看光了？想要吓吓我出口气而已！”

季沐阳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尖尖的小虎牙为他增添一抹稚气。

他笑徐明睿也跟着笑，可是下一秒…

“啪”

徐明睿被扇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个狗啃泥。

·

“你盯我半天了，是想在我身上烧个洞出来？”

徐二笑意盈盈支起上半身，眉梢勾起，含笑看向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傻乐的宋尧。

“看不够，根本看不够，我还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二哥了。”

“呸，”轻轻拍他脸蛋，“小孩子家家口无遮拦，不准乱讲话。”

宋尧丢开枕头，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拱着，贪婪呼吸徐二身上的味道。

真不想起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