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少言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质问沈沁柔,“你为什么要将春意楼的结账单给扣下?”
沈沁柔没有立即回答他,抬手往自己身边的位置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世子,要不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聊?”
一拳打在棉花上,宁少言刚刚进门时嚣张的气焰已经被压了几分。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而后缓缓放下,一步一步挪到圆凳旁坐下,“沈沁柔,你知道因为你没有支付春意楼的账单,京城中的皇亲贵胄都是怎么笑话我的吗?”
“他们说,我们辰王府没落了,连饭钱都要拖欠。”
此时,宁少言说话语气缓和些许。
沈沁柔亲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宁少言的碗中,“妾请问世子,可知现在辰王府账上还余多少银子?”
宁少言面色微微一怔,他向来是甩手掌柜,府里的账目都是辰王妃在打理,平日里只要身上没有了银子,就伸手跟母亲要,他哪里知道府上还余多少银子。
见宁少言没有回答,沈沁柔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负十万两。”
“什么?!”宁少言根本不相信,府中的账目已经这般吃紧。
“世子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数字格外离谱?其中,就世子一人,上月光是赔付城中酒肆的费用,就已经高达两万两,再加上您宴请朋友,置办贺礼,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上月世子一人就从府中的账上支了五万两。”
沈沁柔思路清晰,一笔一笔将领用的单据摆在宁少言的面前。
宁少言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厚厚的一沓单子,惊讶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今日为了发放府中众人的月例,我已经将自己的嫁妆贴补了一部分……可是,世子您应该也不希望外面那些说你靠着沈家吃饭的话成为现实吧。”
听到这句话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宁少言终于开口道:“那是自然,当初大哥在的时候,跟在外有许多生意的门道,如今即便是大哥不在了,我相信他们依然卖辰王府一个面子,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过几日,我就将府中的空缺悉数补上。”
沈沁柔听着宁少言充满信心的承诺,颔首继续为宁少言布菜,“有世子在,奴家自然是放心的。”
这一晚,是宁少言和颜悦色跟沈沁柔用完的第一次晚膳。
宁少言回来前喝了少许酒,平日沉默寡言的男人,变得有些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着昔日跟着长兄走南闯北的轶事。
在一旁的青岚听着他来回的车轱辘话,早已睡眼惺忪。
唯有沈沁柔专心致志地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每一次都兴致满满地回应他。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宁少言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院中的下人们开始满怀期待,难道今晚会是世子与世子妃的迟来的圆房之日。
瞧了一眼时辰,青岚壮着胆子凑上前去,“禀告世子世子妃,浴池的热水已经备好,请问现在需要沐浴歇息了吗?”
宁少言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门外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
“启禀世子,许小姐府中下人上门来求药,说她今日不慎扭伤了脚,上次世子给的药油,可否再求一些?”
闻言,宁少言果断起身,“今晚就到这儿吧,剩下的事情沈小姐不必过度忧心,早点歇下吧。”
送走宁少言后,院子中的嬷嬷丫鬟无一不为沈沁柔感到惋惜。
青岚望着宁少言身影消失的方向,“小姐,如果你能跟世子圆房,再有个一儿半女,往后在王府的日子会不会顺遂许多?”
沈沁柔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凝视着窗外的月亮发呆,“青岚,许多事是强求不来的。”
这句话,她不仅说给青岚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一年前,当她看到那具尸骸被抬回京时,就应该明白他已经永远离开了。
原本她也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惜造化弄人,一切缘于三月前,沈沁柔在街市上的惊鸿一瞥。
那张脸。
有一瞬的恍惚,以为他终是舍不得她难过,从阿鼻地狱爬了出来。
但听到他开口后,那个梦境被顷刻击碎。
终不是他。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日见到的是原来是他的弟弟,辰王府的世子宁少言。
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与他有所交集时,辰王府上门提前的队伍挤满了沈府门前的大街小巷。
那时,沈沁柔便认命了。
躺上床后,沈沁柔一闭上眼,眼前反复循环着今晚宁少言坐在她身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
每次一看到宁少言,沈沁柔总是会不自觉地在宁少言的身上寻找他的影子,仿佛是在麻痹自己,他好像从未离开。
越是回想,心间越是有一种被人紧紧攥住的绞痛。
痛到她快要喘不过气。
沈沁柔披上大氅,推门而出,漫无目的地在府中游荡。
不知不觉,行至祠堂的门口。
透过窗棱上的回字纹的间隙,她隐约看到那个被端端正正摆在其中的排位,上面刻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宁少熙。
辰王府上一任世子。
沈沁柔颤抖着双手推开祠堂的大门,前行的脚步越来越沉。
直至她走到“他”的面前,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被全数抽空。
她脱力地跪倒在排位的面前。
一块四四方方的排位上,苍劲有力地篆刻着“宁少熙”三个字。
这些日子,她强行为自己内心筑起的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霎时间轰然倒塌,她张了张嘴,甚至说不出一个字,所有的思念在喉间辗转过后,却化作满腔的悲鸣。
那一晚,她在祠堂守到天色渐明,才回到自己的房中。
第二日,青岚看到沈沁柔肿得好似两个核桃的眼睛,就知道她昨晚应该是哭过。
却好似误会了。
没一会儿,青岚拿着两个带壳的鸡蛋回到房中,轻轻贴在沈沁柔的眼睛上搓揉。
“小姐,昨晚世子愿意跟你好好说话,已经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端,即便他再喜欢许姑娘,以她宰相嫡女的身份,也是万万不可嫁个世子做妾的,世子迟早会将心思收回到您的身上。”
沈沁柔并未纠正青岚。
经过昨晚,她也清晰地意识到,宁少熙是真的回不来了。
或许她真的应该试着珍惜眼前之人。
前几日,听闻珍宝阁新到了一些珠钗,青岚便建议沈沁柔恰好可以出去散散心。
没想到,刚到珍宝阁门前,就看到昨晚那个下人口中扭伤脚的许姑娘。
许芳苓自然也是看到了沈沁柔。
自此一股无名的战火就在二人之间蔓延。
只要沈沁柔摸过的珠钗,许芳苓就会立即命掌柜给她包起来。
沈沁柔也隐隐察觉到了这个规律,后半程她开始故意去摸那些看似不起眼,实则价格昂贵的发钗。
不到一个时辰,许芳苓让掌柜包起来的珠钗已经有二十余支。
沈沁柔故作扫兴地跟身边的青岚小声谈论:“我看许小姐刚刚买了这么多支,也不知身上的纹银有没有带够,万一不够,退还几支,咱们还能捡个漏。”
青岚立马附和,“是啊,看她这么久都不结账,怕不是想等我们走后,就全部退还给掌柜了吧。”
许芳苓哪里是忍得下这些窝囊气的人,抬手一扬,“掌柜的,将那些珠钗送去宰相府,找许管家结账。”
掌柜兴高采烈地应和一声,“得嘞,这些珠钗一共是一千两银子。”
“多少?!”
许芳苓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登时荡然无存,“掌柜,你该不是诓骗我吧,就这二十支珠钗需要一千两?”
掌柜无辜点点头,“许小姐,本店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为本,您瞧瞧这几支上面缀的可是非常稀有的南海珠,还有这个上面的翡翠料,这样的水头,可不是一般小店能买到的。”
沈沁柔也上前附和,“掌柜,许小姐刚刚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以许小姐的见识,哪里会分辨不出这些珠钗的优劣。”
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可是对于宰相以廉洁著称官员来说,已经是好几年的俸禄了。
许芳苓自然是不敢让掌柜上门去要账,却又舍不得在沈沁柔面前失了面子。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与小丫鬟耳语了几句。
小丫鬟就蹦蹦跳跳地出了门去。
许芳苓还不忘在沈沁柔面前嘚瑟,“掌柜,且等着,一会儿辰王府世子自会带银子上门来结账。”
闻言,沈沁柔更是有了兴致。
她干脆在店中的茶台旁坐下,一边品着掌柜给她沏的上好春茶,一边等着宁少言带银子来结账。
不过,许芳苓倒也没有说虚言,很快宁少言的身影就出现在门边。
他一进门也发现了同在店中的沈沁柔,此时她正优哉游哉地坐着品茶。
再回头看了看红着双眼的许芳苓,可怜巴巴地立在一旁。
立时,宁少言变了脸色,他用折扇指着沈沁柔的鼻子,“是不是我昨日对你太好了,让你今日都敢这般蹬鼻子上脸了,世子妃的位置苓儿都让给你了,现在她不过只是想买几支珠钗,你都要跟她过不去吗?!”
沈沁柔一如既往没有解释,“世子是不是忘记了许小姐请你来的目的?掌柜还等着算账收铺子。”
宁少言拂袖回头看向掌柜,“她这里一共是多少?”
掌柜笑得谄媚,“世子爷,不多不多,整整好一千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宁少言脸色唰地一下阴沉了下来,他说话的尾音有些颤抖,“多少?!”
“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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