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守将,阿嫣的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药碗上,崔冶始终对它兴致缺缺,没有要吃的样子。
阿嫣长了个心眼,她抽出发髻上的银簪,往药碗里拭了拭,过了一会儿拎出来一看,光洁如新,没毒。
她现在将崔冶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怎肯轻易放心,又逗着树间的雀鸟下来饮食,孰料那几只鸟儿叽叽喳喳下来,吞了两口药汁便直挺挺的倒在一旁,僵了。
“……”阿嫣大受震撼,口中喃喃道,“世上竟有如此剧毒之物,可怕!”
她说什么也不劝崔冶吃药了。
晌午过后,那守将左臂挎了个青布包裹,右手拎了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利索的跳入院中。
甫一落地,老郎中惊骇的嗞哇乱叫!
“小点声!死不了你的,还不快去给他诊诊脉!”那守将满脸凶巴巴的低喝道。
老郎中敢怒不敢言,只得气咻咻的将药箱放在石案上,给榻上之人把脉。
半晌之后,他敛眉深叹:“湿邪侵体,壅塞筋脉,看脉象是陈年旧疾了,往常吃的什么药?”说着,他将目光扫向阿嫣。
这阿嫣如何能知道,只好求助的看向守将,那守将指了指石案上的药碗道:“俱在那了。”
老郎中端起药碗来仔细嗅了嗅,摇头道:“此等虎狼之药不可多用。”
阿嫣见状心间一紧,抬眸道:“老先生尽管开方子罢。”
老郎中摇了摇头道:“老夫无能为力,还请诸位另请高明罢。”
阿嫣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她不会刚嫁过来就要守寡了罢!
她揪了揪手中的巾帕,忐忑不安道:“老先生,人还喘气呢,您不能见死不救,您只消说用什么罢,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说着,她捏出一片银叶子来硬塞到老郎中手里。
老郎中见阿嫣为人和善,也没为难,只道:“不是老朽存心拿乔,只是他这病江南之地确实没药治,需要用到老年份的北於菟胶,江南哪里有这玩意儿?便是有,寻常人也弄不来啊。”
阿嫣目光微滞,泫然若泣的看了崔冶一眼,喃喃道:“我可以想办法的,多谢老先生了。”
守将将自己带来的青布包裹递给阿嫣道:“夫人,这是些木炭,您留着用吧。”
阿嫣也没客气,顺手接了过来:“多谢。”
守将红着脸摇了摇头,拿人手短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将阿嫣带离几步,压低声音说道:“上面说了,铁索是不能去的,不过夫人来探望时可以换根细的,临走再换过来交给我们便是。”说着,他又拿了根细锁链和钥匙交给了阿嫣。
阿嫣知道这是上面看在她是季相公侄女的份上通融了,只是不好摆在明面上说而已,当然了,给崔冶开锁的便宜掌握在她手上,有什么闪失她也一并担责。
老郎中主动避让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临走时他指了指石案上的药碗,对面色惨白的崔冶说道:“实在抗不过了便饮一碗吧。”
崔冶横卧在榻间,良久之后,沙哑的声音才随风传来:“有劳了。”
守将要捉着老郎中离去,刚走了两步他似是想起什么来,提醒道:“夫人,探视的时间快到了。”
阿嫣点了点头,回道:“我将药给他热一热就走。”
守将得了准信儿,也不为难,带着老郎中迅速离开了。
阿嫣垂眸打量那两碗被她误会的药汁,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拎着锁链与钥匙雀跃的走了过来,蹑手蹑脚的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薄毯,却发现他身子止不住的轻颤,她刚要去开锁,却被人死死的扼住手腕,莹白如玉的皓腕顿时起了红印子。
阿嫣咬了咬唇,低呼一声:“好痛……你先松手。”
崔冶眼皮上撩,形状优美的桃花眸子里冷意森然,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沉声道:“多事!”
她想待他好,然而他并不领情。
阿嫣跺了跺脚,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薄毯子给他盖上,慢慢来吧,他现在很抗拒别人的靠近。
她是来给他做妻子的,又不是专门过来抬杠的,他不愿意的事,她总不好太过勉强,不愿打开锁链就不开嘛。
二人僵持片刻,崔冶主动松开了手,翻身蜷缩到了角落里,银丝铺了满枕,细看之下像塞北的雪,凛冽又偏执。
阿嫣揉了揉发痛的手腕,转身将青布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堆码的整整齐齐的木炭还有几个火折子,可……她不会生火啊!
问题不大,用火折子将木炭点着就是了,她可以摸索着来!
她先将炭炉打扫干净,然后一股脑儿的将木炭都填入破旧的炉子里,将火折子吹着后一并扔了进去,却怎么也不见什么动静,她只好用镊子将木炭夹了一些出来,翻了半晌,呛得直咳嗽,这才翻出早已熄灭的火折子。
阿嫣并不气馁,她认命的重新吹了一根火折子,用笨法子直接将木炭放到火折子上烧着,胳膊都累酸了,她苦中作乐跟崔冶聊天,其实就只有她一人在说话而已。
“你不知那么个糯米团子滚过门槛有多费劲,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来骂人。”她在说崔祯的儿子,崔冶的小外甥,“当时我想就十分想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但不敢,他那么凶,我怕他咬我,只好赔了个万花筒进去,小孩子真好哄,看什么都新鲜。”
他背对着她,并没什么反应。
阿嫣继续说道:“团子可爱,阿姐也很照顾我,咱们大婚之事都是她在前前后后奔波操劳,那日我饿了一整天,掀了盖头便看到满满一桌热热乎乎的上等席面,她是个再细心不过的人了,窈娘妹妹也很好,声音甜甜的叫我嫂嫂,直夸我的针线活漂亮,说日后要寻我一道做香囊,哈哈,她不知道我不善女红,那香囊是礼部送的,也有可能她看出来了,顾及我的面子没说。”
“祖母很和善,总觉得委屈了我,我这算什么委屈啊。”阿嫣的嗓音甜糯,她有意放缓语速,轻柔的声音便像春风一样徐徐吹来,听得人心里平和又熨帖。
人呀,知足常乐。
这世上比她委屈的人多了去了,就比方说眼前这位。
所以,在阿嫣看来,能好好活着就是赚了,若有额外的好处那都是上天的馈赠。
阿嫣自顾自的说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过去了,忽然她惊呼一声:“呀,着了,点炉子也不是很难嘛。”
她取了砂锅来将腊八粥热了热,又烧了些开水,将那两碗药温起来,保证他喝时不伤胃。
守将带来的木炭还有一些,她将火调小了些,希望这些木炭可以多烧一会儿,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她拍了拍手如释重负道:“我要回去了,祖母今晨起来时有些受凉,不知此时如何了?粥和药是温好的,你多保重。”
说罢,她刚欲转身离去,袖间忽然一紧。
她垂眸去看,却见他示意她将鹤氅取走。
阿嫣摆了摆手道:“我还有呢,这个留给你取暖吧。对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下次我一并带来。”
崔冶别开眼睛道:“左脸有灰。”
“啊!?”阿嫣立马从袖中掏出一方小巧的西洋镜来照了照,脸上得体的笑容瞬间裂开了,她顾不得跟崔冶再说什么,火急火燎的跑了。
崔冶目光微动,缓缓躺下,极力忍耐着双腿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个黢黑的身影一闪而过,从白梅树下跳下。
“哎,你可真是天底下第一能忍之人,啧啧,都疼成何种模样了,既不吃药,也不吭声,厉害。”一道闲闲的声音在崔冶耳边响起,“这成了亲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不仅有吃有喝,连身上盖的都是香的。”
“你有事?”崔冶目光沉沉的睨了他一眼问道。
“扬州那边出了点事儿,头儿去处理了,先回不了这边。”来人从怀里掏出一条细长的匣子道,“这於菟胶年份浅些,先凑合用吧。”
崔冶伸手接了药,挣扎的坐起身来,掀开鹤氅和薄毯,摸索着去涂药膏。
“来说说,你那小娘子寻你做什么来了?”那人很是八卦,挤眉弄眼的问道。
“告了你儿子一状。”崔冶抿了抿唇说道。
“……”那人十分不敢置信,挠了挠鬓角道,“不能吧,佑哥儿还是个小豆丁,刚会走,能得罪她什么?”
“会的可多了,骂她狗官,滚出栖霞院。”崔冶腿间的疼痛渐渐被药物压下去了些,脸上也逐渐添了些血色,更显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那人闻言一滞,尴尬的踱了两步,而后气急败坏道:“回去定让祯娘查查是谁利用他说这些话的。”
崔冶不置可否。
半晌后,那人忽而笑了,有些不怀好意的调侃道:“崔九啊崔九,亏你好心给人家报仇呢,人家小娘子回府后到处说你快病死了,一副马上要守寡的可怜模样,哄得朝廷那帮礼官们一愣一愣的。”
崔冶:“……”
“这季家女倒是难得的聪明人。”
“季氏傻的早都死绝了。”崔冶似讽似悲道。
季衡与季隆文一武一文,实则是关系非常亲近的堂兄弟,故而崔冶有此一叹,只是如今大景很少有人提及罢了。
崔冶:腿好疼,忍忍就过去了。
阿嫣(到处叭叭叭):我夫君病成这样,我不会要守寡了吧!不要啊!
作者君:[狗头]围观,看戏,并磕了一斤瓜子。[手动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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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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