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阳春三月,昏黄的日光笼罩在长安街上,照得迎亲队伍喜气更胜。

郁知渺坐在轿中,发冠的钿钗晃得叮咚作响,她失神地盯着抬起的右手,抻了抻,有些僵硬地收回衣袖中。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个温暖而干燥的触感,她勾了勾嘴角,自嘲一笑,将指尖往掌心揉搓。

临行前,男人脸上的那些柔和与不舍,根本就不是对着她的,她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联姻工具。

原先要嫁与国公府的二小姐,竟在新婚的前夜与人私奔了,连身边的贴身丫鬟都没带,只留下一封写满了歉意的家书。

郁家原就人丁单薄,三小姐一跑,府中就剩下半月前才被老爷认下的私生女——郁知渺。

郁锐超不想就这么断了与国公府的姻亲,一拍脑袋,想起了那个不久前认下的私生女。

他也没问郁知渺的意见,直接命人将她套上新妇的婚服,盖头一盖,堆着满脸的不舍将她送上了喜轿。

喜轿摇摇晃晃地将她送往国公府,伴着悦耳的丝竹,郁知渺被一双手牵了下来。

她的指尖接触男人掌心,那双手的触感与郁锐超很不一样,宽大且微凉,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应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在他的掌心处,郁知渺感受到了一条凹凸的纹路,像是疤痕。

男人掌心的凉意缓缓传到她的手中,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时已是三月,他的手怎么会这般凉?

郁知渺眼神微动,看向了她左侧的位置,可盖头还在,眼前只剩下无尽的红色,晃得她眼疼。

她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垂眸看着脚尖,随着牵引来到府中的某处厅堂,按部就班地拜好了堂,被人送进了喜房中。

“夫人且先坐着,郎君很快便来。”妇人满是笑意地对郁知渺说道。

妇人眉眼净是喜色,心中所想不言而喻。柳承山是她从小看着长大,也算是半个奶娘。他幼时虽吃了些苦,但如今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

看着眼前这位新进门的夫人出落有致,端庄识礼,父亲又是朝中的三品大员,这着实是一桩满意的婚事。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郁知渺无暇去理会那妇人,此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将慕风留下,这丫头是她入府前在牙行买的,年纪小,但手脚利落又十分机灵。

待房中的人都离去,郁知渺抬手将盖头掀起搭在发冠上,深深呼了口气。她盘腿而坐,原本挺直的腰也塌了下去,抬手招呼慕风到跟前来。

她观察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暗叹道,这深宅妇人着实不好当,这才成亲第一日,便累成这样,这比她在掩月阁干上三天的活都累。

慕风快步走到跟前侧耳倾听,又暗自观察着她。

郁知渺面容姣好,但与他人不同的是,她相貌锋利,一双碧色狐狸眼直勾勾地看着慕风,似能穿透她的眼底,直达心灵。

慕风赶忙移开视线,脑中不禁回想起她和郁知渺初见的那一日。

那时的郁知渺身着深黑圆领袍,一头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身旁就像被冷气包裹着,冷冽至极。

她明明没有多说一句话,眼神却像一把磨好的刀,凌厉地扫过她与其他几个人,最后从牙婆手中买下了她。

她本是母亲病重,被家里卖来换药钱的,只可惜卖她的那笔钱被她爹拿去赌博,而母亲的药迟迟没有着落。

不曾想郁知渺将她买下后,烧了她的身契,还将她那个酗酒赌博的爹给杀了。

事后郁知渺也没有与她多说什么,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给母亲看病。

对于慕风来说,郁知渺就是她的恩人。她恳求郁知渺将她留在身边,郁知渺同意了,让她少说多做,还将她一起带进了郁府。

“今晚房中无论发出什么声音,没有我的召唤,你不许进来。”郁知渺语气慵懒,抬手在自己的脖颈处仔细按压。这一通按压,酸痛被抚平,她感觉好受许多。

随着她的动作,慕风看到了一个赤色的印记在她的脖简若隐若现,似是一片柳叶。

她不敢多看,应了声便垂下眸,从房中退了出去。

房内终于只剩下郁知渺一个人,她算了算时辰,起身套鞋,准备好好观察一番这房中的一切。

这是柳承山的卧房,屋内宽敞,陈设简单,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苦艾草味。

她忽然想到了方才那双微凉的手,这房中的一切,仿佛是在告诉她,房间的主人是个无聊古板、身体还不好的人。

郁知渺走到书架前,上面是一些经史子集,她粗略地翻看了两眼,里面没什么内容,没有她想找的东西。

她将整个房中都翻了个遍,不知是这柳承山防备心强还是怎的,这里面居然干净得连半粒灰都没有。

难道是在书房?

郁知渺将东西都放回原处,心里盘算着,重新坐回榻上,听着房外觥筹交错的声音渐渐消散,她有了个打算。

就在她准备起身时,房外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这是主人赏你们的,都下去吧,无召不得靠近无尘阁。”

“是。”郁知渺听到侍女们欣喜的应答,赶忙将头盖头拨下,双手垂放在腿上,端正了坐姿。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她听见两个截然不同的脚步声踏进房中,郁知渺眉心一跳,双唇微张,迟疑地开了口:“夫——”

一阵劲风朝她袭来,将盖头吹得掀起一角,挂在了发冠的珠珞上。她的肩膀被人用力反扣,紧紧锢在身后。

郁知渺下意识想抬手挣脱,却想到不能此时暴露了身份,只得挣扎几下,放软了声调:“夫君这是为何?妾身是做错了什么吗?”

她仰起头,用余光透过那个被掀起的缝隙,试图看到盖头外的景象。她能够大致感知柳承山的方位,但那缝隙太小,只有男人一双墨色的鞋落入她的眼中。

柳承山并没有理会她的话,环顾一遍四周,房中一切都与之前别无二致。他给了手下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将郁知渺的盖头拿下。

晃动的珠络撞上郁知渺的脸颊,她终于看清了柳承山的脸。

男人身着绯红圆领袍,上方盘踞着卷草纹,幞头早已被他摘下,露出饱满的额头。一双含情的桃花目此时锐利冰冷,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视着她。

郁知渺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此时却在他的审视下,浮起了一层薄汗。

“夫君……?”她试着再次出声。

终于,柳承山的眼神和她对上,那双眼如一泓清透的泉水,澄澈、困惑地凝视着他。

良久,柳承山终于开口了。

“郁小姐好计谋,竟连自己姊妹的婚事都抢。”

闻言,郁知渺心下凛然。

他怎么会知道?这事明明除了那位三小姐,无人知晓。

可此时郁知渺顾不了太多,她迅速反应过来。

“夫君,此婚事并非妾身所愿,只是那婚约上只写了郁家女,而并非某个确切的女儿,妾身只是……”说着,她佯装委屈,眼眶渐红,竟真的快挤出几滴泪水来。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妾身只是依从父命出嫁,不知何错之有?”

说完,她噙着泪垂眸,颗颗晶莹扑簌着滑落,滴进婚服之中。她感觉到身后锢着她的那双手有些迟疑,松了些许力道。

这事怕是能成。

想着,郁知渺再次抬眼,一瞬不停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柳承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烛影扑朔,她有些难以辨别那张脸上的情绪,只能从那双眼中看出,柳承山对她的厌恶丝毫没减。

他几步来到郁知渺的面前,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会儿。

男人手指冰凉,冷意从他的指尖传至郁知渺的颈处,像是一条潮湿黏糊的蟒蛇缓缓向上爬。

不可否认,郁知渺确实有着一副好皮囊,她与柳承山见过的其他闺秀不同。若是光看外表,她便如寒冬腊月时的黄梅,只可惜,眼前人似乎没有黄梅的那般品性。

柳承山嗤笑一声,将手移开,在空中弹了几下,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出楚楚可怜的戏码,我看多了。”

见被拆穿,郁知渺也不恼,只是清了清嗓子,直视他的眼睛。

“夫君这般不近人情,不怕无人敢嫁?”

“我不缺妻子。”

只听柳承山轻笑一声,那声音虽轻,却透着春夜里料峭的寒意。

“你的心思你我都清楚,既已嫁来,那就当好你的柳家妇。若不然,一纸休书将你送回。”

话音刚落,郁知渺感觉身后的那股力骤然消失,方才锢着她的男人回到柳承山的身边,那面容,与他的主人别无二致,都是一副木头样子。

“是,妾身明白了。”郁知渺不顾身上的酸痛,赶忙起身垂着头朝柳承山行礼。

这新婚头一天,她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乖顺地低头。

“夫君,那这合卺之礼……”

还未等她说完,耳边便传来了门开了又合的声音。

柳承山走了。

郁知渺盯着那扇没被关好的门,外头只剩下男人飘扬的衣角一闪而过。

她松了口气,看来今晚柳承山是不会留宿在这里了。

郁知渺叫来了慕风,二人一起将发冠卸了下来。发冠沉重,上方点缀各类珠宝,厚实的重量将她的额头压出一道道深红的印子。

院中的其他下人都被柳承山支走,她和慕风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内,便决定睡下。

“叩叩——”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好像是方才柳承山身边的那个手下。

“夫人,主人让您移居浸碧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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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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