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的话一出,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祁开霁也愣了一瞬。
他平时审讯犯人,最是能分辨一个人是否说谎或是言不由衷,而对方的神色很是坚定,看着是出于自己内心提出这个想法的。
这就让他有些糊涂了。
早有耳闻王府嫡女对亲事不满意,闹上了一番,祁开霁本以为不然就是不同意,去皇帝面前退婚。端王府嫡女并不是唯一适龄的,也不是皇帝的唯一选择,加上端王在皇帝那儿也不是丝毫没有话语权的,这婚事相比也能退掉。
但后来没听到什么消息了,他便以为对方是被安抚好了,不介意许多,愿意嫁过来了。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习惯性问:“发生了什么吗?不要怕,我可以为你做主。”
话音落后他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他的那些犯人,他此时也并不在大理寺中。对方是哪个一贯嚣张跋扈的王府嫡女,又会受什么委屈,又哪里需要他做主?
他想要收回话头,却见对方的眼神闪烁了下,姿态没有刚开始那么强势,将胳膊从桌子上拿开,放到了自己身前,并且垂下眼睛,不和他对视。
这种姿态祁开霁太熟悉了,意味着对方确实有什么不好说的事,要开始说谎了。
“没什么。”郑若云答。
她此时还不知道被对方怀疑上了,回忆着那些管家教她的东西:“府上一切都好,我身为嫡女,不管是王爷还是王妃自然都是对我极好的。只是前几天娘生了病,我照顾了她几天,突然觉得还是在她膝下尽孝比较好。而当时婚期已不剩下几天,贸然悔婚只怕双方脸面上都不好看,皇帝那边也有点难说,于是便有了这个主意。”
虽然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新嫁的媳妇哪有新婚夜便和离的?这传出去不管是对方的名声还是他的名声只怕都不好看,但祁开霁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他想,前两天他在宴会上刚见过端王妃,并且同她交谈了几句,那时她红光满面的,看着没有半点病了的意思,现在怎么突然说病了?
只怕不过是对方的托词。
而且,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从对方的表现,他半点没有看出来骄纵的影子。
人是会伪装的,但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不可能将本来的样子藏得一干二净。
郑若云攥着手指,很是紧张,不知道她的这番说辞对方能不能接受,她希望事情不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局面。
对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似是在思考什么。
末了,他端起了桌上的茶盏,状似不经意问:“不知端王妃现下身体可好?”
“好了点,但还咳着呢,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郑若云谨慎回答。
“原来如此。只是我听小道消息,言说端王府前些日子从外接回来一个庶女,这事儿没有大办,没几个人听说。若不是婚期在即,我怕出了差错,让人关注着端王府一些,只怕也是不知道的。我以为悄悄接回来是为了避人耳目,好让那人不暴露于众人视线下,免于指婚之类的事,好好侍奉于两人膝下的。”
郑若云冷汗一下便冒了出来,猛然抬头看向对方,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最开始那副神情。
他继续说:“现在听你所说,原来不是如此,是我误会了。只是不知道端王府将那女子接回来做什么事了。”
郑若云和对方对视,觉得那眼神好像能将她看穿一般。
她绞紧了帕子,强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只是我并不关心这些,也并不清楚其中缘由。若是你好奇,回头我在府上打听打听。”
祁开霁看着对方的表现,此时已基本上弄清发生了什么。
这种家中认庶女回来的事,不可能不经过嫡女的同意的。
细细看来,对方和端王妃长相确实没什么相似的。
他没想到,端王府的胆子这般大,竟然敢做出欺君的事来!
他看着对方紧张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在杯沿摩挲。
“不必,我对内宅的事也不感兴趣。”他答。
“不是说和离吗?我这就研磨,写和离书。”
再三思索下,他还是没有选择将这件事告发,闹开了对他没什么好处,于他而言,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端王嫡女重新嫁过来,或者端王家中出了什么事,不能嫁过来,皇帝出于愧疚再给他指婚。
哪一条他都敬谢不敏。
和大多数人期望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不一样,他对此并不热衷,娇滴滴的世家女会害怕他的职位,还可能会将家中后宅搅得鸡犬不宁的。
他赌不起,还是就此作罢吧。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个底朝天的郑若云此时心中的大石头彻底落下了,将怀中放着的和离书拿了出来,迫不及待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祁开霁看着那也纸,不是世家常用的宣白,反而泛着黄,并不名贵,字迹也不遵照那些名流大家的来,有些圆圆的,自成一派。
他多少觉得有些好笑,并不严密的计划,和一堆破绽。
他也并不在意,只开始研磨。
郑若云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只想着他真是个好人,没有为难她。
等她回到了乡下,会和那些乡邻说,新任大理寺卿是个好人,若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交集,千万不要怕。
砚台里的磨越来越多,她离开这里的希望也越来越多。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两人皆怔了下。
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打扰洞房花烛的,除非有什么紧急事态。
祁开霁显然意识到了,将墨放下,去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侍卫,见他出来,在他耳畔耳语了几句。
只见一直处变不惊的人皱起了眉:“备马吧。”
“已经备好了。”那人答。
祁开霁回头,看向郑若云:“有急事,先去处理了,我们的事,之后再说。”
郑若云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意识到了应该是很大的事,便点了点头。
对方在她点头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步伐十分匆忙。
郑若云看着那一抹喜服的红消失在暗色中,回到了房中。
烛火跳跃,满红的红只剩下一个人的清冷。
她将桌面上的和离书拿起来,难免叹了口气,只差一步。
奈何对方也却有急事,今晚便只能先睡下了。
这一觉她睡得不是太好,许是下人在清理床铺时没有清理干净,也或许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太适应,总之她很不舒服,一个晚上醒了很多次。
天蒙蒙亮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喊了起来。
“小姐,该起来给老夫人敬茶了。”
桃红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尽职尽责地提醒着她。
郑若云清醒了些,意识到她在何处,昨晚又经历了什么。
既然祁开霁已经承诺了会签和离书,那想必不会反悔的,其实这茶她不敬也成。
但她想了想,还是起来了,被伺候着梳洗打扮。
和离书现在还没签,她就还是祁家的媳妇,不必闹得那么难堪。再加上,祁母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要是今天早上一直都等着她过去,但她却没过去,这倒是不好了,无论如何祁母都是她长辈。
只是今天想来不会很容易,按照外面流言祁母那泼辣的性子,只怕是要受好一番刁难的。
郑若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听说在敬茶时本来应该用温茶,但很多婆婆故意为难,用滚烫的开水,端住了是手上起燎泡,端不住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怎样都是受罪。
不过还好,她从小就干粗活,手指上已经被磨出了薄茧,不怕这个。
只是听说这是最小的刁难了,之后有她难受的。
郑若云心中忐忑,半跪下身子,说了吉祥话,从冷脸的嬷嬷手中接过了茶盏。
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出乎她意料,一点烫手的感觉都没有,温度很是合适。
祁母也没有为难她,接过了茶盏就喝了,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你虽然贵为端王嫡女,但既然已经嫁到了我祁家,就要守我祁家的规矩。”祁母开口。
郑若云一凛,心想,下马威来了。
“我们家也没有那许多限制,平日间不用问什么早晚礼,我还要在这儿等你,烦得很。”祁母摆了摆手,看起来是真心厌烦这事儿。
“还有要爱护我儿子,学会操持后宅,为他分忧。若是有什么不守妇道的行为,便会将你逐出家门,并广而告之。我可并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你做事之前需想清楚。”
若是郑若云真的是祁家的媳妇,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便俯下身子,应是。
“那好,一会儿我便差人将账本都抱到你那,你便管着这后宅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郑若云又有些呆了。
听闻很多新妇,刚到时得不到婆家的承认,操持后宅的权力不给她,往往是要费很大功夫才能争夺过来,这怎么这么容易就给她了呢?
见她不答话,祁母又是问:“有什么问题吗?”
郑若云只得答:“并无。”
“嗯,你便退下吧。我儿昨晚进宫处理案件去了,现在应该在大理寺内。他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了,我准备了些餐食,你给他送过去吧,也能让你们这对儿新婚夫妇多温存温存。只是这之后就是你该操心的了。”
祁母又是交代了这么一句,嬷嬷将食盒交给了郑若云,便将她打发走了。
郑若云看着手中的食盒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她是要和祁开霁和离的,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到这里的。
好像,她就真的成了祁家的媳妇了一样。
这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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