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轻纱般的薄雾四处弥漫，将那个灰色身影笼罩，他渐渐走近，苏云裳这才看清那双轮廓深邃的眉眼泛着冷意，像是结了一层霜。
这人好像生气了？
苏云裳有些莫名其妙，天真地问：“怎么了？”
一阵漫长的磨人的沉默之后，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在下宋元礼。”
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苏云裳皱眉看着他，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宋元礼？”她认真地思索，“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正在她苦思冥想之际，男人贴心地提醒：“你的夫君。”
她神色僵住，缓缓地将目光移到男人脸上。对上那双黑眸，她心口猛然跳动，然后就像看到鬼一样，大叫一声，扭头跑了。
宋元礼：“……”
刘阿婆见苏云裳惊慌失措地钻屋子里，奇怪得很，她目光不善地看着从院子里走来的宋元礼，“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负我们云裳了？”
宋元礼看着紧闭的房门，淡淡地答：“没有。”
“没有把人吓成这样？”刘阿婆两手叉腰，“你跟人说什么了？”
“我告诉她，我是她的夫君。”
刘阿婆顿时怒了，抄起旁边的扫帚就打，“你个不要脸的，竟然调戏小姑娘，还说没欺负人家，打死你个臭流氓！”
老人家生猛得很，宋元礼硬生生挨了两下，无奈动用武力，劈手一夺，将扫帚丢出去，这才叹气道：“阿婆误会了，我是三书六礼把她娶进门的正经夫君。”
刘阿婆半信半疑地瞅着他。
屋子里没一点动静，宋元礼屈指敲敲门，“我们应该谈谈。”
男人的冷淡声音传进来，听不出什么情绪，苏云裳抵着门，全身血液都凝固一般，一动不动。
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夫君，或许她不配这样称呼人家，她都半路逃婚了。
他来这儿难道是为了找她？把她抓回去成亲？不至于。况且，她也没脸再跟人家回去。
门又被敲了两下，她苦恼地咬住唇，无声哀求让他快走。
二人僵持着，刘阿婆看不下去，将宋元礼拽到一边。
“你真是和她定亲的那个人？”
宋元礼也疑惑了，想了片刻才慎重点头，“我们明明已经拜过堂，却不知她为何在此。”他心中有了猜测，目光幽冷地看向刘阿婆：“我先前听她提起过，她是被人骗了，才会流落至此。”
刘阿婆见这人气度不凡，是个靠得住的，暗道苏云裳若是真能和他回去也能过上好日子，便有意成全，索性全部吐露：“云裳原有一位心上人，向托付终生，可家里不同意，早年间定下的一道婚约又被突然搬出来，家里一瞧这亲家门户高，起了攀附之心，便不顾她的心意，逼着她嫁人。”
“她心里还惦记着情郎，正是浓情蜜意，去不知那人根本就不安好心，成婚前哄着她私奔，二人一路跑到最北边，本以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没想到那人突然变脸，骗光她的钱财，便把她给抛弃了，当时两边正打仗呢，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小姑娘四处流窜，稀里糊涂跑到这儿来，晕倒在路边，我便把她捡回来，收留了她。“
刘阿婆成心偏袒，话里话外地在说苏云裳可怜无辜。
屋子里，苏云裳听着自己办的蠢事，羞愧不已，靠着门蹲在地上，她抱住两腿，将脑袋埋了下去。
宋元礼听完这番话，表情复杂，“这么说，当初与我拜堂成亲的人，便是假的。”
刘阿婆两手拢在袖中，叹道：“想来是不敢得罪你家，这才找了一个假的糊弄。”见宋元礼半晌不吭声，怕他是心中气恼，刘阿婆忙帮苏云裳说话：“云裳是犯了傻做错了事，可这姑娘也实在可怜，你……”
“我知道了。”宋元礼格外平静，他又走到门前，对里面的人轻声道：“你……你先出来，好么？”
没有回应，他便绕到窗外。
一抹模糊的影子投在窗棂上，苏云裳见窗户微动，忙过去关紧，她守着窗户，“你走吧，我无颜见你。”
宋元礼轻轻地叹气，“不是说还要同我一起回大梁吗？”
静默须臾，窗户被推开一道缝隙，一枚翠绿的平安扣被递了出来。
他接过，窗户“啪”的又合上。
“怎么不要了？”
听见宋元礼的问话，本就压着情绪的苏云裳，一下子红了眼眶，她知道自己有愧于他，自然不敢再接受他的帮助，他做什么还要追问？弄得她无端地委屈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说：“我逃婚是我不讲信义，被人骗，也是我识人不清，沦落如此下场，都是我活该，我对不住你，你也不用管我了。”
宋元礼站着窗外，依稀听见抽泣的声音，手掌攥住那平安扣，他徐徐缓缓地开口：“成亲前，你我二人并没有来往过，突然要你嫁一个陌生人，你心中抵触也是难免，你虽然逃婚，但是所幸事情没有闹难看，算不得你对不住我。更何况，你我阴差阳错地在此相遇，多亏你救我性命。其实你若是嫁过去，反倒是我要对不住你了。”
他话音一顿，眼眸微暗。从年初到现在，他四处流亡，却听说“宋家二郎”失踪后归家，现而今活得好好的，前些日子还立了功。此人竟然能瞒过所有人顶替他，苏云裳嫁过去自然也是被那人蒙骗。
这段日子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吗？
一道细弱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为何你对不住我？”
他回神，解释说：“你看我不是都回不去吗？你若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
“这么说，你不怨我？”
“嗯。”
窗户终于被打开，苏云裳露出脸，双目潋滟地含着泪，鼻尖眼角都泛着红，纵使心中有气，瞧了她这模样也让人发不出火。
宋元礼看了一会儿，又克制地垂下视线，将手里那枚平安扣又给她，“既然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不管你的。等我，我会来找你，带你回家的。”
小小的平安扣被宋元礼攥得温热，搁在苏云裳的手心，仿佛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由衷地想，他可真好。
“你要去哪里？”她望着宋元礼，小心地请求：“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苏云裳落寞地低下头。
当初那个男人就是让她在客栈等着他，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万一宋元礼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其实嫌弃她，又不来找她了怎么办？
她垂着脑袋，盯着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晨间清风拂过，那截袖口轻轻地晃，她大着胆子，将手伸出窗户，捉住他的袖子，“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让我和你一起吧。”
“你跟着我会很危险。”
偏冷的声音，透着疏离，脸上表情也是寡淡得很，苏云裳暗道自己不该再这样不依不饶，只好松手：“好吧。”
宋元礼看了眼她哭得发红的鼻尖，手指攥起，“那我先告辞了。”
苏云裳应了声好，尾音轻颤。
宋元礼手掌握紧，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首，见窗户里的苏云裳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模样看起来都要碎了，还故作坚强地给他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在心里叹气，手掌松开，最终说：“走吧，同我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