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用过早膳后,裴茵便带丹竹循着外祖母先前所书地址,往城北的御安堂而去。上京的御安堂与扬州的装潢布置一样,裴茵下了马车,戴好帷帽,远远见着“御安堂”几字,便觉十分亲切。
“姑娘要买什么药材?”裴茵一进店门,掌柜便热情问道。
裴茵并未应声,只从袖中拿出块碧色菱形玉佩,轻放在柜上。
掌柜一见玉佩,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拿在手中仔细翻看了几下,接着便恭敬道:“姑娘里边请。”
这药铺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开门做生意的铺面,上层则是用来存放些珍稀草药的,有事来了尊贵的客人,也会带到二楼就医。
裴茵跟着掌柜的上了二楼,掌柜姓于,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冲着裴茵俯身一拜:“姑娘安好,前些日子扬州来信说,叫于某留意可有位姑娘带一块菱形玉佩前来药铺寻人,当家的待于某有恩,姑娘有何麻烦,尽管直言。”
看来外祖母只将自己身在上京的事告知了这位于掌柜,其余身份、还有旁的事情皆未透露。
隔着帷帽,裴茵仍能看清孙掌柜一脸郑重的样子,裴茵忙解释道:“于掌柜快快请起,什么事也没有,不过想托掌柜送封书信回扬州,以免亲人挂念。”裴茵说着,将写好的信笺拿出,递给掌柜。
“好说,好说。”于掌柜接过信笺,松了口气,“明日便有一批药材要运往扬州,姑娘来得正是时候,这信很快便能送到当家的手中。”
“多谢掌柜的。”
“姑娘坐一会儿,于某这就去冲壶茶来。”掌柜说着,便下了楼。
“掌柜的不必劳烦,我今日前来,除了送信,还想抓几副药,”裴茵说着,拿出一张药方,“便是这张。”
“姑娘稍等,于某这就去抓药。”于掌柜说完便下了楼去。
裴茵将帷帽解下,静坐等候,二楼库房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一如她在扬州时躲在库房内看书时所闻的味道,让人觉得异常安心。
不一会儿的功夫,掌柜没来,倒是丹竹拿着一壶热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一身粉衣娇俏,除了庞吟,还能有谁。
“姑娘和庞姑娘好好说会儿话,奴婢在外头守着。”丹竹说着,将茶盘平放在桌上,之后便去了一楼。
“阿茵,你怎么样了?”庞吟边说边解下帷帽,许是来时走得太快,此时说话都有些气喘吁吁的。
“无事,我一切都好。”裴茵冲庞吟和煦一笑。
“可有受伤?”庞吟最怕看见裴茵这般淡淡的笑容,旁人看着只会说她贤淑温婉,庞吟却知道其中多少辛酸。
“一点小伤罢了,无碍的。”裴茵说着,缓缓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处缠着纱布,上面隐隐可见血痕。
庞吟看了,一阵心疼,不过相比外头传言,只是手指受伤,反倒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反观阿茵的气色还算不错,她也算放心了。
“无事便好,”庞吟松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又问道,“既然凌王殿下无事,那……你们可圆房了?”
倏然听到“圆房”二字,裴茵不禁脸红的一瞬,也未回话,真不知庞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得说话这般无遮无拦。
“圆了?!”
“没有。”裴茵当即打断庞吟,若她不开口打断,恐怕庞吟还有得说。庞吟是她最好的闺蜜,按说“和离”一事,她不该瞒她,但此时关系到凌王所中之毒,此事当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凌王本就知我替嫁的身份,他不喜我,也是常事,”裴茵说得云淡风轻,“刚好,我也乐得清闲。”
庞吟:“……”
好一个乐得清闲,庞吟却知,这深宅大院中的女子,若是没有夫君宠爱,又没有母家的支持,过得该是怎样的日子。好在凌王府没有婆母亲眷那些麻烦事,听闻凌王上头不过一位祖母在世,不过却是久居北地,已有多年未回过上京了。
庞吟心里一阵心疼:“有事便派人来国公府给我传话,只要我做得到的,不,就算做不到的,我也能替你想办法。”
“知道你仗义,”裴茵看着庞吟,心头一阵温暖,她在上京可谓举目无亲,庞吟是京中唯一能令她感到温暖的人了,“我还真有事情,想找你帮忙。”
庞吟抿了口茶水,眼神示意裴茵继续往下说。
“我想找些医书来看,先前我虽从扬州带了好些来,可都已翻遍了,现下我急需找些关于解毒的医书来看,却又不知何处能寻到,你可有法子进宫寻书?”眼下,凌王所中的奇毒,她尚想不出药引,上京城天子脚下,自是扬州不能比的,宫中储藏的书籍千千万万,或许能从中找到解毒药引也不一定。
“好,我记下了,你放心,不就是进宫找书嘛,我给你想法子找便是了。”庞吟笑道。
裴茵刚到王府,身份尴尬,虽无人限制其自由,却也不好出来太久,眼下已办完了正事,两人又叙了一会话后,便各自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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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裴茵拿着采买的药草,并未直接回清风院,而是径直去了后厨。
凌王所中之毒名为“玄虱”,解毒关键便在药引,以她如今的认知,暂时不知药引为何物。
解毒之事向来急不得,只可徐徐图之,今日她写了张方子,虽说差了药引,但也有延缓毒发周期的效果,先煎上一副,今晚给凌王送去才好。
傍晚时分,裴茵将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倒入碗中,而后放入食盒之内。
昨日,安嬷嬷拨了名丫鬟到清风院中,名唤青藜,裴茵将她唤至跟前:“青藜,你将食盒送去肃清居,就说是……王妃亲手煎的汤药,请殿下务必趁热喝下。”
头次自称“王妃”,裴茵显然有些不习惯。
没想青藜却一脸胆颤,久久不愿提起食盒,只支支吾吾地低着头:“奴婢不敢。”
“为何不敢?”裴茵疑惑。
“王妃有所不知,凌王殿下的肃清居,若非有令,否则是不许旁人踏进的。”青藜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畏惧之色。
裴茵看着青藜胆怯的样子,也不欲为难她。回想起昨夜凌王那双嗜血的眼眸,当时紧急关头下,由不得她生出其他情绪,然此时再想,裴茵心底也不由有几分发怵。
药已煎好,也没有不送的道理,裴茵凝了凝神,只提起食盒,朝肃清居走去。
穿过回廊,便是肃清居,夕阳的余晖未褪,细碎的阳光洒在院中,为肃清居添了几分暖意。
裴茵提着食盒,缓步到了肃清居外,正准备步入院中,却见院中一人快步走出:“王妃安好。”
此人身着黑衣,不似寻常侍从打扮,不过依凌王古怪的性子,身边侍从如此打扮,倒也不算奇怪。
“殿下可在院中?”裴茵将手中食盒往上提了提,“我是给殿下送汤药来的。”
“回王妃的话,殿下不在,汤药交给属下便可。”黑衣沉声道。
……属下?裴茵只觉这称呼听着有些怪异,不过面上仍是带着浅浅笑意,“这药若是凉了,药效便弱了,若殿下回来的晚,需温热来喝才行。”
“是。”
裴茵原也不想和凌王碰面,如此有人代为转交,自是最好不过,裴茵将手中食盒递给对方,而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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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年是踩着夕阳余晖回得王府,入了府门,他便如往常一般,径直回了肃清居中。
行至半路,却远远见着一人长发纤腰,一身湖蓝色衣裙,外头罩着白色斗篷,裙裾轻摇地从肃清居离开。
贺云年平日不让人踏入肃清居,这是凌王府上下皆知的事情,小姑娘初到王府,或许还不知他的习惯,虽不知她来此所谓何事,不过肃清居有夏戎把守,旁人便是想靠近也无法。
贺云年将视线收回,继续朝肃清居走去。辅一入到院中,便见到夏戎立在院中,手里似乎还提着个什么东西?
“参见殿下。”夏戎恭敬道。
夏戎日常府中王府防卫,深得凌王信任,因府中下人皆知殿下习性,无人敢擅入肃清居,故而夏戎平常鲜少现身,今日王妃突然到访,他为将人阻挡在外,这才与王妃碰了面。
“方才王妃来过,属下未让王妃进去,只答应帮王妃转交食盒,王妃说,食盒内的汤药需殿下趁热服下,若是凉了,需温热服下才行。”夏戎跟随凌王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此事,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只得将原话转述一遍。
“放着吧。”贺云年瞥了眼食盒,淡淡道。
此女昨日说要替他解毒,今天便亲自送了汤药过来,倒也算言而有信。
夏戎将手中之物放在院中石桌之上,却未离开,显然还有其他事情需禀报。
凌王抬眼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今日王妃出府,去了趟城北的御安堂,采买了一些药材,属下查到,这处药铺乃扬州江氏所开。”
裴茵的身世,贺云年早已派人查清,扬州江氏是她外祖母家,她去那里,倒也不算出奇。
“属下还查到,王妃今日往御安堂送了一封信。”夏戎说着呈上一封信笺,上面字迹确与他先前所见的那张药方相同。
贺云年接过信笺,枉他还以为这小姑娘性情纯然,是个有脑子的,没想却还是走了蠢路,想着向外递送消息。
贺云年接过信笺,缓缓展开,纸上是女子的清秀字迹,还透着淡淡墨香,贺云年眼锋扫过,却见信上只字未提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你先下去吧,待本王将书信详看一番。”
“是。”夏戎说完正准备闪身离去。
“慢着,”贺云年出言打断,“将这食盒中的汤药拿下去倒了。”
“属下遵命。”
贺云年手持信笺,回到房中,暗卫往来通信的秘密手段,他均知晓,此封信笺上并无处理过的痕迹。
贺云年又耐心将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待看到最后一行“外祖母保重身子”几字时,纸上墨迹似被水晕开,贺云年将信纸拿近细看,才看清,那墨迹似是墨水未干时被水晕开后的痕迹。
不似动过手脚,倒像是……泪痕。
贺云年手上动作一顿,又看到信中所书的“凌王殿下待我极好”几字,贺云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
倒是个会说谎的。
贺云年将信纸重新折好,装入崭新的信封内,而后再提笔模仿原先的字迹,在信封上书下几字,而后屈指吹了声响哨。
“属下在。”听见哨声,夏戎身影很快闪现在门外。
“将信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贺云年将信笺交给夏戎,“还有,往后若再发现信笺,皆送到此处来。”
“属下遵命。”
“京郊发现有北戎暗探踪迹,杨锋已带人前去捉拿,你同杨锋一同前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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